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軍步騎肅然列陣,散發出一股攝人的氣勢。
此時他們軍紀仍是森嚴,所有軍士只是靜靜而立,整個軍陣沒有一絲的喧嘩。
城外一色的純白鑲紅邊衣甲旗號,遠遠看去,一片紅白相間。在清兵大軍的正中前方,正高高豎立著一根大纛,纛下的清兵統領,正是那位在太平堡附近殘殺黃國庠的甲喇章京。
他從黃國庠身上感覺到了舜鄉堡的不同之處,心中不安,欲滅之而后快!他盡起自己麾下兵馬前來,進入舜鄉堡地界后,果然覺得這里與眾不同,一個小小的千戶所,竟然堅壁清野,整個境內,找不到一個可以補給擄掠的小堡村落,盡是人去樓空。
這讓這個甲喇上下憤怒非常,他們一把火的將那些空空如也的屯堡盡數燒了,最后來到了舜鄉堡下。
一看之下,那甲喇章京不由失笑,原來只是這樣一個小堡。這樣的城堡,放在往日,甚至不值得他們大清兵擄掠,狹小,偏遠,貧窮,沒有一點油水可言。
那甲喇章京也算對大明的城堡防守兵力了解甚多,這樣的一個偏遠千戶所的所城,周不過二里,內中防守的兵士充其量不過三、四百人,且大半不能戰,就算堡西北又擴建新修了一個城堡,最多不過五、六百的兵,估計能戰的軍士不到三百。
自己一千五百大軍,估計派出幾百勇士一陣沖殺,就能一鼓而下。這些明人堅壁清野也好,他們人口物資盡數集中在這城堡內,到時破城后,他們的財富盡歸自己所有,里面的丁口女子也盡成自己的奴隸。
想到這里,他哈哈大笑起來,揮著馬鞭,用滿洲語說了幾句什么,他身旁的幾個牛錄也是一起笑了起來。
此時城下的清兵大軍中。五個牛錄合成一個大陣,每個牛錄又單獨列成一個小陣,戰兵在前,輔兵在后。共計一千五百五十余人。
五個牛錄中,每個牛錄皆有官纛兩桿,掌旗親軍二人。牛錄身旁,又有喀把什兵二人,就是后世滿清的前鋒營軍士。個個盔上飛翎,身后有飛虎背旗一桿,身著明盔明甲。
此外又有白擺牙喇兵十七人,也就是俗稱的白甲兵,后世滿清的護軍,他們一色的明甲,盔上高高紅纓,背上有火炎邊旗一桿。
這十七個白甲兵由一個滿洲人稱之為壯大的頭目統領,明甲紅纓,背上插著斜尖的本色旗。
在后金兵與清兵中。他們一個牛錄三百兵,三人中有一人披甲為戰兵,其中分為步甲,馬甲,余者是輔兵,分有馬的跟役與無甲的徒步跟役。黃臺吉當政時,對軍中兵種略為調整,取消了紅擺牙喇兵與黑營,將他們都列為了普通的披甲戰兵。
在這五個牛錄中,除了每個牛錄的親兵。喀把什兵與白甲兵外,每牛錄下還有馬甲兵四十人。馬甲兵明盔暗甲,箭五十只,弓刀各一。由兩名稱為分得撥什庫的滿洲軍官統領。
又有步甲兵五十人,由兩名步兵撥什庫帶領,撥什庫皆是盔上黑纓,身上都有方二尺的背旗一桿。
不論馬甲步甲,每數人或十人皆設什長一人,滿洲人稱之為專達的小頭目。
在這個甲喇的清兵中。共有披甲戰兵五百多人,余下的皆是跟役與輔兵,他們身上未著甲,或是僅著內中沒有鐵葉的棉甲。除此之外,每個牛錄中還有鐵匠、鞍匠十數人到數十人不等。
大軍當前,一個小小的舜鄉堡,那甲喇章京自然不放在眼里,他大笑了一陣,喝令幾聲,立時一個牛錄章京奔出,身旁帶了幾個白甲兵護衛,隨行的,還有那甲喇章京身旁的那漢人通事。
他們奔到離舜鄉堡城頭一百多步的距離,遠遠的停了下來。
那牛錄章京對他身邊的那位通事大喝幾聲,那通事應了一聲,戰戰兢兢的出來。
他又奔了幾步,對城頭大叫:“樓上的明軍聽著,你們速速投降,否則大清兵攻進堡內,玉石俱焚。爾等可要仔細思慮,免得后悔莫及!”
