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旅順…………失守了…………”
頤和園的玉瀾堂內,跪了一地的軍機大臣。領班軍機世鐸跪在最前面,由他帶頭,一眾軍機,翁同禾,額勒和布,孫毓文…………,這些滿清中樞大臣,都深深的拜伏了下去。每個人都是臉色蒼白,額勒和布老頭子眼睛里面還有兩泡老淚,也不知道是傷心的,還是被嚇到了。
光緒臉色青黑,這些日子他又瘦了一些,仿佛一陣風就能把他的身板吹折了,他呆呆的坐在書案后面,神經質的把玩著腰帶上的漢玉帶頭子,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跪得腿都麻木了的世鐸微微抬頭,低聲試探著再問:“皇上……”
光緒啊了一聲,似乎才從噩夢中醒來一樣:“那七個總兵,兩萬兵……”
“黃仕林,張光前,程允和,姜桂題,張洪全五人附舟而退,麾下兵勇將佐也是星散,只有趙懷業,徐邦道兩將潰圍而出,現在復州一帶收拾敗軍,只剩下兩千余人,器械彈藥全無…………”
還沒等世鐸說話,翁同禾就已經重重磕頭,朗聲回報。北洋敗得如此之慘,在老中堂心中第一時間掠過的,竟然是一分快意!
世鐸回頭看了翁同禾一眼,陰著臉并不說話。
光緒喃喃自語:“兩萬兵,就這么沒了?整個遼南,現在就剩下兩千人了?”
他猛的站起來,臉色泛起一點病態的潮紅:“續調的奉軍一部,靖邊軍一部,毅軍一部,現在在哪里?宋慶呢?這個白發老將在哪里?有沒有從熱河趕到遼西?”
世鐸低聲回話:“續調大軍,正頓兵綏東一帶,正在請餉,宋軍門已經幾次上奏,圣諭所調諸軍。久屯塞外,積餉有多至一年者,開拔借支鹽菜等餉銀未到,實難得諸軍死力……就是他們現在上去,也不過只有一萬余軍……兩萬北洋勁旅在旅順都打敗了。這一萬多人,皇上……”
光緒暴躁了起來,卻又強自按捺住。蟬聲從窗外傳進來,這玉瀾堂內,因為光緒體虛怕風,窗戶都死死的關著,一眾大臣,都滿身是汗,悶得喘不過氣兒來。
“……現在在復州一帶的依克唐阿呢?朕的錫伯。喀爾喀騎兵呢?還有直隸,東北三將軍新募的十萬大軍呢?不是都已經編練成功,可當大用么?他們現在在哪里?”
看著年輕瘦弱憔悴的皇上。大清萬方名義上的主人,群臣心里都是一陣唏噓。這些紙面上地大軍,誰還不知道怎么一回事兒?偏偏就皇上把這個當真事情了!
大清號稱百萬常備陸軍,其中二十七八萬是絕對不能做數的旗兵。所謂錫伯喀爾喀等族的馬隊騎兵,自從太平天國之亂,捻子之亂以后,江北大營兩敗,對英法聯軍八里橋戰敗,曾格林沁被殺之后,這一直是朝廷中樞戰略機動力量的數萬騎兵。就徹底被打斷了脊梁,已經成為一個只存在在紙面上的名詞了。大清這些基本武力,早就消亡殆盡!
