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操守府邸出來,高尋一路回家,他滿臉笑容,一進屋,他就高聲叫道:“娘子,娘子。”
他的夫人田氏迎了出來,含笑道:“夫君回來了?”
她細心地給高尋拂去身上的雪花,又為他整理衣衫,見高尋滿臉喜色,她柔聲道:“夫君有何喜事,說與奴家聽聽。”
高尋握住她粗糙的雙手,心情激蕩下,聲音都有些顫抖:“娘子,我與你說,今日操守大人接見我了。”
田氏又驚又喜,她道:“真的嗎?這……這真是太好了。”
她聽完高尋的講述,不由哽咽:“夫君,你多年的心愿,終于得償了。”
高尋也是滿足地嘆息,他環顧自己簡陋破舊的小院,說道:“娘子,這些年委曲你了,等日后有了錢糧,我便為你購置一所大宅院。”
田氏低聲道:“只要與你在一起,便是再苦我也甘愿。”
其實田氏與謝秀娘一樣,也是童養媳出身,她自小與高尋一起長大,成年后,二人圓房成親。田氏雖樣貌普通,平日荊釵布裙,毫不起眼,然持家賢惠,夫妻二人感情甚篤。
高尋俊朗英姿,州城內仰慕他的女子不少,甚至許多富家女愿意帶豐富的嫁妝倒貼,然高尋一率拒絕。他與田氏成親數年,今年雖才二十一歲,但己育有一子二女,日子雖苦,倒也和美。
夫妻二人靜靜而立,都是憧憬未來美好的生活,田氏忽然道:“夫君今日大喜,待奴家去購些酒肉,以為夫君慶賀。”
高尋笑道:“確實,是要好好喝一杯。”
他忽然想起一事:“對了娘子,你上街時,便為我去書鋪買幾本書吧。”
田氏有些奇怪,她這丈夫平時最愛舞刀弄劍,就是不喜看書。不知道為什么突然讓自己買書。此時書籍甚貴,買了書后,這個臘月更要節衣縮食了,她沒說什么。只是提了菜籃出去。
高尋的腦海中則浮現出今日操守大人接見自己的情形,他老人家神情溫和親切,問了自己很多事情,最后他還問了一句:“高尋,你可曾讀過書?”
當時自己尷尬地回答沒有。操守大人臉上現出遺憾的神情。高尋雖然不明白操守大人為何問自己這個問題,在他印象中,武人只要武藝高超,可以舞刀弄劍不就行了嗎?
不過操守大人這樣問,肯定有他的道理,從今天開始,自己就要好好讀書了。
崇禎九年臘月初十日,眼見離過年沒有多少時間,王斗打算去路城一下,看能不能從懷隆兵備道紀世維大人那里討要一些耕牛等物回來。前兩日他去了衛城一趟。從守備李貽安大人那要了一百多頭耕牛,衛城對王斗的支持也只能如此了,再多的物資,他們也是有心無力。
不過署守備徐祖成答應王斗,親自與王斗到路城走一趟,一方面是幫助王斗,一方面是以討教公務之名,給紀兵憲拜個早年,送份厚禮,拉拉關系。
臨行時。知州李振珽突然遣人找到王斗,言道王斗要去路城,住在自己府上的紀小娘子正巧要回轉路城,王斗正好一路護送她回去。
州城事務有張貴。田昌國等人主理,又有韓朝,韓仲,溫方亮,馮大昌等一干心腹在城內,王斗離開幾日也沒什么大不了的。討要耕牛等物資,沒有王斗親自出馬,王斗擔憂他們吃不開。
他從操守府邸內出來,一干護衛皆是策馬隨在左右,這些護衛由謝一科帶領,此外謝一科還領著從舜鄉堡帶來的兩小隊夜不收。一行人到了街上,街上百姓紛紛向王斗施禮,如果說以前王斗誅除亂軍時,州城的軍民對王斗只有畏懼,現在王斗分田分地,他們目光中己經帶上諸多崇敬。
到了保安州治前,大門前停著一輛秀麗的車馬,這車馬以前王斗曾見過。此外還有一些騾馬,一些下人丫鬟大包小包的,正在急急搬運著什么。只聽州治內聲音響起,卻見知州李振珽親自將那紀小娘子送了出來,此外還有知州府的少夫人也是隨在他的身后。
王斗看去,卻見那紀小娘子身著純白的華美貂裘,襯得她更是嬌媚秀美。她走在大門口,對知州襝衽行禮:“大人請留步,流連府上多日,有勞款待,實是感激。”
李振珽呵呵笑道:“小娘子一路走好,代下官向兵憲問好。”
少夫人也是走上前來,對紀小娘子道:“妹妹一路順利,路途安康。”
紀小娘子笑道:“挽云姐,明年我還會來的,現在說話的人只有你了。”
她看到王斗,笑道:“王斗,原來是你親自護送我啊,小女子愧不敢當哦。”
她清脆的笑聲咯咯不停,又轉頭對少夫人笑道:“有我們的王大人護送,定是旅途平安,生人勿近,姐姐大可不必擔憂。”
那知州看見王斗,過來寒暄,說些拜托王斗的話,那少夫人沉靜的目光,則是靜靜地看著王斗。
說了幾句閑話,那紀小娘子上了馬車,兩個丫鬟急忙上前,將車簾打開,讓紀小娘子進去。然后又是幾個貼身的丫鬟隨紀小娘子進入車內。蹄聲響動,一行車馬,緩緩向城外而去。
從州城出來,經洋河,經清水河,再往東北行二十里,才到保安衛城下,在那里,王斗要接了署守備徐祖成,一起前往路城懷來。
一路而去,不顧身旁丫鬟的勸阻,紀小娘子打開車馬窗簾,一直看著外面的景色。她不說話時,兩目清如潭水,寒風中,她雙腮白膩透紅,如同抹上一層胭脂。王斗身旁許多護衛為她美色所懾,都是不時偷看她,謝一科也是不時呆呆地看向她。
王斗看了紀小娘子一眼,見她以手托腮,靜靜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良久,她突然對王斗道:“王大人,你可會吟詩作曲?”
