晚上。
七點左右。
天色半黑,董學斌家的廚房里亮著燈,里面傳來切菜的咚咚聲,不多時,油鍋也濺起了噼里啪啦的聲響。坐在客廳輪椅上的董學斌看著廚房玻璃后面忙活著做飯的姜芳芳,眼中有些暖,也有些歉意,想一想,在體制里能放下身段給一個下屬洗衣服洗褲衩做飯的領導,估計也就是姜芳芳一個人了,董學斌知道,這里面有自己長得像姜縣長去世丈夫的原因,當然也有姜縣長天性淡泊、無欲無求的性格在其中,這個性格的人,對尊卑意識也比較淡吧。
鈴鈴鈴。
電話響了。
董學斌一接,“喂,小姚。”
那邊的姚翠道:“我下班了,去看看你吧。”
董學斌瞥了眼廚房,“我這兒沒事兒,別過來了。”
“你一個人不行吧,做飯什么的都不方便,我過去一趟,給你做完飯我就回家,耽誤不了什么。”
“……我都叫外賣了。”
“啊?都已經吃完了?”
“嗯,你回家休息吧,我這兒好著呢。”
“那……那行吧,有事你就打我電話,我馬上趕過去。”
“成,謝謝老同學惦記了,呵呵,也給你爸媽帶好兒。”
董學斌當然不能讓姚翠過來,縣長還在他家呢,還忙活著做飯,這種事他和姜芳芳倆人知道就夠了,肯定不可能讓第三個人知道。不然影響也不好啊,這些事兒董學斌還是明白的,所以縱然是跟他關系很好的老同學兼現任秘書,董學斌也不得不跟她編一個瞎話了。沒辦法。
五分鐘……
十分鐘……
廚房門忽然一開。
姜芳芳端著盤子走出來,“熟了,吃吧。”
董學斌立刻一推輪椅過去,“辛苦您了辛苦您了。”
姜芳芳把菜都端出來,盛好米飯,放上筷子在桌兒,隨即才平淡地把圍裙摘掉,“吃吧。嘗嘗怎么樣。”
“您做的菜肯定沒得挑。”
“喝點兒什么嗎?飲料?”
“這個……咳咳,我家里茅臺還沒喝完。”
董學斌以前喝酒沒癮,他酒量也不大,但最近住院期間他是又不能抽煙又不能喝酒。也憋得夠嗆了。
姜芳芳瞅瞅他,“別喝了吧?喝酒對你康復沒好處。”
董學斌眼饞道:“要不然就喝一點兒?一丁點兒就行。”
姜芳芳頓了頓,道:“酒在哪兒放著呢?”
“就茶幾下面,麻煩您了,您也喝點兒?”
“我酒量不行。陪你喝一點兒吧,不能多了。”
酒來了,不是八幾年的茅臺,就算董學斌這么有錢的主兒。那種酒也不好弄,這瓶只是平常到處有賣的普通茅臺。以前喝過一些,現在也就還剩了八兩酒左右。姜芳芳拿了兩個杯子,分別倒了二兩。
董學斌坐在輪椅上,高度有些矮,但還是勉強能夠到桌子的,于是伸出唯一能自由活動的右手,舉起杯子道:“我先敬您,我來了咱們湞水縣也一個月了,這些日子多虧了您的照顧。”
“不用客氣。”
“我干了,您隨意。”
董學斌就咕嚕咕嚕地喝了一杯。
姜芳芳也沒猶豫,比他喝得慢了一些,但還是把一杯都喝了。
末了,姜芳芳再次把兩人的被子倒滿酒,茅臺瓶子也空了,“我酒量不好,再喝也喝不了多少了,我也敬你一口吧,昨天路上的事情,我知道你是為了我才帶著傷跟人動手的,謝了。”
“沒什么的。”
“來,咱們這杯都隨意吧。”
“成,干杯。”
這次倆人都沒多喝,抿了一口就完了。
不用其他手段,董學斌的酒量也就二兩三兩的樣子,剛才一杯二兩下肚子了,他也多喝不了了,點到為止得了。
一口……
三口……
五口……
菜也一點點地下了肚子。
吃著喝著,倆人都有了些醉意,這頓飯吃的很舒服。
喝酒嘛,其實喝得就是一個感覺,半暈不暈半醉不醉的感覺是董學斌比較喜歡的,一邊吃著姜縣長做的菜,一邊喝著茅臺,一邊瞄著姜芳芳那迷人豐滿的身段,瞅著她放在桌下面的兩條裹著肉絲襪的修長美腿,還有比這更享受的事情嗎?這一刻的董學斌甚至都忘了身上骨折的陣痛。
姜芳芳給他夾了一筷子菜放進他碗里,“這次的事情也了結了,你從中央要來了五千萬,又去市里把錢要了回來,甚至還多了一百萬,這筆錢不但會給咱們緩解財政上的壓力,對咱們湞水縣的發展也會起到決定性作用的,雖然大家一直沒有說,但誰都知道這是你董縣長的功勞。”
“沒有沒有,都是大家的努力。”
“你也不用謙虛,這件事大家心里都有數兒。”
“我沒謙虛,真是大家的功勞,要是沒有縣里的支持,我也要不來撥款的,再說了,我現在也是湞水縣的一員,做什么都是應該的。”
“再喝一口?還行嗎?”
