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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71章鮮廉寡恥(上)
他眼睛一亮才待發話,卻看到老村長遞來一個隱晦的眼神,他馬上就反應了過來,登時就閉上嘴巴,默不作聲。
這倆年輕人卻是沒注意到這一幕,他倆全被這個藏頭藏腦的年輕人吸引住了,小個子的反應極快,走上前一伸手,狠狠地在對方胸口推一把,“你算老幾,這兒輪得到你說話?”
高個兒卻不動手,只是看一看陳太忠,又不動聲色地看一眼他身后的唐亦萱,眼珠子亂轉,卻是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個子這一推,氣勢看起來很足,可那力道真的不夠看,陳區長站在那里,連身子都不帶動一下,小個子一見就惱了,腳一伸去絆對方的腿,同時伸手去抱對方的腰。
可是不管他怎么使勁,對方硬是紋絲不動,這情況看到別人眼里,就實在太滑稽了,活脫脫的“蚍蜉撼大樹”現實版。
陳太忠任由他折騰了十來秒鐘,才扭一下身子,然后一抬腳,隨著嗵的一聲悶響,小個子直接飛了出去,撞上了三米多遠后的院墻,然后人啪嗒掉到地上,登時就暈了過去,過了幾秒鐘之后,鮮血汩汩地從他的后腦冒了出來。
“你……你敢打人?”高個子下意識退后兩步,愕然地指著面前的口罩男。
“你眉毛下面長的是屁眼?”陳太忠狠狠地瞪他一眼,“你看不見誰先動手的?凡是,這倆鱉蛋是咋回事?”
“是老村長,”“陳村長來了,”這時候,周圍的村民們認出了陳太忠,一時間欣喜無比,更有人上來告狀,“陳村長,他們是故意欺負人……”
“都安靜,”陳太忠手一擺,又沖李凡是揚一下下巴,“凡是你說一下。”
“他們是收香菇的,”李凡是苦笑一聲,一五一十地解釋了起來。
東臨水雖然上了很多項目,但是在村里的規劃中,香菇的種植是重點,尤其是在第一批種植戶出菇之后,更是刮起了一陣香菇種植風。
在鳳凰市搞香菇種植的還真不多,市民們吃的香菇,大多都是買來的干貨香菇,水發之后做菜,所以這新鮮香菇一上市,就非常地搶手。
因為有這個效應,李凡是大力推動該項目,甚至還積極地幫忙聯系從信用社貸款,所以短短的半年內,東臨水香菇種植戶就達到了七十余戶,到了年底更接近了百戶。
剩下那些沒種香菇的,就是各有各的原因了,有人是因為窮,赤貧的那種窮,一點自有資金都沒有,想貸款也很難;還有人是沒有合適的地方蓋大棚——除了自家的院子,合適的地方早被人盯上了,手快有手慢無啊。
更有人覺得種香菇太麻煩,不但累,各種環節要求還很高,萬一有了傳染病,治不好的話,投資可就全泡湯了——說來說去,香菇不是鳳凰傳統的種植產業,大家對種好這個東西,并沒有很大的把握。
有的香菇種植戶為了減少競爭,也是有意無意地強調這活兒有多苦,有多么不安全。
總之,不種植香菇的原因真的太多了,其中有一個原因,必須要提一下,那就是很多人都在考慮——種這么多香菇,賣到哪兒去?
