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好外頭大衣裳,又抓了一件半舊不新的漳絨斗篷罩在身上,陳瀾就再次出了屋子。此時已經是深夜,偌大的侯府一片寂靜,而更外邊也并沒有多少聲響,仿佛整座京師都已經沉睡了過去。她在原地站了一會,正思量間,就只聽得一聲姐,回頭一看,卻只見陳衍不知道什么時候從院門口匆匆沖了進來,身上衣裳還整齊,可鞋子卻是趿拉著的。
“半夜三更的,你怎么起來了?”
“聽說出了事,我不放心,所以來看看。”陳衍還有些睡眼惺忪的,此時使勁揉了揉眼睛,又見陳瀾的臉色有些陰沉,他才涎著臉說,“我早就囑咐過看門的婆子警醒些,要是現動靜,不管什么時辰盡管來報我,這不是來得正好么?姐,究竟怎么回事?”
人都起來了,陳瀾也不好再把陳衍趕回去,只得三兩句分說了剛剛聽到的情形。聽說是宮中起火,陳衍也不禁勃然色變:“這大半夜的,宮中好端端的怎么會起火,今天可不曾打過雷要說失火,一多半都是剛起就撲滅了,幾十年不曾有過這種事。再說太祖爺舊制,宮中激桶水池之類的防火物事可是預備得最全,而且連元宵節花燈都是在外頭放,不在宮里”
陳瀾何嘗不知道陳衍說的那些,眼下也冷不丁想到了那一天的宮變。使勁平復了一下緊張的心情,她便對跟出來的云姑姑和柳姑姑說:“煩請云姑姑走一趟蓼香院,萬一待會街上有什么鬧騰,不要驚著了老太太。柳姑姑去前院,吩咐關緊門戶,不許有任何人進出。田媽媽,你帶著人隨我去燕子樓上看看。”
聽到陳瀾都分派好了,陳衍立時插嘴道:“姐,晚上園子里又黑又不好走,我去吧”
聞聲轉頭,見陳衍挺起胸膛,一副小大人的模樣,又尋思燕子樓雖說是家里最高的三層小樓,侯府距離皇宮西安門又不算遠,可終究隔著一座西苑,也瞧不出太多光景來,陳瀾略一思忖就點了點頭:“也好,你去吧,小心些,帶上那盞防風的琉璃燈。沁芳,你也跟著。”
等到陳衍帶著田媽媽和沁芳去了,陳瀾站在那兒思量了片刻,終究還是留下紅螺看屋子,帶著云姑姑和蕓兒一塊往蓼香院而去。順著夾道才到了穿堂門口,夾道另一頭就有黑影沖了過來。云姑姑立刻一個閃身擋在了前頭,而蕓兒則是一手舉高了燈籠,待那黑影近前,陳瀾方才看清是看守二門的一個婆子。那婆子愣了一愣,就上前屈了屈膝。
“三小姐,小的剛剛見著了云姑姑。”見陳瀾微微點頭,那婆子猶豫片刻就說道,“還有,剛剛外院一個小廝敲門,說是大街上突然有些動靜,似乎是一隊兵馬過去。劉管家差遣人進來問,是不是要差個人去看看什么事。”
“這事情云姑姑已經出去分說了,你只管看守好門戶。”陳瀾離那婆子近,聞到她身上并無某些守夜者那般的酒氣,便微微笑道,“明日我會稟報三夫人,今夜你們那幾個看守二門的各賞五百錢”
“啊,多謝三小姐,多謝三小姐”那婆子慌忙行禮不迭,見那邊蕓兒已經叫開了蓼香院的門,她便喜不自勝地悄悄退了出去。
陳瀾一進蓼香院,就看到披了大衣裳的鄭媽媽已經從耳房中出來,沖著其打了個手勢就一塊進了耳房。低聲把事情說了,她就看見鄭媽那張臉一下子變成了死白色,她便故作鎮定地說道:“鄭媽媽也不用太擔心了,我特意過來,也只是以防萬一。須知如今不比當初威國公金蟬脫殼去了開平,其余諸將也多半在外,這京城守備最是森嚴不過,料想十之是宮中走水。”
“能讓人從燕子樓上就看到冒煙,哪怕這幾日月亮還好,只怕也不是尋常走水……要是這么說,宮中那二十四衙門是常常免不了走水之類的勾當,可要是什么要緊的宮殿……”
鄭媽媽見陳瀾有些茫然,知道她年輕,就請陳瀾坐下,又倒了水來,嘴里絮絮叨叨地說:“太祖爺當年又是激桶又是水池,又是禁入夜后太監宮女用明火,又是禁違例取暖,就是為了防火,據說這也是太祖爺早年的忌諱,最恨的就是一個火字。之前先是元宵燈市上走水,接著就是一陣陣鬧騰,若是這回真是宮里走了水……”
她還沒嘮叨完,外頭就傳來了輕輕的一聲咳嗽,旋即,一個提著燈籠的人就跨過了門檻進來,卻是綠萼。見陳瀾帶著云姑姑和蕓兒在鄭媽媽屋里,她有些錯愕,隨即就說道:“老太太已經醒了,正問究竟怎么回事,我就出來看看。”
陳瀾對鄭媽媽擺了擺手,隨即就跟著綠萼出了門去,少不得對她解說了兩句。果然,唬了一跳的綠萼立時按著胸口說:“老天爺……這才消停了多久,不會又出事了吧?”
