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從靖邊墩到辛莊的路上奔來了幾匹快馬,激起了陣陣的馬蹄聲響。
馬上幾人都是身著大明軍士冬日的皮襖氈帽,腰上跨著弓箭腰刀,鞍上別著長槍,雖說他們軍衣破舊,卻是人人神情精悍。特別是身下的幾匹戰馬,匹匹都是剽肥體壯,在這保安州一帶頗為少見,正是王斗、韓朝五人。
后金軍己是退去,路旁多了許多在田地中忙碌的軍戶百姓,特別是越靠近辛莊,人越是多了起來。看著奔馳過去的王斗幾人,許多人臉上都是現出羨慕的神情,破衣怒馬,真是快意啊。
更多人是投去了崇敬的目光,王斗幾人的名聲己是在辛莊各地非常出名,出戰九人就殺了十個韃子,特別是那個王斗,一人就殺了五個韃子,真是好漢,如果大明的軍士都象他們,這天下早就太平了。
看看他們身下的馬匹,就是從韃子那邊奪來的,這么好的馬,真是讓人看得眼熱。
王斗領頭騎在那匹棗紅色的戰馬上,顧盼間,頗有毫情自雄的味道。一路而去,都有莊內的人高聲向他們打招呼,在王斗向他們微微點頭后,各人便是臉上放光,頗有面子的感覺。
王斗五人中,高史銀也在其內,他升為小旗,同樣要到董家莊去領取告身,便與眾人同行了。聽聞現在他春風得意,白花花的銀錢使個舒服不說,在拒虜墩的甲長王有金調走后,他也極有可能成為拒虜墩的新任甲長,升官發財,其樂便在于此了。心情愉快下,他往常老是拿眼瞪人的兇目都柔和了不少。
幾匹馬到了辛莊門口,圍觀的人更多了,親熱的“王哥兒”聲音響個不停,不論以前王斗在辛莊內名聲如何不堪,眼下的他,己是成為莊內令人自豪的一個傳奇,到別的村里談起,人人都是臉上有光。
特別是看著幾人身下那剽肥的馬匹,許多圍觀的人更是嘖嘖稱羨,連稱韃子長于馬上,他們養的馬匹就是不一樣。又說只有王哥兒這樣的好漢,才奪得來這么好的戰馬。
不過更多的婦女小孩則是遠遠的圍觀議論,王斗是莊內人還好,他身后跟著的那幾人,一看就不是好相與之人,特別是高史銀,身高馬大,滿臉的橫肉,一雙眼睛總是兇光四射,足以讓生人止步了。
王斗在馬上不住地抱拳回禮,不管以前怎么樣,現在的自己,也算是衣錦還鄉了,在鄉親們面前,還是得體點好。韓仲,齊天良等人跟在王斗身后,也是高昂著頭,一副莫以為榮的得意洋洋樣子。
幾人剛要進莊,忽然王斗聽到一個極為親熱的聲音響起:“喲,是王總旗回來了,這軍務可是繁忙?近日少見王總旗回莊,有空還請到舍下一敘,你我鄉鄰好好聚聚。”
王斗轉頭看去,卻見里長姜安從莊墻右首走來,正滿面笑容地對自己拱手作揖,王斗忙抱拳回禮,這姜安也算是辛莊內的頭面人物,與他搞好關系對自己與家人都有好處。同時心想這姜安不愧為里長,消息就是靈通,自己才升為總旗,還沒拿到告身,他就知道了。
旁邊的人都是聽到姜安的話,神情都是一怔,隨后便是各色震驚的目光看向王斗,老早就聽說這王家哥兒要飛黃騰達,沒想到這官兒還真是升了,而且一下子還升兩級。
這總旗官少說也是個七品銜,和縣令老爺一個樣,雖說在威風上有所不如,不過大小也是個官,更難得的是這王斗年紀還小,看來這王家真是要興旺了。一時之間,旁邊眾人神情更是恭敬,而王斗升為總旗的消息也在眾人的低語中飛快地傳揚開來。
看著眼前的王斗,姜安也是心下感慨,以前這王斗只是個傻子兼軟蛋,莊內沒有人看得起他,這些年王家的家業也越發衰敗,連耕田都要向自己家租牛,自己就一直在打他家田畝宅院的主意。
沒有想到,這個王大傻子一下子轉了性似的,一下子就將家業撐了起來,有了軍功繳獲,買牛打井不說,聽說最近還要翻修宅院,而且這王斗更是一下子升為總旗,又得上官賞識,真是讓人嫉妒,你說這人轉運怎么這么快?
看著王斗粗健的身子騎在快馬上,春風得意的樣子,姜安心下便很不是味,再看向他身后幾人,姜安更是暗暗吃驚,那幾個明軍,個個身材高大,神情彪悍,各人身上沾過血,見過場的味道非常濃,就是以前自己在衛城中看過守備大人麾下的家丁,也不見得就有如此。
姜安更是聽多了,就他們幾人,可是殺了十個真韃子,他們胯下的馬匹,就是從韃子那邊搶來的,而且繳獲的東西多了,放眼整個保安州衛,又有誰有這個能耐?
