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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
天剛蒙蒙亮。
早上，家屬院樓下。
董學斌拉著一大一小兩只行李箱從單元樓道里走了出來，瞇眼避了避打在臉上的光線，他找到了自己停在院子里的路虎，拉開后備箱將行李放上去，隨即打了一個電話給縣政府辦主任馬彬，把他叫下了樓，將自己宿舍的門鑰匙和辦公室鑰匙給了他，并在文件上簽了名字，至此，董學斌算是完全跟湞水縣劃清了關系，交接完成，應酬也做好了，是離開的時候了。
董學斌本來是想悄悄離開的，該告別的都告別了，也不想弄出太大動靜，所以才起了這么早。但可能是在樓下的時間有點長，也可能是跟馬彬的說話聲有點大，還是被人聽到了。
片刻后，不少人下樓了。
有蒲安，有常娟，還有李曉娜，等等等等。
“董縣長。”
“怎么都下來了？”
“得送送你啊，怎么這么早走？還以為你得上午呢。”
“謝謝大家了，不用送了，都回吧。”
“你等會兒，還有咱們當地特產沒給你拿呢。”
“嗨，我這偷偷走就是不想給你們添麻煩。”
“董縣長，不對，應該叫董處長了，你回去小心些，這是口罩，你帶著，聽說京城那邊最近又鬧禽流感了，你可多小心。”
“得嘞，那我拿了，謝謝。”
“您慢點開，一路順風，有空回來。”
“好的，一定，大家也多保重，有機會再見。”
出來了不少人，董學斌甚至在樓上了一個窗戶上看到姜芳芳從玻璃后面露出來的臉蛋，董學斌不動聲色地對她點點頭，又跟大家告別了幾句后，才拉門上了車，一邊揮手一邊開走了。這種場面他一直都是受不太了的，總覺得心里有點酸，于是將音樂打開了，放了一首汪峰《怒放的生命》，激昂的歌曲一蹦跶，也沖淡了董學斌心中的傷感和惆悵，把側玻璃一開，讓風聲呼呼打在臉上，讓頭發和衣服都隨風而動，董學斌單手點著方向盤不自覺地哼唱了起來。
半小時后，車子開出了縣郊。
董學斌并沒有回頭，眼神一直都在朝前方看著，只是心里默默地說了一句，“再見了湞水。”
一小時……
兩小時……
三小時……
一上午，董學斌連跨三市，一路向東。
中午的時候，董學斌在一個小鎮飯館隨便吃了點東西，然后繼續邊聽著音樂邊開車，很悠閑，已經不能算是趕路了，而應該屬于游山玩水的范疇，有時候到了一個環境不錯的湖畔旁，董學斌都會停下車瞇眼抽一根煙，甚至還會下去圍著湖溜達半圈兒，隨后才繼續往前開。
走走停停。
優哉游哉的厲害。
身上的所有擔子都放下了，現在的他沒有官職，沒有工作，沒有顧慮，也很享受這難得的清閑。
“我想要怒放的生命……”
“就像飛翔在遼闊天空……”
董學斌五音不全地高聲唱著歌，因為是開著窗戶的，天窗也是撩開的，高速上經過的車輛與董學斌慢吞吞的路虎擦肩而過時，都會無語地往路虎駕駛座上看一眼他，那歌聲實在不能說是好聽。可董學斌在這個環境下臉皮還是很厚的，根本毫無顧忌，該唱唱，該嚷嚷，過癮極了。
前面。
又是高速服務區了。
董學斌把車停了過去，下去上了個衛生間。
出來后，因為懶得晚上再去飯館吃了，他又到超市隨便拿了些零食和漢堡之類的，這才結賬出門。
“搭車？”
“嗯，方便嗎？”
“看你去哪里了？”
“這邊我也不太熟，反正是京城的方向。”
“那里啊，那可不順路了，我前面高速要下。”
“呵呵，沒事兒，也謝謝你們了。”
超市外頭，董學斌聽見了說話聲，那是一個中年婦女的背影，似乎想搭車，在問一對兒開著捷達的小夫妻順不順路。對搭車這個詞董學斌倒是不陌生，只不過沒嘗試過，聽到去京城后他也忍不住多看了一眼，雖然看不到正臉兒，但背影上的這個女人應該歲數不小了，黑皮鞋和腳面上的黑絲襪就能看出來，款式比較古板的那種，鞋子也不是很新，年輕女人基本上不會穿這類的，還有那略微豐滿的身材與那帶著沙啞磁性的嗓音，估計應該是四十歲上下的樣子，咦，怎么有點眼熟？
那邊。