而綠營諸軍,洪楊亂后,也徹底喪失了本來就很微薄地戰斗力。雖然還有三四十萬的額子,每年開銷大量的糧餉,但是等于就已經是用朝廷財政養著的一幫廢物。掛著綠營編制體系內的提督,總兵,副將。沒有一個還在他們的本任上面。舉例來說吧。現在已經投靠徐一凡的聶士成,雖然掛著太原鎮總兵的銜頭。這是他的本銜。綠營兵制完備地時候,他必然是坐鎮太原任上,指揮統帶太原鎮一帶的綠營兵,形成一個可以作戰的單位。但是聶士成一路過來,從來沒有到過太原鎮,也從來沒有指揮過太原鎮綠營地一兵一卒,他從始至終,都統帶的是淮地,直隸等地招募訓練的練
沒有了軍官團統帥的綠營,自然也就不可能再有半點戰斗能力,基本就是一群散兵游勇,依附著各級地方政府做點維持地方治安的事兒——其實很多時候,他們反而是地方治安的禍亂之源。
號稱的百萬常備軍,這么七折八扣一下,已經去掉了快七十萬廢物。剩下二三十萬,就是各地練軍了。日軍制定甲午作戰計劃的時候,也只是將練軍作為真正作戰的對象。
其實近三十萬兵力,也很不少了。但是大清的事兒,遭逢末世,什么都會走了樣子。
這些練軍,都是由各地實權督撫直接掌握,有地地方富,有的地方窮。窮的督撫們,負擔不起練軍的開銷,也沒有憑借練軍以自固權位,形成北洋這樣的團體地野心,更兼這些練軍多是湘淮一脈下來的,幾十年下來,督撫易人已多,和這些湘淮血脈的練軍已經沒有了關系,更沒有維持下去的必要,裁的裁,減餉地減餉,不少當年還可一戰地練軍,也就成了和綠營差不多的廢物。
富地,有能力,有野心的地方督撫,還維持著一定可戰的練軍,提供給他們新式武器,給予西式操練,這樣七折八扣下來。這樣可戰的練軍,舉全國之力,不過十余萬人!而且其中的絕大部分,還是集中在北洋!
按照日本戰前估計,北洋練軍,全部實力不過十萬人不到,裝備訓練都還算可觀。大清這二十年,就是靠著這不足十萬人,布防全國,緊急的時候四下調遣作戰。撐著大清的門面!
后世評價,甲午之戰就是李鴻章和日本的戰爭,此言在很大程度上非虛。
戰事開始以來,北洋精華嫡系,一部在朝鮮,近三萬人,一部在遼南旅順一帶,兩萬人。現在都已經灰飛煙滅,其他北洋各部,分散在北中國各地,甚至在廣西新疆都有,一時間哪里搜集得起來。勉強拼湊出宋慶一支可以機動的部隊萬余人,現在還調不上去。防備遼南日軍南下。現在哪里找兵出來!
所謂的新募練軍,朝廷倒是一再電諭各省加緊編練。不過是給地方找了個借口開支厘金,海關,地丁等糧餉找了個門路,各省新募諸營。有的干脆就是存在在紙面上,就算拉起隊伍出來的,短短這么點兒功夫,這些新募營頭,哪里還派得上用場?
一個四萬萬五千萬人口的大國,養兵每年中央地方開支億兩的白銀(中央財政收入八千萬兩,養兵開支即六千萬以上,地方練軍開支也有三四千萬。)碰到國戰,卻是兵力不足!這就是活生生的事實。讓人哭笑不得的事實!
軍機大臣們個個心知肚明,偏偏光緒皇上,還真以為他有百萬強兵呢…………
玉瀾堂內一陣難堪的沉默。而光緒地臉色也越來越青。看著大臣們垂首不言。光緒心也越發的朝下沉,他似乎還想找到一點希望,又喃喃的發問,這聲音,卻更像是自語:“山東,江蘇不還是有兵么?銘軍,樹軍…………山東巡撫李秉衡不是還有嵩武軍么?能不能調出來,先守住遼西和直隸海
不等光緒問完,世鐸就硬邦邦的磕了一個頭:“皇上!現在威海一帶,也要嚴防。日軍陷落旅順之后,隨時會竄擾威海,現在山東布防兵力猶自不足,徐州的銘軍都已經調到威海煙臺一帶,猶自還嫌兵力不足…………要調。也只能抽調李鑒堂李大人地嵩武軍!”
翁同禾早就高聲接話:“回皇上的話,李大人的嵩武軍不過數千人,登萊等地海口都要獨立支撐,如何能調得出來?北洋水師慘敗,卻龜縮威海。無能遮護海口。還要李大人自籌防務,現在旅順北洋慘敗。卻要調這幾千裝備器械還不如北洋諸軍的嵩武軍北上支援他們,放開登萊等地海口,焉有是理?”
