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光衡與高尋來到舜鄉堡時,這里一片熱火朝天的氣氛,軍士們操練正急,起先李光衡與高尋還自持麾下兵馬強壯,來到舜堡定會讓人另眼相看,等接觸舜鄉堡內中的一切后,他們所有的優越感都消失了,最后只得以敬畏的目光打量周邊的一切。
他們被編入高史銀的己總中一同操練,這是高史銀新近從王斗那討來的編號,如此一來,王斗麾下共有甲、乙、丙、丁、戊、己六總的兵馬,不過高史銀己總人馬不足,還得以后慢慢補充。
在緊張的操練中,高尋閑時還給妻子寫信,記錄了自己在舜鄉堡的點點滴滴,他曾記得操守大人讓自己多讀書的殷殷教導,他認為寫信是個很好的鍛煉方式,所以每日筆耕不輟。
不過高尋雖然每日寫信,但這信的內容一是太過肉麻,他不好意思拿出來給妻子觀看,二是其中涉及到許多舜鄉堡軍隊中的秘密,也不便公眾于世,所以此后多年高尋雖堅持不懈,這些信箋卻都深埋箱底。
他不會意料到他這些親筆書信在后世引起如何轟動,此時他只是用歪歪扭扭的筆跡,記下自己的感想一切。
“崇禎十年三月初六日……吾妻碗(婉)柔,夫在舜堡,不覺匆匆數日而過,離家在外,常自思念,未知兒女可俱平安,奶奶康健如何。家事煩多,只能吾妻在家照料,每日思之,甚為漸(慚)愧,然古人有云,自古中(忠)孝不能兩全……”
高尋與李光衡于崇禎十年二月二十八日調到舜鄉堡,到堡之日,他們被安排了營房,然后舒舒服服地洗了個熱水澡,沒有發下軍衣,舜鄉堡被服廠還沒開設。想要軍衣,再等等吧。
接下來是吃飯,一個總部一個大伙房,饅頭米飯吃飽。有油滋滋的菜湯,每人還有二兩肉。這個伙食待遇讓高尋等人瞪起了眼珠子,在州城,他們哪有遇到過這么豐盛的飯食?平日吃不飽,當然就不要想有體力訓練操演了。每天可以吃飽。還有肉食,所以舜鄉堡的軍士個個膀大腰圓就可以理解了,此后幾日,高尋等人由于吃肉過多,普遍存在拉稀的情況。
他們還看出端倪,伙房中有一批人待遇與眾不同,他們掏出腰牌后,火夫們打到他們碗上的肉,比自己碗上的肉多了一倍,高尋私下打聽。原來這些人是軍中上等技藝的軍士,這些人的待遇高于普通的軍士們,每餐可以吃四兩肉。
舜鄉軍中等級森嚴,每級的軍官,在自己部下,有決對的權威,各方待遇也是不同,僅在吃的方面,便完好地體現出來。這些上等軍士個個神情傲然,樣貌彪悍。所遇軍士,都是對他們恭恭敬敬,這些人還可與軍官平起平坐。舜鄉軍中強者為尊,想獲得好的待遇及地位。唯有靠軍功與技藝,別無他法。
在舜鄉軍中,有許多嚴格的內務及軍事條例規定,這些條例,不論是軍官還是普通的軍士,都必須熟背勞記。抽背之日。如若背錯,便是軍棍侍候,毫無人情可言。
不過高尋也看出舜鄉軍中軍官并不得隨便責罰部下,若是軍士有錯,皆由鎮撫官處理,軍中也嚴禁私斗,有違之者,不論曲直,皆是一體責罰。法雖嚴,卻不濫,也公正嚴明,這讓軍士們真心敬服,能夠自覺自愿地遵守軍紀法規。
到舜鄉堡幾日,高尋還吃驚地發現一個問題,舜鄉軍伙食雖好,卻皆沒有糧餉,不過軍士家家戶戶都有分下田地,讓妻兒可以耕作度日,若是軍士傷殘陣亡,軍中撫恤奉養終身。
但也只限于此了,要想過更好的生活,唯有靠殺敵繳獲,這也是高尋發現己總軍士們興高采烈的原因,出戰機會難得啊。高尋先是不可思議,最后他也是熱血沸騰,軍功升賞,讓妻兒擺脫貧窮生活的良機就在眼前,他暗暗發誓,此次自己一定要立功!
調任到舜鄉堡三日后,李光衡與高尋的隊甲也開始隨軍操練,高尋又驚訝地發現一個問題,這里的營操練兵,同樣也是一系列的條例法規,還有一些相應的教官,軍士只需按條例循序漸進操練便可。
不出意外,幾個月后,一個普通的青壯也能成為一個出眾的軍士。在這里,名將的作用似乎很小,只需有這些練兵條例在,有這些經驗豐富的教官在,有足夠的錢糧裝備,便可以源源不斷操練出強悍的兵馬。
這讓高尋內心有些失落,他在州城內以技藝出眾聞名,也自認頗有謀略,似乎在這里并顯示不出自己什么優勢,他想象的鶴立雞群等情況根本不可能出現,他看到管隊官李光衡也有些失落,李光衡曾對高尋嘆息:“戚帥有云,堂堂正正列陣而戰,則所向無敵,吾恐匹夫之勇,在這里難有用處!”