其實就這么幾人,便可以在辛莊內橫著走了,而且這些人都是聽這王斗的,有這勢力,再加上他升為總旗官……看來這王家真是變了,自己以后得與他們家好好結交結交才是。
想到這里,姜安神情更是親熱,二人寒暄了幾句,約個時間一定聚聚,然后兩人便笑著作揖各自走了。
等王斗等人走后,身后便如炸了鍋般的喧嘩起來。
……
來到自己家門口,王斗看到自家墻院前正有一些泥水瓦匠在忙活著,做著修補泥墻屋瓦的活計,旁邊一些閑人或蹲或站的觀看閑聊。
看到王斗五人過來,個個騎著高頭大馬,身形魁偉不說,人人身上還背著弓箭長槍等,給人壓迫力極大,場中各人都是敬畏地站了起來,幾人泥水匠也是不約而同地停下了手上的活計,畏懼地看向王斗等人。
一個認識王斗的鄉鄰滿面笑容地迎了上來:“原來是王哥兒回來了,剛說到您呢,嘖嘖,這還真是巧……”
他走進里院,邀功地連聲喊道:“四嬸,四嬸,王哥兒回來了。”
王斗五人下了馬,牽馬走進院去,身后連串議論聲傳來:“那就是王哥兒,怪不得……嘖嘖,看那馬匹,真是精壯……”
院內正有幾個婦人在幫柴,見王斗牽馬進來,接著更是一匹一匹的壯馬牽了進來,她們都是呆了一呆,然后便神情親熱地與王斗打招呼:“喲,是王哥兒回來了,今兒真是得空。”
她們都是羨慕地看著王斗等人的馬,嘴里贊個不停:“瞧這馬兒俊的,嘖嘖……”
這些婦人都是王家的左鄰右舍,王斗笑著與她們打招呼,這時里屋傳來鐘氏歡喜的聲音:“是斗兒回來了?”
接著便見鐘氏與謝秀娘二人從屋內迎了出來,手上還拿著搟面杖子。
鐘氏走在前面,她頭發還是梳得一絲不茍,可以看出,她的氣色很好,人也似乎年輕了許多,不說王斗拿回家來了幾匹布,就是在這外人面前,她也是穿上了一身干凈體面的衣裳。
謝秀娘小小的個子上也是穿著一件干凈整潔的衣衫,她的臉色紅潤了許多,不再象以前那樣蒼白。雖說她與鐘氏還是一樣的節儉,不過這一個月來王斗一直要求她們在吃的方面不要節省,這樣將養了一個月,謝秀娘的臉色明顯好了很多,不會象以前風一吹就要倒的樣子。
王斗走上前去,叫道:“娘親,秀娘。”
鐘氏笑道:“今日我還與秀娘說你可能會回來,沒想到真的回來了,墩內軍務可是繁忙?”
謝秀娘看到王斗,也滿是歡喜,輕輕地叫了聲:“哥。”就乖巧地樹到鐘氏的身后,只是一雙眼睛看在王斗身上。
王斗應了聲:“還好,不怎么忙。”
這時韓朝幾人也是上前給鐘氏見禮,鐘氏樂呵呵地招呼他們就坐,加上那些幫柴的婦人,眾人將一個院子擠得滿滿的。
韓仲大叫道:“最喜歡吃的就是老夫人搟的白面條子了。”
這家伙,上王斗家幾次后,就惦記上王母搟的白面條子了。
鐘氏也是很喜歡這個粗豪的小伙,她笑道:“今兒也是巧,家內房子翻修,左鄰右舍都來幫忙,一會就讓韓哥兒你吃個夠。”
隨后她又高興地埋怨王斗:“我說呢,這些銀子積攢下來給你娶親辦喜事,你非要拿來翻修房屋,這不是糟蹋銀子嗎?”
她身旁的謝秀娘立時紅了小臉。
王斗微笑道:“娘,銀錢的事你不用愁,兒子這邊會有辦法的。”
他想了想又道:“對了,明日我還要去董家莊一次,去領取兒子的總旗告身,到時管隊大人會在莊內宴請我們,秀娘也一起去。”
“總旗告身?”
鐘氏用隔壁鄰居都能聽到的聲音大聲道:“我兒升為總旗官了?”
整個院內的目光都是注目在王斗身上,王斗肯定地點了點頭。
院內一片驚呼,鐘氏雙目一紅,猛地沖進了里屋,眾人忙跟了進去,卻見鐘氏跪在丈夫的靈前泣不成聲,她對著靈牌叫道:“他爹,你看到了嗎?兒子終于有出息了。”
她淚如雨下,似乎要將這些年所有辛酸苦難都發泄出來一樣。
王斗依在門前靜靜看著,看著平日倔強的母親失聲痛哭,心內百味糾雜。謝秀娘在旁攙扶鐘氏,眼睛閃亮亮地回頭看了他一眼。
幾個婦人也是在旁勸慰,一個婦人道:“四嬸,王哥兒升為總旗官,這是喜事啊,你應該高興才是。”
在眾人勸慰下,鐘氏終于收住眼淚,她抺著眼淚道:“對對,我不哭,我不哭,我這是高興,高興啊。”
她在眾人攙扶下站起身來,輕拍了下自己腦袋,笑呵呵地道:“看我光說話,卻是忘了做事,瞧這記性,還真是老了。”
眾人都是笑了起來,鐘氏吩咐王斗好好招呼客人,然后樂呵呵地進廚房而去,此時她臉上滿是神采飛揚的神情,似乎這些年所有的辛酸苦悶都不見了。謝秀娘也是歡喜地看了王斗一眼,緊跟鐘氏身后去了。
這時院內各人再瞧向王斗的目光己是變了,各人臉上己滿是羨慕,畏懼,加討好的神情,各人對王斗的稱呼也一樣是變了,沒人再敢叫他“王哥兒”,而是人人恭敬地稱他為“王總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