李秉衡可算是地方封疆大吏當中和翁老頭子對胃口的人物了,都是瞧著李鴻章不順眼,看著北洋慘敗心里不知道樂得和什么似的,要他們去為李鴻章火中取粟,幫他的忙,打死也不干啊。
兩人聲音一高一起來,光緒頓時就覺得心中煩悶,捏著漢玉帶頭子,卻只覺得手心潮濕冰冷,頭也一陣陣的犯暈:“旅順失守……門戶大開,兵又調不出來……難道,要讓倭寇打到直隸?煌煌大清,竟無一個有天良的臣子?難道,剿既不能,就這樣撫了不成?”
“皇上,戰事如此,也只有撫了罷!西方諸國,也極關心此次戰事,俄羅斯國,更是在意不讓日人染指我大清龍興之地,現下趁著局勢還未糜爛,請西洋諸國調停本次戰事,還是撫了罷!”
世鐸挺直腰板,朗朗大聲上奏,幾個軍機看來早就和世鐸通過氣兒了,都一起挺起腰來,大聲附和。光緒看這幾個臣子態度如此堅決,微微慌神,求救地目光就向他的老師翁同禾看過來了。
翁老頭子當然知道這幾位同僚的意思,也就是他們背后慈禧老佛爺地意思!戰事打成這樣,如果最后和談,簽個什么條約,那缸就全扣在光緒頭上了。從一開始這場戰事就號稱是光緒自己在主持,現在打成這個樣子,還有什么好說的?這大清,最后還是離不開老佛爺啊!一旦談撫,那光緒好容易爭取到的一點權力,也就付諸流水,而他們帝黨一枕京華春夢,也就要恍然夢醒了!后黨他們現在要的,就是趕緊和下來,不管付出什么樣的條件!
看著世鐸他們堅決的神態,翁同禾也有點氣虛,他們畢竟背后站著的是老佛爺!可是這些日子,帝黨操到一點權力的甘美感覺,又讓人怎么也不肯放棄,更兼老對頭李鴻章,一旦如此輕輕放過,再扳倒他更不知道要到什么時候兒了!這場戰事堅持下去,是勝是敗難說,可李鴻章一定好過不了!既然都走上這條路了,難道還有回頭的余地么?就算自己這個時候兒附和世鐸他們,難道老佛爺就能忘記這些日子自己為帝黨的上竄下跳,搖旗吶喊?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翁同禾提了提精神,揚聲大喝:“皇上,和不得!就算其他地方打敗,咱們還有在朝鮮地徐一凡!”
“徐一凡那里,幾天都沒消息了,現在什么狀況。誰能明白?”
“徐一凡可是擊敗了鬼子的第五師團,打死了他們的名將,其他地方,誰能和他比?”
“旅順花了上千萬兩白銀經營的要塞,兩萬久練之軍……這是和法國見過仗的精銳!也不過如此。難道徐一凡還有回天之力么?”
“朝鮮消息還沒有過來!”
“如果戰事順利,那又為何消息斷絕?朝廷一再去電,卻半點消息也無?皇上,徐一凡也指望不上!”
“皇上,不指望徐一凡,還能指望什么?不管如何,無論如何也要等到了朝鮮地消息!”
“還指望那個徐一凡?英國公使轉告總理衙門的日人戰報,日軍已經在元上上陸,抄了徐一凡地后路!徐一凡已經被包圍在平壤一帶。最后也不過如同旅順一般!”玉瀾堂內,帝后兩黨大臣,都跟一只只斗雞似的。漲紅了臉互相叫嚷。誰也不肯退后半分。
悶熱的空氣,慘敗地噩耗,這些大臣,讓光緒只是一陣陣地頭暈,他扶著書桌想堅持,到了最后,在聽到徐一凡被包圍之后,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按著頭頹然坐倒在椅子上,轟隆一聲。還帶倒了桌上硯臺。
兩派大臣一下住嘴,呆呆地看著光緒。
光緒按著頭,只覺得煩悶不堪,眼前地人,他一眼也不想多看了。他低聲的問翁同禾:“徐一凡。真的被抄了后路?”
翁同禾回避著光緒的目光:“……皇上……”
光緒之前一直在問著其他諸軍能調動與否,只字不提在朝鮮唯一打了勝仗的徐一凡,潛意識里,這就是他最后的希望。他生怕聽到一點不好的消息!