王斗道:“不會。”
紀小娘子又問:“你可會吹簫撫琴?”
王斗道:“不會。”
紀小娘子不語。嘀咕了一句:“可惜了。”
她雙目打量王斗,看得王斗頗不自在,心想這女人有病。
忽然紀小娘子又道:“王斗,有一句我想問你。只是不知道該不該問。”
王斗淡淡道:“小娘子有什么話就問吧。”
紀小娘子道:“近期我在州城,聽聞旁人對你言論,有人說你暴虐好殺,你怎么看?”
此言一出,謝一科等人立時臉上變色。看向紀小娘子的目光己是不友好。
王斗冷淡道:“王某人行事,又何必在意旁人怎么看?”
紀小娘子認真道:“其實依小女子之見,我也認為誅除幾個為首亂軍,余者好生教導就可,王大人,你太好殺了。”
王斗哼了一聲:“不施霹靂手段,怎顯菩薩心腸?亂世用重典,本官若不如此,亂軍如何迅速平定?哼,婦人之言。至為可笑。”
聽王斗這樣說,紀小娘子車馬旁幾個家人立時喝罵:“大膽,敢對小娘子如此無禮?”
見他們如此,王斗身旁諸護衛也是不甘示弱,紛紛回罵,以謝一科的罵聲最大。
那紀小娘子被王斗如此說,又羞又惱,她雙頰緋紅,白了王斗一眼:“啊呀,操守大人好大的虎威。小女子好怕哦。”
她哼了一聲,一聲巨響,將窗簾關上了。
王斗松了口氣,心想終于清靜了。心下又隱隱猜到那紀小娘子的身份。心想這種官宦之女,都是這種嬌縱的脾氣。
過了鎮海橋,很快到了保安衛城的西門,在西門下,署守備徐祖成己是帶著一些家丁在城下等待,他可沒有王斗的好身板。大冷的天氣,他只是緊緊縮在溫暖的車馬內,不過看到紀小娘子那輛秀麗的車馬時,他先是一呆,隨后趕緊下來拜會紀小娘子。
紀小娘子打開車簾,在車馬內與徐祖成應答幾句,她臉上帶著微笑,風姿儀態之佳,似乎一點看不出是剛才那位對王斗發脾氣的少女。王斗又見過徐祖成,二人寒暄幾句,繼續往懷來城而去。
從保安衛城過去,往東八里是洪字暖鋪,往東二十里是轉字暖鋪,再往東三十里是氣字暖鋪,由于崇禎年間裁撤郵驛,這些往日熱鬧的暖鋪郵驛都是衰敗,加上天氣寒冷,各個郵驛之間冷冷清清,沒什么人煙。
經過洪字暖鋪時,一行人也不停留,只是往前而去。一路上,徐祖成都想找機會能與紀小娘子說幾句話,拉拉交情,卻是一直沒有機會,這讓他頗為失望。
下午時,一行人到了轉字暖鋪,在這里稍事歇息,喝點熱水,徐祖成殷勤地招待紀小娘子一行人,王斗則是與諸護衛下馬透透氣,在郵驛周邊走走。
看著眼前廢敗的驛站,王斗陷入沉思,謝一科則在旁與幾個護衛嘻嘻哈哈地笑鬧,一邊玩弄手中的火銃。這時王斗聽到紀小娘子的話:“王斗,你在看什么呢?”
就見紀小娘子走上前來,她似乎忘記了剛才的不快,只是走到王斗的近前,不等王斗回答,她的雙目又是看向王斗身旁護衛手上的火銃,她眼露好奇,說道:“聽聞你此次大敗奴賊,靠的就是火銃之利,能不能讓我看看,有什么希奇?”
此時她的話卻是對身前一個高大的王斗護衛所言,那護衛見佳人軟語懇求,早己意動,不過王斗軍中軍紀森嚴,軍中利器,豈能隨便讓外人觀賞玩弄?他的目光看向王斗,王斗略一點頭,他將火銃雙手遞給了紀小娘子。
紀小娘子接過來,她嬌聲道:“啊呀,好沉啊。”
她興致勃勃地玩弄起來,看著紀小娘子手上的火銃,徐祖成嘆了口氣,自己曾從王斗那要來一只上好火銃,帶回衛城后,本想讓軍匠依樣打造,可惜衛所中克扣工料惡習不改,這打出來的火銃質量,卻是遠遠不如王斗部下使用的火銃。
紀小娘子玩弄了一陣,對王斗嬌聲道:“王斗,這火銃怎么打,你教我好不好?”
眾人都是一驚,徐祖成若有所思,他目光在王斗身上轉轉,又在紀小娘子身上轉了轉。紀小娘子身旁一干家人丫鬟則是臉色大變,不敢相信地看著王斗身前言笑晏晏的自家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