“大清兵?”
城樓上韓朝,韓仲,溫方亮等人聽了都是奇怪,韓仲驚訝地道:“韃子不是自稱大金嗎?什么時候變成大清了?”
諸將也是議論,都覺奇怪,只有王斗靜靜不語,后金改國號的事,大明自然是封鎖消息,舜鄉堡諸人也不可能知道。
韓仲瞪著那一百多步外那個牛錄章京,他在白甲兵重盾的層層保護下,正立在馬上,肆無忌憚地打量城上的動靜。韓仲看著惱火,這么遠的距離,弓箭火銃都打不到,他道:“韃子太猖狂了,打上一炮如何?”
王斗道:“怕是打不準,還是看看他們的動靜!”
那通事叫了半天,城上絲毫動靜也無,他無奈地回到那牛錄章京身旁復命。
那牛錄章京哇哇大叫,他喝令幾聲,立時身旁有一個白甲兵出來,快馬奔回軍陣。
很快,那邊傳來一陣陣的喧嘩哭叫聲,王斗等人看去,卻是一群清兵押解著一干大明百姓從軍陣出來,他們越走越近,只見那群大明百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個個只是驚恐哭喊,也不知道是清兵從哪里擄獲來的。
那群清兵洋洋得意,他們一邊肆意鞭子那些百姓,一邊對著城頭不時怪叫。
見此情形,城上各舜鄉堡軍士都是憤怒非常,個個大罵不止。
見城上的反應,那牛錄章京更是得意,連軍陣那邊的清軍大部都是發出一陣陣的笑聲。忽然那牛錄章京一聲喝令,那些清兵一齊下手,刀砍槍刺,立時那些大明百姓個個死在城外。
舜鄉堡城頭鴉雀無聲,那通事又是奉命上前,他高叫道:“爾等都看到了,如不投降,這些百姓就是你們的下場!”
城樓上各人憤怒非常,王斗對韓朝冷冷地道:“去將那俘獲的韃子押上來!”
韓朝領命而去,很快的,那清兵專達就被幾個彪悍的舜鄉堡風紀軍士押來,經過拷打。他全身上下己是傷痕累累,精神也極為萎靡。不過他仍是不屈,一路上只是極力掙扎,不時的大吼大叫著。
他被押解上城樓。立時用滿洲語對著城下的清兵高聲吼叫起來。
見他出現,城外清兵一片安靜,個個都是目瞪口呆,連那個牛錄章京也是張大嘴說不出話來。沒想到己方也有人被明軍俘獲,雖然人少。但在這眾軍之中,對他們軍心士氣卻是一個嚴重的打擊。
連遠處那清兵大陣聽到動靜,都是騷動起來。
王斗對韓朝道:“將你的手銃給我!”
他裝填好子藥,又用火媒點著手銃上的火繩,淡淡道:“你告訴韃子,若是攻城,便是這般下場!”