“退下,都退下…………軍機這些日子專候朝鮮的消息……再去電!朕……朕要去給老佛爺請安…………”
世鐸等高聲拜舞:“皇上圣明!”而翁同禾等帝黨大臣。卻只是倉皇地對望。到了最后,也只有無聲的拜伏下來。
旅順陷落的消息。和閃電一般穿透了甲午戰事開啟以來,大清上下沉悶渾噩地空氣。
人們從未想過,就在幾十年前,還比自己貧弱許多的一個小國,居然能將大清精銳打得如此慘敗!
巨資建設起來的水師,慘敗了。
大清陸上的武力中堅,北洋陸師也慘敗了。
號稱亞洲第一要塞的旅順也陷落了。
遼西走廊,毫無遮掩的向日軍敞開,過了遼西走廊,就是直隸京師要地。而且威海,煙臺,大沽等等海防重地,全都毫無遮掩,處處被動!大清沿海,經過二十年的舉國籌備海防,到了現在,竟然無一處安全所在!
京師向來是消息最靈通的地方,朝廷的窘迫,大家都心知肚明,口口相傳。到了此等時候,大清竟然抽調不出一支有力的部隊繼續戰斗,只能釘死在各處海口上面,京師直隸漫然無備,當初地龐然大物北洋已經被打得失魂落魄。而朝廷中樞,大臣們還內斗不休,想借著這個機會將對方踩下去,流言蜚語滿天飛。
也許上位者們在關心著借著這次戰事,如何將自己的政治對手整倒,怎樣在這次戰事當中撈到更多的好處。戰事打敗了,東洋小鼻子和西洋大鼻子也差不多,割點地賠點款就算完事兒,反正也不要他們自己掏腰包兒。可是對于絕大多數百姓,甚至官僚體系當中一些人來說,他們卻在苦苦思索,堂堂大清,為什么連小日本也打不過?局勢糜爛如此,不知道有多少人為旅順陷落了痛哭流涕,國家氣運,衰微至此,最后的一點顏面都給扒得精光。洋人報紙語帶譏諷的也在評論,中國是不是還有作為一個東亞代表地資格,是不是有進入近代文明社會的能力,或者中國應該和印度一樣,在西洋文明的殖民管理下,才比較有前途。
不知道有多少人。中夜披衣而起。
這么一個國家,文明延續垂三千年。當初和她并稱的古國,早就消磨在歷史的風煙當中,連那些曾經站在當時文明巔峰地民族,也早就不見了蹤影。但是這個國家。這個文明卻一直存在延續下來,不管如何艱難,總能復興再起。危難關頭,在絕境地時候兒,總有仁人志士出現,以他們地血肉靈魂,重新延續著這個文明,這個國家。
斑斑青史,這點民族精魂意氣。不絕如縷。
恰逢這三千年未有之大變局,恰逢這個末世,也一定會有人振臂而起!帶給所有人希望!
不知道有多少人。目光轉向大清那個海東藩屬國家朝鮮,等候著一個從一出現就被稱為官場異數地人的消息,似乎那個從一開始就和大清官場格格不入的家伙,正守候著這個國家最后的一點希望!
禁衛軍,徐一凡!
上海,公元一八九四年九月一日。
在譚嗣同辦公地小樓外,等候的人更多了。除了那些負有責任,要向各方大佬傳遞最新消息的人物,還有更多的人默默涌至,守在這個小樓外面。想等到朝鮮的好消息。
人們或坐或站,將這條街道幾乎擠滿了。租界當局也默許了這里的情況,只是加倍派出了人手來維持這里的秩序——其實也沒有什么好維持的,等候的人們都很沉默,絕少交談。秩序井然,只是有馬車洋車經過地時候兒,人們會嗡的一聲圍上去,以為電報來了,然后再默默的走開。
上海本地地官兒。新式學堂的年輕學生。商人,小販。都在這里等候,朝鮮勝敗,甲午輸贏,和他們現在的切身生活,也許沒有太大的關系,可是這個時候兒,他們就是不約而同的匯聚在這里。
近幾十年來,西方列強用大炮強行打開了大清的國門,隨著他們的鴉片、工業品,還有白人的種種特權之外,隨之而來,還有近代民族意識這個額外附加的東西。大清知識階層當中,除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之外,也朦朧的開始有了近代民族意識地覺醒。而這次戰事,就是兩個民族之間的碰撞,兩個民族之間氣運的爭奪!