想建一個大棚,可不是一兩千塊錢能搞定的,據內行人說,保本的底線是一萬塊,超過一萬才可能賺錢,這個道理很好理解,一只羊是趕,兩只羊也是放,種得越多成本越低。
對很多東臨水人來說,這么大的投資一旦失敗,那就只有抹脖子的份兒了。
而且老百姓已經被政fǔ忽悠了不是一次兩次了,白鳳鄉發動過大家種百合,曲陽發動過大家種柑橘,金烏發動過大家養螞蟻——好吧,最后這個沒得逞。
總之,這些前車之鑒擺在那里,大家的存疑就很好理解了,政fǔ的公信力,就是通過類似的事件,一點一點地喪失的,天底下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
李凡是當然也注意到了這個問題,不過他并不著急解決,在他看來,這是一種非常自然的淘汰方式——相信村委會的,會得到相應的回報,不相信的……那也是你們自己的選擇。
事實上他也有點擔心香菇的銷路,到今年四月底五月初,東臨水的出菇量會達到歷史高峰,雖然鳳凰市消化這點香菇不成問題。
有新鮮香菇以后,鳳凰市吃香菇的人也多了起來,以前沒有新鮮的,要水發以后才能吃,大家吃得就不多——實在不方便,現在就習慣了,這也是生產促進消費的體現。
但是將來香菇越產越多,銷路問題就該好好地琢磨了,尤其是隨著生產規模的擴大,技術不可避免地泄露了出去,周邊幾個村子,也有人開始種香菇了。
就在李凡是頭疼的時候,有人找上門來,說是包銷香菇,我們能賣到哪兒,你就不要管了,反正你賣我就要,價格可能不是很高,但是……我包銷嘛。
這一高一矮的倆年輕人,就是收香菇的。
“包銷還能差了錢,這算包銷嗎?”陳太忠聽到這里,終于按捺不住心中的驚訝,他側頭看一眼那高個,卻發現那廝正在悄悄地向門外走去,“老少爺們,給我攔住他,不行就打……天大的事,都算我的。”
“陳主任,我們知道錯了還不行?”高個子聞言,頹然地止步,他已經知道,眼前這位戴口罩的男人是誰了,“您高高手……”
“你再多說一個字,我打爛你滿嘴牙,”陳太忠一指他,毫不客氣地打斷了他的話,又冷冷一哼,“不信你就試一下。”
那位登時就閉嘴了,然后李凡是開始訴苦,說這些人收購香菇,一開始價格還算公道,但是到了后來,他們說東臨水的香菇產量越來越大,那么收購價也只能往低調了——市場經濟,強調的是價值規律。
這也倒不是完全不能容忍,不能容忍的是,到了這時候,他們要打包購買東臨水的香菇,誰要是不賣給他們,想賣到市里也很難——總有這樣那樣的人出面設卡。
那李凡是也只有認了,不過更糟糕的是,包銷的這一方,現在借口說香菇路上損耗大,甲方結款不及時等原因,延期支付給村民的貨款。
這就讓李凡是相當地難做了,所以他目前在積極地拓展新的渠道,爭取不跟這些人打交道了,不成想他們又過來要貨。
李村長委屈多多,但是陳區長不為所動,他上下打量一眼黑壯的村長,微笑著發話,“連個香菇都能欠到二十萬,凡是……我可真沒想到,你有這么大的氣魄。”
“這真的不關我的事兒,”李凡是委屈得大聲叫了起來,“這是區警察局的關系,是粟強的大兄哥,我真的惹不起。”
“粟強又是個什么鳥蛋?”陳太忠愕然發話,這尼瑪真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啊,離開鳳凰才幾天,倒是又出現新的牛逼人物了?
“粟強是常務副區長,”一邊有人chā話,卻是承包魚塘的劉老漢,他跟政fǔ接觸得比較多,所以能做出這樣的回答,擱給一般的東臨水村民,還真的未必清楚常務副區長和副區長到底有什么區別。
“這倆是紅山常務副區長的人?”陳太忠看看面前的一高一矮,真是有點哭笑不得,“這紅山窮,也不至于吃相這么難看吧?”
“這個高個子,就是粟強老婆的侄兒,”關鍵時刻,又有人站了出來,這不是個爺們兒,而是個老娘們兒,陳區長似曾相識。
“這是?”陳太忠看一眼李凡是,李村長馬上就抖摟出了女人的底細,“老支書的婆娘……李金寶,老村長你不會不記得吧?”
“老支書啊,”陳區長點點頭,想一想那曾經跟自己搭檔的村支書,已經死在了去年的假酒風波中,心里也是不盡的唏噓,“案子破了沒有?”
“破了,主謀被抓回來,判了無期,”李凡是嘆口氣,心說死者已矣,咱還是說現在的事兒吧,“老支書家也種香菇,是兩畝的棚子。”
“你咋能讓這些混蛋賒欠呢?”陳太忠在無限唏噓之后,終于回到了現實,“常務副區長,我呸,那算什么玩意兒?”
“在您眼里不算個,在我們眼里,那就老大了,”李凡是笑一笑,又看一眼那二位,終于心一橫,“粟區長說了,您去恒北了,就是紙老虎……不用在意。”
“我艸,他牛逼大了,”陳太忠聽到這里,想也不想就走上前,一抬手,沖那高個就甩一個耳光,“很了不起嘛,是粟強的侄兒?”
“我們……是做生意的,”高個兒訕笑著回答,他心里非常清楚,今天撞上鐵板了。
“你敢打劉哥?”關鍵時刻,小個子醒轉過來,見到這一幕,真的是叔可忍嬸不可忍,他不顧自己滿頭是血,一下就跳了起來,“我告訴你,你慘了,東臨水等著倒霉吧。”
3472章鮮廉寡恥(下)
“我就不知道,東臨水能慘到什么地步,”陳太忠冷冷一笑,走上前又是一個耳光,直扇得小個子踉蹌兩步,“難道沒人告訴過你們,在東臨水不要胡來嗎?”