婦女一側頭，又去問了下一個小年輕。
“能順路坐個車嗎？京城方向。”
“京城？我也不去那里。”
“大概能到哪里？捎帶我一段也行。”
“我還急著辦事，對不住了啊大姐，您再問問。”
“沒關系，也謝謝你了小伙子。”
婦女幾次碰壁，都沒搭上車，看著頭頂火辣辣的陽光，都下午二點多了，正是夏季一天最熱的時候，她后背的襯衫能看到印出了不少汗水，把文胸帶兒都給半透明出來了，好像是肉色的。她見四周也沒什么人了，就抹了抹額頭的虛汗，走到了超市屋檐下背陰的地方躲太陽。
董學斌回身上車了，一倒車后想了想，還是朝著婦女的方向開了過去，按下車窗大聲道：“大姐，去京城是吧？”
婦女單手擋著眼睛上的太陽看過去，“是的。”
董學斌只能看見她手下面的半張臉，“我也回京城，正好兒順路兒，不過我可能到不了京城，得先去汾州市辦事兒。”
“沒關系，搭我一程就可以。”
“得嘞，那您上車吧。”
“好的，謝謝你了小伙子。”
婦女走出了蔭涼踩在了火辣辣的地面。
手一放，董學斌這會兒也看到了她的臉，盤著發，帶著一個金絲邊的眼鏡，還有金絲眼鏡鏈子掛在耳后，斯斯文文的很有氣質的一個中年美婦，如果是別人，董學斌一般看完臉蛋都會下意識地往她胸上大腿上瞄幾眼的，可這次董學斌沒有，因為這張臉一下子讓他看愣了。
被太陽晃著眼睛的婦女拉門上了車。
董學斌卻驚喜道：“蔣老師！哈哈！真是您啊！”
蔣敏一怔，仔細看了這個小伙子一眼，一時間也笑了，指著他猶豫了一下，“董……董學斌。”
董學斌受寵若驚，“唉喲，您還記得我？”
蔣敏也挺意外，笑道：“你才畢業三年，能不記得你嗎？”
美婦正是京城聯合大學的老師，在董學斌上大學那會兒，蔣老師不但是董學斌他們計算機系一班的班主任，還教他們高等數學，可以說是被蔣老師教導了四年，而且后來董學斌父親去世，家里經濟條件極差，蔣老師當時也知道這件事，后來不止一次拉著董學斌去她教職工宿舍給他做飯吃，快畢業的時候董學斌有一門科目掛了，也是蔣老師幫著他去說情的，最后才混了個及格，所以蔣敏可以說是董學斌在大學生涯時最尊敬的老師了，沒料到竟然在這里偶遇。
董學斌高興壞了，“真沒想到能跟這兒碰見您啊，這大老遠的，您怎么上這兒來了？不上課啊您？”
“現在是暑假。”
“嗨，我把這茬兒忘了。”
“呵呵，我是來旅游的，歲數大了，身體也越來越不好，就想著動一動，所以才跟同事出來了。”
“怎么搭車了？”
“你們年輕人不是流行這個嗎？我也想體驗一下。”
“嘿，您一個人多危險啊，而且這么偏僻的地方。”
“本來是幾個同事一塊開車來的，張海老師你知道嗎？哦，你可能不知道，你畢業以后新來的老師，老張病了，急癥，去醫院看了也沒好，后來他們就開車回去了，老張要躺著，車子也不夠地方了，我就說我在一個人走一走，就沒跟他們一起回去，這不，想著搭車慢慢走。”蔣敏推了推金絲邊眼睛，“本來打算下午就到威陽市的，玩一玩看一看再找旅館，不過上午搭車的司機開到這里有事，就給我扔在服務區了，我問了半天也沒人往威陽方向走，要不就是不想拉我的，瞧瞧，給我等出了一身汗，也沒有個打車的地方，好在碰見你了。”
“巧了，哈哈。”
“你也回京城？”
“對，而且我也不著急，您要是不嫌棄，您說去哪兒吧，我拉著您去，景區啊什么的都成。”
“還讓你給我當司機了？”
“嘿，那還不是應該的呀，我榮幸。”
“畢業才幾年啊，你是越來越會說話了，當初咱們班學生里，可就你不愛說話特別內向，這個社會啊，果然是能鍛煉人。”
“其實我現在也不愛說話，這不是碰見您了嘛，我的恩師，我高興啊，一高興話就多了。”
“說得好聽，畢業以后也沒見你來看過老師。”
“咳咳，那什么，一直在外地工作呢，沒顧上，這個賴我，那這次就罰我給您當幾天的專職司機了。”
“呵呵，行，順路的話咱們就一起走，老師這一個女人說實話也有點心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