他們也許沒有身在其中的徐一凡有著那樣清楚的民族意識地體認,但是也隱約知道,徐一凡是在為民族氣運而戰,為民族的生存權力而戰。打輸了,不僅白人洋鬼子更瞧不起咱們,連東洋小鬼子都會騎到咱們頭上來了!這和那些成王敗寇的戰事截然兩樣,雖然遠在朝鮮,遠在旅順,遠在遼南,可是就是牽動著一個個人的內心!
天色將明未明的時候兒,一輛馬車碾過街道地聲音突然響起。等得精疲力竭地人們一下驚起,不約而同的就奔向街口。駛來地是一輛輕便的西洋式樣的馬車,坐在前面趕車的正是徐一凡的神秘大高手管家章渝,他戴著一頂小帽,穿著簡樸的布衫。馬車車轅上面,還有一個錫克警察陪著。
人潮一涌而至,都不管那個租界的錫克巡捕,一個個沖著章渝發問:“是不是來電報了?朝鮮消息怎么樣?”
有的人還在朝外掏銀票:“兄弟,要是好消息,言語一聲兒,這點東西,也不成個心意,拿去喝茶!”
一個人掏錢,個個人掏錢,性子急的就在外面朝里面扔銀元。人群一嗡就起了浪頭,大家實在是等得焦急了。八月二十五日到現在,整整七天沒有朝鮮的消息!昨天開始,日本僑民那里還有傳言,說是有日本大軍從朝鮮另一側上陸,抄了徐一凡的后路!要不是租界一直在彈壓,這些僑民早就給揍了個四腳朝天了。
幾塊銀元砸到了那錫克巡捕的頭上,這黑瘦的巡捕急了,看著人群涌過來,還有人要去牽馬籠頭,一副不得消息不肯罷休的樣子。他頓時就嘟嘟的吹起了銅哨,還揮著紅白相見的棍子示威,很有幾個人挨了幾下。章渝一身本事,也拿這么多人沒辦法。只是左閃右閃的牽著馬頭,躲開那些來搶籠頭的手。馬也給嚇著了,開始不安的躁動,鼻子里面直噴氣兒。
看著拿巡捕吹哨子打人,等得筋疲力盡地人們火氣本來就大。溫良恭儉讓頓時就不見了蹤影。
“洋鬼子的狗!這是咱們中國人的地方,不過租給你們,神氣什么?”
“自己國家遭洋鬼子占了,沖著咱們撒什么威風?”
“不說清楚,不讓走!”
轟動的人潮嚇得那錫克巡捕直吹哨子,周圍的巡捕也紛紛趕過來,人潮早就成了,哪里還擠得進來!
眼看馬就要暴躁亂跳,章渝一邊盡力地安撫著馬。不得不大聲解釋:“這是徐大人的家眷!來拜會譚先生的!我們也沒有徐大人的消息,這才來這里等候的!租界為了安全,派巡捕保護。請大家讓一讓!”
“徐大人的家眷?”
大家伙兒不信,徐一凡官位如此,哪有讓家眷出來拋頭露面的?等了幾宿,都是一肚子的不自在,焦躁得瞧什么都不順眼。涌上去不依不饒的就想將那錫克巡捕扯下來。
那巡捕地小黑臉都快嚇白了,嘴里的哨子都吹不成完整的聲音。饒是章渝一身本事,這么多人擠成一團,哪里還施展得開來?一向陰沉穩重地面容都有點變色,汗都有點下來了。
這時馬車側門一開,就看見一個女孩子探出了半截身子。栗色的秀發,雪白的小洋裝,秀美的面容讓混亂的人群都是一窒。
“有這精神,也上去打東洋小鼻子啊!攔著我們做什么啊!”
出來的正是李璇,雖然她是混血。但是那種傾城的美麗是不分種族的,一下將所有人看得呆在那里。誰也沒想到,馬車里面真出來這么一個漂亮的女孩子!
幾個南洋學堂的學生,手里地飯包正準備砸出去,這個時候兒。不知不覺的就落在了地上。
李璇跳下馬車。章渝也趕緊跳下來,擋在左右。人群自覺的朝后退了一些。李璇揚著臉:“我的未婚夫在前線拼命,我和你們一樣擔心他!現在他勝敗生死不知,我們只是想知道他的下落如何!請大家讓讓好么?”