“要文明釣魚,陳村長指示過的,”一邊的劉老漢接話了,他的魚塘被害得一塌糊涂,虧得陳主任留了一幅字兒,然后他才不受別人sāo擾,所以他心里很感激,“我都跟你們說了,陳村長很關心我們。”
“陳太忠已經去了恒北,你搞清楚一點,”小個子冷笑一聲,很顯然,他在昏迷期間,對外界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就算他在鳳凰,又能怎么樣?別拿那些過氣的人說事兒。”
“二蛋你……”高個子很顯然被嚇到了,忙不迭要阻止他說話。
“嗯?”陳太忠重重地哼一聲,冷冷地看向他,順便封閉了這廝的喉嚨。
所以這二蛋,還真的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李凡是卻是看得清楚,知道老村長已經惱了,說不得干笑一聲點點頭,“也是,我有點過于迷信老村長了。”
“你早能反應過來,那該多好?”小個子哼一聲,又狠狠地瞪一眼陳太忠,似乎是想上前動手,可是終究是沒那膽子,他摸一摸頭上皮破血流的地方,“現在晚了,等著吃滾大板剃光頭吧。”
“話真多,”陳太忠摘下口罩,笑瞇瞇地走向小個子,“你剛才說什么?陳太忠過氣了?”
“是我說的,那又怎么樣?”小個子后退兩步,才待繼續發話,猛地眉頭一皺,倒吸一口涼氣,“咝……你是?”
“我就要看看陳太忠怎么過氣了,”陳區長飛起一腳,似慢實快,嗵的一聲大響,再次把小個子踹到了墻上,看著再次昏倒的這廝,他笑著搖搖頭,“我就算過氣了,也不是你這小子能動的。”
說完之后,他扭頭看一眼被眾人扭著的高個,“錢啥時候能給?”
“一兩天,您得給個籌措的時間,”高個兒回答得很痛快。
“扒光了綁到樹上,啥時候拿過來錢,啥時候放人,”陳太忠發話了,這話一出,登時就有人上前扒年輕人的衣服,陳村長在東臨水的威信,那是真的高。
村民們在那里折騰,陳區長卻是又找到了李凡是,他對這些人能壟斷香菇的銷售,還是有點不解,“明明咱自己就能賣香菇,你為啥要包銷給他們,四、五月的高峰來沒來。”
“還不是跟您借的那點錢,讓他們眼紅了?”李凡是無奈地嘆口氣。
東臨水跟外面借了二百萬用于發展,讓白鳳鄉的人眼紅不已,但這錢是從馬瘋子那里借的,干部們想沾點光,也要考慮一下后果。
更別說有傳言,說這錢其實是陳太忠張羅的,而且陳主任也向王小虎表示了,誰敢動這錢,別怪他不客氣。
但是自古財帛動人心,有人就想出個點子,說咱經常來東臨水吃吃喝喝就行了,李凡是招待一兩次之后,發現長久這么下去,真不是個事兒,于是他就把接待地點定在劉老頭的魚塘了,陳區長寫的“文明釣魚”四個字就派上了用場。
鄉里干部有點生氣,說李凡是你不是好鳥,勞資釣個魚還要交錢,李村長苦笑著解釋——你別看東臨水有點錢,這錢花不對地方,陳主任絕對饒不了我。
這就是明確表態了,東臨水的秋風不是那么好打的,但是那么一大筆錢放在那里,干部們也不是不會變通的手段。
一開始,他們是給李凡是介紹商家,比如說東臨水要買的汽車、冷庫這些,他們就把關系戶介紹過來,這些關系戶報出的價格都比較離譜。
李凡是要買這些東西,也做過市場調查,知道大致是什么價位,所以他不接受這些報價,又把陳太忠拉出來說事——我不但得買得便宜,東西還得好,要不他放不過我。
這些設備設施,最后都還是比較公道的價位買到了,不過有些虧還是得吃,比如說購買的時候都是全款——涉及上面人的面子,東臨水也不敢頂得太厲害。
這是設備,然后東臨水修路蓋房子,上面的干部又要chā手,搞建設嘛,油水大得很。
李凡是繼續在堅持原則的前提下,做出小小的讓步,獨食不肥,村里人能干的活,由村里人來干,其他的活兒,在合適的價位上,可以交給上面領導的一些關系。
李村長扛上面的壓力扛得很辛苦,上面對這點蠅頭小利也有點不滿,于是這個香菇種出來之后,就有人盯上這一塊了。
壟斷的買賣,從來都是最好做的,既然目前鳳凰市只有東臨水能大量出產香菇,那么……李凡是你把貨都賣給我們吧。
李村長對類似的事情,是頂不勝頂,都有人放出風來,說要收拾他了,所以對這個要求,他只能說——你們的收購價錢得合適。
“誰能想到,這些混蛋不但價錢越來越低,還打了利用咱東臨水的資金,擴大發展的念頭,”李凡是說到這里,也是頗為無奈。
他這個話是說到點上了,李村長雖然學問和見識都差一點,但是這一年多來,他也見識和思考了不少事情,自然知道村里的貨款被壓,就相當于借錢給別人發展。
要不說真是財帛動人心,下面干部們能玩的花樣,真的太多了。
“這還是我過問,要是我不問,這二十萬能不能還,那都不好說了,”陳太忠聽得也是頗為無奈,“為了這么一點小錢,就能鮮廉寡恥到這種程度?”