李光衡在州城一向是高尋佩服的對象,連他也這樣說,可以想象在舜鄉軍中出人頭地之難。這里強者如云,軍中分為幾個圈子,下等軍士,中等軍士,上等軍士,各人所接觸的圈子都為不同。下、中等軍士想進入上等軍士的交流圈子極難,唯有你顯示出實力,方可為他們所看重,所接納。
誰不想獲得更好的待遇?誰不想軍中受人景仰?誰不想家人在人前吐氣揚眉?每個人都渴望升功受賞,沒打仗時,普通軍士的目光便瞄上那些上等軍士名額,不說那些下、中等軍士苦練,希望下次技藝考核自己能進入名列,便是那些上等技藝的軍士,要保持自己英名不墜,也是每日勤奮苦練不休,軍中竟爭可說非常激烈。
軍中傳奇人物是現乙總韓仲大人麾下的吳爭春,他由普遍軍士升為上等軍士,因累立戰功,現在己高升為管隊官之職。他曾親由操守大人賜下鐵甲與腰牌,他保持的軍中上等技藝標準,至今還無人打破。高尋希望有一天自己能夠做到。
操練之余,軍中便是識字看戲,還有許多軍歌需要熟記,高尋總算明白了操守大人為何問自己可曾讀書,不識字的話。在舜鄉軍可說是越來越難混。不過這種生活,卻是高尋喜歡的,這才是真正的軍隊,高尋夢中一向追隨渴望的地方。
他盤算自己現在只是區區甲長。要從甲長升到管隊官,再升到把總官,不知要到什么時候。不過他有信心,總有一日,自己也會帶領一個把總的虎狼之士。而要改變。唯有技藝與軍功,這需要戰爭。高尋總算明白了舜鄉軍為何如此好戰。
“大人,這條例好難背。”
隊中原來一個家丁偷偷向李光衡抱怨。
李光衡一瞪眼:“難背也要背,己總的老兄弟們都是這樣熬過來的,難道我們新建的丙隊就能獨免不成?我告訴你,你最好將這些條例記全了,若是丟了老子的臉,老子打折你的腿。”
另一個家丁咕嘟了一句:“大人,現在我舜鄉軍中可是嚴禁軍官體罰士兵的,這有條例規定。”
“喲呵。現在又知道條例了,都給老子滾……”
李光衡怒罵道,丙隊軍士立時作鳥獸散,個個咬牙切齒地背條例去了。
李光衡煩惱地看了旁邊靜靜不語的高尋一眼,對這個隨自己一起調來,原把總池登善麾下的小旗官,李光衡頗有好感,他道:“高兄弟,你條例背得如何了?”
高尋站起來拱手道:“管隊大人放心,卑職己在細心背誦。相信一個月后上官考察,卑職定能熟記如流。”
李光衡點了點頭:“那就好。”
他正要說什么,忽然聽到一個女子清冷的聲音:“高大人,小女子只想從軍剿匪。殺賊報國,為何大人不許?給月娥個理由!”
接著便聽到女子七嘴八舌的聲音:“就是就是,就算不許我們從征殺賊,也得給個理由,這樣不聲不響的,算個什么?”
“就算鬧到操守大人那。也得給我們個說法。”
“怎么回事?”
李光衡眉頭一皺,以舜鄉軍軍紀之嚴,演武場上,怎么會有婦人的聲音?
他往那邊而去,從州城下來的丙隊軍士,也是一窩蜂擠過去觀看,高尋也好奇地隨在眾人之中。
卻見己總把總官高史銀大人身前,正站著六、七個女子,個個拿著長槍盾牌,橫眉豎眼的瞪著他,為首一個女子,年約二十,相貌秀麗,只是臉上冷冷的頗有風霜之色,她左手上拿著一個盾牌,右手上拿著長槍,身上竟還穿了副皮甲。
“這女子是誰?”
李光衡很是疑惑,他初到舜鄉堡,并不知道許月娥的大名。看看己總中那些原甲隊,乙隊的舜鄉堡軍士,個個臉上帶著怪異的神情,只是離許月娥幾人遠遠的,不時低聲在議論什么。
看著眼前的許月娥,高史銀臉上的橫肉不時跳動,他裂著嘴,神情頗為苦惱,方才軍士稟報說許月娥幾人求見,他一時沒想那么多,便讓許月娥等人進來了,沒想到她一進來,便給自己出了這么大的難題。
幾年前,高史銀可是親眼看見許月娥將自己兒子掐死的,從那以后,高史銀就對許月娥有了心結,特別是自己有了兒子后,更是離許月娥遠遠的。在舜鄉堡內,許月娥向來是生人勿近,沒有任何男人敢招惹,沒想到這家伙竟想入自己軍中,一起出外剿匪?
看許月娥瞪著自己,高史銀覺得全身不自在,他突然想到一個理由,勉強擠出笑容,用最溫和的聲音道:“許小娘子,非是我不許你從軍剿匪,而是你是個女子,隨軍多有不便。”
許月娥淡淡道:“女子怎么了?若是有誰認為我許月娥技藝不夠的,盡管上來比試。”
她輕蔑的眼神環視眾人,周邊鴉雀無聲,只有丙隊軍士在議論紛紛:“這女人是誰,好生奇怪。”
楊通咳嗽一聲,偷偷在高史銀耳邊道:“高兄弟,我看就算了,這許小娘子是大人的同鄉,技藝確也出眾,我舜鄉堡條例,并沒有規定女子不能隨軍,就讓她充入隊上吧。”
高史銀皺了皺眉:“也罷,就讓她隨軍吧,真是麻煩。”
他威嚴地將李光衡招來:“李大人,你丙隊軍士正好不足,這許小娘幾人,個個技藝出眾,便充入你的隊上吧。”
李光衡瞪起了眼珠子:“什么,塞幾個婦人到我隊上?”
他凌厲的目光在許月娥身上掃了一下,喝道:“想從軍作戰,需得過我這一關,便由本管隊親自來試試你的技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