誰也不知道,徐一凡居然有這么一個洋派地夫人——按洋人叫法,還是未婚妻什么的。
人群鴉雀無聲,只是又退了幾步。馬車上又跳下兩個女孩子,一個高挑得耀眼,一個眼睛大大的,面龐線條柔和。兩個都是極其出色的小美女,這個時候兒都是眼淚汪汪的,正是杜鵑和陳洛施。徐一凡英雄事業,什么炮震南洋,平定朝鮮,陣斬山縣有朋,大家都是知道地了,卻沒想到,徐一凡還有如此好艷福!
徐一凡將他地家眷疏散到了上海,找了一個宅子安頓下來。他不大敢將他們放到天津自己那個李鴻章送的產業那里去。要知道他一頭對著日本作戰,一頭還要防著北洋陰他呢,戰前楊士驤就來了一手逼宮,好容易才化解。雖然要挾家眷,按照清朝政爭地傳統來說可能性不大,但是少點后顧之憂比什么都強,還有譚嗣同這個可以通家的兄弟照應,也放心一點。
三個女孩子守在上海,雖然沒有徐一凡在前線血火拼殺,殫精竭慮的辛苦。但是這擔憂牽掛,也不在少了。就連李璇,離開徐一凡這么些時日,想想他總是笑得不懷好意的那個壞樣子,也都有一份相思煎熬——當然,李大小姐是絕不承認的。
不管徐一凡在外面如何殺伐決斷,勾心斗角。對她們的呵護照顧那是沒話兒說的。有時候還能耍耍賤,閨房之樂,有甚于畫眉——這么一個又有本事,又有情趣的未婚夫,可不好找。陳洛施和杜鵑就不用說了,徐一凡早就是她們的天,到了上海,就兩天一小哭,五天一大哭的——想自己男人了。
一開始,徐一凡那里的消息譚嗣同還能隨時轉告。但是這幾天,徐一凡那里消息絕無!每個女孩子手下都有一幫丫頭婆子下人,這些人又是八卦的根源。什么街談巷議都能傳過來。昨天那些從日本僑民那里傳來的謠言被她們得知之后,三個丫頭再也坐不住了,抓了章渝的壯丁,準備輕車簡從,進租界去守著譚嗣同要消息——徐一凡的原則是不住租界。再安全再方便也不成,前世憤青的余緒,多少還有點兒。譚嗣同地報社在租界,那是沒法子,到時候還得指望這個報紙撬大清的墻角呢!
她們馬車進租界登記身份,一聽是徐一凡的家眷,租界當局嚇了一跳。現在整個東亞,誰也不知道徐一凡的名字?馬上就派了巡捕隨車保護。在三個小丫頭想來,這次小小的冒險當會順風順水。誰知道在浦石路上,守著這么多人!
兩個小丫頭跳下馬車,淚汪汪地四下看了一圈。眼波到處,所有人都心生憐惜。杜鵑和洛施又長大了一點,正是少女的青澀和女人的成熟正交融的時候兒。這一副又怕又強撐著的少女模樣,殺傷力當真非常強悍。
倆小丫頭再對望一眼,萬福了下去:“各位叔叔伯伯,請讓讓好么?咱們拋頭露臉的,也是沒法子,老爺在外面拼殺,咱們幫不上忙,也只想知道他的安危下落。打擾了大家,咱們在這里賠禮了…………”
大家伙兒都覺得尷尬,大家都是在等著徐一凡好消息,嚇著他的家眷,這是怎么回事兒?對著徐一凡的女眷。說什么話也不好,難道還賠銀子?只好一個個肅然行禮,然后轉身回避。
李璇一挽兩個女孩子,還是倔強地揚著臉:“他在外面拼命,咱們可不能哭!他不會有事兒的!”話雖如此。可她眼睛里面。卻還是水氣兒朦朧。
這么多人都在等候那個家伙的消息…………這說明,局勢已經壞到了相當地地步了。比起杜鵑和陳洛施。李璇受的教育就高明太多了。
那個家伙,真的會沒事么?對手是一個國家,他就只有那么小小一塊地盤,還是鬧過變亂,自己人還經常給他搗亂,不是有一個姓楊的干過這種事情么?