“唉,”李凡是長嘆一口氣,眼眶中隱約有淚光閃動,他所面對的壓力之大,一般人根本難以承受,眼見老村長能體諒他的難處,真有一種大哭一場的沖動。
“以后別賣給他們了,等鮮香菇賣不動的時候,就做成干貨,大不了買臺機器,”陳區長淡淡地指點一句,“別人能賣干貨,咱們為啥不能賣?”
“我也是這么想的,”李凡是點點頭。
陳太忠抬手看一看時間,發現已經五點半了,他晚餐還有安排,說不得轉身向那高個青年走去,此時這廝已經被綁到了樹上,全身光溜溜的,只有一條三角小內kù,還有腳上的襪子。
“全扒了,一絲都不給他留,”陳太忠微笑著發話了,耳聽得村民們的哄笑聲,他抬手壓一下,“還有,他拖欠咱們村多長時間的錢,跟他算利息,誰家賣了香菇沒收錢,幫著算一下,按兩厘的高利貸算!”
說完之后,他扭頭看向年輕人,“跟我玩狠?你還差點,不怕明告訴你,明天天亮以前你連本帶利還不過來的話,你就讓粟強等著哭吧。”
說完他沖唐亦萱使個眼色,轉身就向門外走去,李凡是見狀趕緊拽住他,“老村長,都這會兒了還走……鄉親們還不一口唾沫吐到我臉上?”
“我是真有事,回來時間不長,事情真的太多,”陳區長微笑著搖頭,又一攤雙手,“我今天偷偷地來,就是看凡是你有沒有愧對我的信任,大致感覺……還行吧?”
“您要是走了……這個?”李金寶的老婆出聲了,她指一指樹上被綁著的年輕人,“萬一區里或者鄉里來人,可就不好說了。”
“綁著,就說是我的話,錢沒給清之前,誰敢松綁,那就是不給我面子,”陳區長微微一笑,笑得很燦爛,“那就別怪我不給他里子!”
“陳村長,真的別走啊,”村民們在院子里大聲喊著,還試圖伸手攔人,不成想老村長身子左轉一下右扭一下,終于是躥出了人群。
唐亦萱是沒這本事,有村民就想上前攔住她,不過李凡是見這美女遮遮掩掩的,知道人家不愿意亮出身份,說不得大喊一聲,“都給我住手,老村長這么在意你們,你們咋能欺負個女娃兒?”
“咱們這是留客,”劉老漢訕訕地回答,以大部分村民的質樸,未必能搞得清楚,為什么不能留下這女娃娃,不過他心里,多少是猜到了一點。
而那些猜不到人,看到村長拉下臉來,也知道自己做得不對了,不過還是有人暗暗嘀咕,不就是留客嘛。
唐亦萱走出去之后,緊走幾步追上了陳太忠,唐姐雖然號稱對官場了解,但是近些年她也不怎么接觸基層了,所以今天在村子里的見聞,還是讓她感觸頗深,“這年頭的干部,真是越來越無恥了……要是沒你出面,這事真的就這么過去了。”
“這些……就是我放不下心的地方,”陳太忠輕嘆一聲,意興索然地回答,“所以,才請你給我幾年時間。”
“理解了,”唐亦萱點點頭,她的心地很善良,要不然當年也不會因為個羊倌跟警察叫板,好一陣之后才又說一句,“不過我覺得,這個風氣……你一個人轉變不過來。”
“能做多少算多少吧,”陳太忠四下看一看,發現沒什么人,抱著她一個萬里閑庭就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