“只希望只是咱們多想了。”
進了正房,陳瀾自是直奔了西次間,見朱氏已經披著衣裳坐直了,她就走上前行了禮,旋即在床沿坐了下來。輕描淡寫地說是有婆子在燕子樓上看見皇宮那邊的方向冒煙,似乎是走水,她也不等朱氏追問,就誠懇地說:“老太太先放寬心,街道上還沒什么大動靜,四弟帶人上燕子樓去了。咱們先等一等,要是沒事就可以寬心睡覺了。”
“這年景……存心不讓我這年紀一大把的安生”
朱氏輕輕拍了拍陳瀾的手,也沒有多問,只是往里頭又挪了挪,“過了中秋,這時節晚上就涼了,你也不要干坐著,索性陪我一塊歪一會,說說話也好。”
陳瀾笑著應了,脫了鞋子掀開被子一角坐了進去,又陪朱氏閑聊了些雜七雜八的話,此時燈光昏暗,綠萼和云姑姑這些人又都躡手躡腳地退了,她說著說著就漸漸地就生出了些睡意,不知不覺就往朱氏的肩頭靠了靠,隨即竟是有些迷糊了起來。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才聽到耳畔旁似乎有說話聲,立時一個激靈跳將起來。
“……確實是宮里的方向,只燕子樓的高度瞧不見究竟是皇城還是宮城,但街道上的情形卻看得清清楚楚。雖然有人馬過去,但都是西城兵馬司的,間中過去了一隊當是外皇城紅鋪的當值守衛,其余的并不見什么人……啊,姐你醒了?”
陳衍看到陳瀾一下子驚醒過來,忙笑著幫忙掖了掖被子,又擠了擠眼睛說:“老太太剛剛還讓我別吵醒了你,只你睡在外頭,老太太也沒法和我上外間屋子里說話。”
陳瀾不好意思地動了動,見朱氏正和藹地看著自己,她忍不住臉一紅:“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和老太太說著說著就睡了過去……”
“這大半夜的,你們少年人正是好睡的時候,哪里像我這般驚醒?你睡著睡著就靠在了我身上,蜷縮得像只小貓似的,倒是睡相好一動不動,睡著了還帶著笑,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想來也不會像小四小六他們那樣做勞什子的噩夢。”
聽朱氏竟然把自己對吳媽媽編的那通瞎話拿出來調侃,又說自己人逢喜事精神爽,再加上看到陳衍在那兒擠眉弄眼,陳瀾頓時更臉紅了。只不過,宮中失火雖也是大事,可終究比什么動亂之類的強,因而她少不得立時下了床。待到朱氏安頓好了,她就和陳衍回了翠柳居,可這一回安安生生上了床,她卻反而睡不著了,總覺得心中縈繞著一股不安。
仿佛是印證她那預感,一大清早,確切的消息就傳進了府中——奉先殿失火
盡管失火的并不是奉天殿那樣的三大殿之一,也不是乾清宮坤寧宮和東西六宮,但是,奉先殿乃是放置列帝列后神主牌位的地方,可以算是整個皇宮最需小心謹慎的去處,這地方的失火卻是意義非同小可。別說是陳瀾,就連朱氏得知這么個消息,也覺得格外心悸。
這就好比家中宗祠失火一般,最容易出亂子的
陳玖自從上回受了傷就告病在家,如今整個陽寧侯府,也就只有陽寧侯陳瑛在朝,可朱氏要打探消息卻全從來都是另找渠道。可這一天中午午休時分,又是好幾天沒回家的陳瑛卻是突然回府。而就是他在朱氏跟前露面的那一小會,他就帶來了兩個驚人的消息。
都察院御史進言,奉先殿失火乃是上天示警,并非女子干政素來是國之大忌,請圣主明查其奸,洞徹小人阿諛之舉。
巡城御史于承恩上本,言宣府大同互市弊案雖是結案,可疑點重重,東昌侯金亮雖已伏誅,然家人全數自縊,足見有冤情,懇請另派得力官員詳查。
那一刻,面對陳瑛那猶如夜梟一般的眼神,朱氏幾乎恨不得抄起能砸的東西劈手砸過去,奈何一只手被陳瀾緊緊按住,這才終于按捺下了那種暴怒的沖動。等到陳瑛微微躬身后告退離開,她才按著胸口大口大口吸了幾口氣,突然悲從心來。
“瀾兒,把爵位奪回來,一定要讓小四把陽寧侯爵位奪回來我就是死撐著,也一定要看到那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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