從南洋初見開始,這家伙似乎就想以一人之力,來對抗那么多人!雖然沒事兒李璇老以和徐一凡搗亂為樂,可是也知道他的辛苦。內宅都很少回來,多少個夜里,上樓遠眺,他的辦公衙署,一直到深夜都是通明?每次見面,他眼圈都有點泛黑,卻還是壞笑著看著自己的好身材吹口哨…………
李璇就是不眨眼睛,怕睫毛一動,眼淚就會掉下來。她挽著杜鵑和陳洛施,一步步的越過人群朝前走。這時前面也一堆人在急奔過來,當先的就是譚嗣同。他得知了李璇她們突然過來,也趕緊下樓迎接,生怕出什么亂子。
譚嗣同現在也胡茬子老深,眼窩深深的陷下去,原來一絲不茍地發辮也亂糟糟的,衣服上面全是墨跡。臉上傷痛擔憂的神色,掩也掩飾不住。
一看到消息最靈通的譚嗣同如此,李璇的眼淚真要忍不住了,撲簌簌地就朝下掉落。
人群默然無聲的看著一個如此美麗的女孩子獨立在那兒,無聲的掉眼淚,連空氣似乎都變得清冷了起來。沒有一個人說話,只是默默的看著。放在平時,譚嗣同出來,所有人都要圍了上去,現在卻沒一個人動。仿佛都在期望譚嗣同帶給李璇一個好消息。“譚大哥…………”
還是洛施哀哀地問,比起李璇和杜鵑,她和譚嗣同更熟悉一些。
譚嗣同輕輕搖頭:“還沒有消息過來…………”
杜鵑嗚咽一聲,靠著了李璇。譚嗣同這輩子也都不會說謊話,只是艱難地解釋:“……我已經一再去電朝鮮,坐鎮平壤的唐大人只是回電說慈山前線失守,我們地后路的確被日軍攻擊得手了……徐……徐大人正帶兵趕過去,幾百里路,兩三天內就要趕到。日軍正以逸待勞……算算時間,二十九日就應該交戰了,但是到現在……”
李璇眼淚掉得更快,卻咬著嘴唇一句話也不說,倔強的將頭扭向另外一邊去。
人群當中,突然響起了一個聲音:“徐大人絕不會敗!”
接著就是應和的聲音響起:“三千載文明傳承之,只要一個人在,又怎會敗給一直蜷在我們腳下的小小倭國?”
“南洋徐大人開炮護僑,朝鮮變亂徐大人平定,日軍第五師團狼奔千里,也在徐大人面前折戟沙沉,就連旅順陷落,徐大人都早看一步,派周展階公死戰,掩護數萬軍民逃出來,如此經綸天下的英雄人物,怎么會敗于小小倭人之手?”
“譚先生,三位夫人,我等在這里等候,就是等著徐大人傳來勝利的消息的!我們從來未曾懷疑過!”
“咱們還等著徐大人回援國內呢!到時候禁衛軍要招兵,咱們也去!”
人群當中高一聲低一聲的,全是支持的聲音。李璇挽著杜鵑和陳洛施,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學著杜鵑和洛施的樣子,斂衽行禮。
大家都肅然還禮,如對大賓。就連又一輛馬車急奔而來的聲音,大家都沒怎么留意了。
只有譚嗣同猛的一抬頭,就看見一輛馬車從街角轉過來,兩個壯漢按著帽子氣喘吁吁的跟著。專門負責跑電報局傳遞消息的一個報館辦事員站在馬車夫旁邊,長衫的衣襟掀在了腰帶上,辮子也散了,滿頭滿臉的大汗。想抓著全世界一樣緊緊抓著手里的一份抄報紙,高高的揚在頭頂。
馬車還未停下來,那辦事員就已經嘶聲大喊:“朝鮮消息!徐大人于八月三十日于安州大破日人第三師團!擊斃日本陸軍參謀次長川上操六中將,消滅鬼子五六千人!現在朝鮮局勢,全在我禁衛軍掌握之中,徐大人親筆飛書平壤,急電天下,不日將率禁衛軍回援國內!
徐大人,打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