“行,干杯姜姐。”
“不行就算,別喝多了。”
“好,我明白。”
喝完,姜芳芳不緊不慢地看他一眼,“我現在就納悶一件事,你的這一身身手,到底是怎么練的?”
董學斌苦笑,“您應該看過我的檔案,我以前是國安的,后來進了公安系統,這些部門每年都要求一些訓練任務的,就那個時候多學了一些,其實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兒,昨天是運氣好,也加上那些村民沒受過什么專業訓練,不然我也就擱在那兒了,其實沒大家想的那么邪乎。”
姜芳芳道:“可你是全身骨折吧?”
董學斌呃了一聲,也沒法回答了。
姜芳芳沉吟了片刻,慢慢道:“還有個問題,你想說就說,不想說可以不回答,我只是有些好奇而已。”
“咳咳,您問。”
“真是韋林把你從財政局樓上推下來的?以你的身手,就算是毫無防備的情況下,也不至于被韋林推倒吧?”
“呃,這個……”這真是問到董學斌的尷尬地方了。
姜芳芳淺淺一笑,道:“沒事兒,我就是一問。”
董學斌一猶豫,還是道:“其實跟您說也沒關系,當時……嗯,我確實是故意掉下窗戶的。”
姜芳芳沒言聲。
董學斌訕笑道:“這話我也就跟您說,那時候市里的態度您也知道了,還有那個韋局長,跟我們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拿了咱們的錢他們還很有道理的樣子,我想著事情如果不鬧大,咱們怕是一分錢也拿不回來,所以才出此下策,我這人的脾氣您這些天也應該看出來了,我承認我當時有點沖動了。”這些天的接觸,倆人關系又是領導和下屬,又是有點朋友的曖昧,所以董學斌在心里層面上也慢慢不拿姜芳芳當外人了,加上上次故意撞車和張萬水家婚禮的事情姜芳芳和他也相互交了底,所以跟姜芳芳也沒什么不能說的,董學斌很信任她。
姜芳芳看著他道:“你沒想過你萬一摔出什么事,到時候怎么辦?”
董學斌微微一笑,“我死不了。”
“萬一呢?”
“呃,沒萬一。”
“你還挺自信?”
“這點我有把握,不然我也不敢往下跳的,而且才三樓而已……”董學斌要真從三樓掉下去還死了,那他也別混了,直接一頭撞死算了,了解他的人都知道,這個高度不可能對他構成致命傷害的。姜芳芳和湞水縣的人之所以當時心驚膽戰,主要還是他們不了解董學斌。
“以后悠著點。”
“我明白。”
姜芳芳沒吭聲,舉起杯子自己喝了口酒,最后一看董學斌,淡然道:“我其實也有件事沒和你說。”
董學斌眨眨眼,“什么事?”
董學斌覺得他倆人還真是有意思,這是交換情報啊?每次都是你說一個我說一個。
姜芳芳眼皮徐徐一垂,然后又看著他的臉,看了足足好幾秒鐘,才道:“我結過婚,丈夫去世了,這你知道吧?”
董學斌一嗯,心中一動。
姜芳芳繼續道:“我去世的愛人,年輕的時候跟你長得……幾乎一模一樣。”說完,不等董學斌反應,姜芳芳就摸出了自己的錢包,從后面的夾層里取出一張照片來遞給他,“這是我愛人二十三歲的時候。”
董學斌一汗,接過來看了看,假裝驚訝道:“這么像?”
姜芳芳嗯了一聲,“所以看到你的第一眼我也很驚訝,我沒想到世上還有長得這么像的人。”
這個話題董學斌一直是不想談的,但見姜芳芳提了出來,他也就問了,“所以您才對我這么……”
本以為她不會回答。
但姜芳芳卻無所謂道:“是的,每次看到你我都會想起我丈夫,我控制不了地想對你好,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
董學斌咳嗽道:“姜姐,您喝多了。”
姜芳芳又喝了一口酒,眼皮有些垂,有些重,她平淡道:“我知道我喝多了,不然這些話我也不會對你說,嗯,其實說了也沒什么,我這人從來就是有什么說什么,我也不想瞞你,比如現在,跟你一起吃飯,一起喝酒,我心里就會很溫暖,很溫馨,很舒服,我知道你不是他,但我控制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