言罷,他將手銃對準了那專達的頭顱,扣動了板機,一聲轟響。那專達的頭己是被轟去,腦漿鮮血亂濺。他尸身一頭載倒,重重地落在城下。一股濃厚的血腥味,混著炎熱的天氣,在城樓內蔓延開來,中人欲吐。
城下清軍同時驚叫,他們個個捶胸叫罵,都是憤怒非常,城上的舜鄉堡軍士則是一片歡呼。
韓朝站了出來,用滿洲語朗聲說話。城下的清兵更是暴怒,他們大叫了一陣,在那牛錄章京的帶領下,又遠遠的奔回了大陣內。只有那漢人通事吃驚地看了舜鄉堡城頭一會。才跟著撥馬回去。
那甲喇章京遠遠的看到城頭變故,正在吃驚,等那些清兵回來,他更是暴跳如雷。消息傳開,城外所有的清兵都是哇哇大叫,他們咬牙切齒。那些明軍竟敢當場處決他們的俘虜,這實在是太可恨了。
他們定要攻下這該死的城堡,將內中明人殺個雞犬不留!
一場惡戰不可避免!
號角聲響起,城外那清兵大軍中一陣騷動,過了約半個時辰,便從各個牛錄陣列中推出若干盾車來。竟是他們不安營扎寨,也不等吃了午飯,就迫不及待前來攻城,想是剛才王斗的舉動將他們氣壞了。
王斗遠遠看去,見那盾車緩緩而來,數了數,約有二十余輛,每架盾車上都豎著數面旗幟,看不清盾車內中與后面有多少人。而且他可以看到,在盾車后的不遠處,又有一個個清兵,推著近百輛獨輪小車,上面載滿泥土等物,想是用來填取溝塹之用。
王斗粗粗算了算,估計清兵約出動了二百多個戰兵,輔兵三百多人,雖然他看不清盾車后清兵的動靜,但是他知道后金兵與清兵作戰,向是以盾車為前列,用來消耗城頭明軍的炮火,抵擋弓箭槍彈。隨后跟著死兵,手執盾牌大刀長槍等兵器,穿著兩層重甲,內穿鎖子甲,外穿內鑲鐵片的棉甲。
甚至有些將領,還穿著三層重甲,最里層為鎖子甲,其次是鐵甲,最外層是鑲鐵棉甲。有了這三層重甲,可以有效地防護一定距離的弓箭與火器打擊。
這些死兵,多是清兵中的馬甲,戰場經驗非常豐富。在死兵的后面,還跟著身著輕甲善射的弓箭手,用來支援死兵登城,掩護那些輔兵們填取溝塹。
最后是銳兵,也就是白甲兵押陣,他們也是披著雙層重甲,伺機登城支援。如果是在野戰,這些士兵的身后還跟著一些精騎相機而動。
王斗見清兵推的那些盾車越推越近,近到兩百步時,己經可以看清楚它們的樣子。只見那些盾車,前面是高高厚實的木板,上面鋪著厚厚的皮革棉被,可以有效地抵擋槍炮弓箭,下面有滾輪,轉動靈活。如果壕溝填平后,它們可以一直推到城下。
在八旗軍中,這種盾車向是他們的標準裝備,后金軍興起來,攻城作戰,無往而不利。
在舜鄉堡諸軍官的商議中,對付韃子兵的盾車,以舜鄉堡的情況,除了火炮,別無他法。不過火炮射擊不準確,就不知道能打中幾輛盾車了。
那些盾軍緩緩而來,城上的舜鄉軍只是屏息凝神,等待著王斗的命令。
見那些清兵己經逼近了兩百步,進入了舜鄉堡城墻幾副佛朗機炮的射程,王斗淡淡道:“開炮吧!”
城樓下的城頭上,架著四副佛朗機銅炮,各安放在一個四輪鐵架上,射程在百丈之遠,由一個城防炮隊的隊官在指揮。
他看到城樓上的旗號,立時一揮手中的令旗,大聲喝令:“開炮!”
每副佛朗機銅炮旁都有三個炮手,他們己向舜鄉堡原來的老弱炮手學習過如何打炮,此時每門佛朗機銅炮早裝填好彈藥,聽到號令,立時各門炮旁的一個炮手都從旁邊一個熊熊燃燒的鐵架上取出一根燒紅的長鐵鉤,往火門上點去。
“轟轟轟轟!”幾聲響,四副佛朗機銅炮相繼開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