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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最初的廝殺吶喊之聲,從遠處響起,耶律大石就已經知道不對了。
在他腳下,那些軍將還在各自忙亂著自己手頭的事情,甚至沒人注意到西北遠處,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
耶律大石幾乎是從望樓上跳下來的,頓時招過那從遼東難民屯軍當中出身的心腹騎將,也是契丹子弟,叫做耶律敵國烈的大聲下令:“敵國烈,快調遣哨探,向西北方向前出,瞻看有什么變故,及時遣人回報過來”
那耶律敵國烈答應一聲,立刻就去調遣人馬。耶律大石更是召集親衛,馬上將各處軍將傳至這望樓之下,立刻有緊急軍務布置
親衛奔走之間,一個個已經折騰了一夜的軍將們紛紛趕至。這個廝殺聲已經清晰了一些,微弱可辨。軍營當中不少人都停下手中動作,向西北方向呆呆而望,每個人臉上神色都驚疑不定。
這些軍將也發覺了不對,在奉命趕到耶律大石這里之后,心思不在耶律大石身上。不少人都在那里翹首西北而望,互相之間低低的議論著些什么。
耶律大石大喝一聲:“都在看些什么某早就料到今日敵軍來襲,這才安排你們整點軍械,補充干糧,編組隊列,既然有所準備,還怕些什么”
耶律大石畢竟威望素著,昨夜緊急號令諸將冒雨準備,又表現出他料敵在先的神算。想想自家軍中的確是有所預備,頓時大多數軍將心就定了一些。大家有幾千經大石林牙整練人馬,還算得上齊整,再加上有所預備在線,外間還有那么多路元帥可資配合。宋軍總不可能一直看著大家長圍燕京,總要出來見上一陣。這個時候響動還是自西北起,看來是在外圍那個姓蕭的宋軍統帥的幾千人馬,還不是燕京城中那數萬西軍出來廝殺,似乎也還勉強可以應付一下。萬一擊退此次宋軍動作,只怕宋軍就要落膽。幾萬西軍被大家圍在燕京城內動彈不得,看起來也不見得有多精強。到時候,說不定還有克復燕京城的指望
有的軍將想得輕松一些,有的軍將卻想得局面困難一些。可只要耶律大石在,大家的心基本上還算是定得住。這個時候知道要出去廝殺,反而剛開始那時候的驚擾了,人人都望向耶律大石,屏氣凝神,等待他傳下軍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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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大石哼了一聲:“出去廝殺便了,沒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敵國烈所部騎軍先出,除哨探外,控制住營前方圓五里地面,有亂我行列者,概殺無赦周遭渠帥求見,一概暫拒。不要擾我調動大軍出營”
耶律敵國烈答應一聲,頓時就上馬去了。跟著他的親衛吹號傳令,調動分出營中各處的騎軍。
有騎軍先出遮護,穩住營盤,保證通路。剩下軍將心中更定。雖然對耶律大石不去聯絡其他地方渠帥有些不解,可轉瞬之間也就拋至腦后,聚精會神的等待下到自己頭上的軍令。
耶律大石這個時候愈發的穩得住,負手來回踱步。一道道軍令清晰的從他口中不斷傳出,麾下每個軍將他都記得清清楚楚。交代任務的時候,還分別慰勉了幾句。幾千人的軍馬,如何調動,按照什么次序次第出營,向著什么方向行進。誰為先鋒,誰為援應,一切都安排得清清楚楚。每個軍將都知道自己該做什么,交代給他們的任務也絕不會超過他們的能力范圍。當下一個個都大聲應是,領命而去。
在這上頭,耶律大石將蕭言甩了七八條街出去。蕭言接手時候就是勝捷軍和白梃兵這等精銳,軍中也多是宿將。只要蕭言敢于做決斷,敢于側身軍間帶領麾下廝殺,加上一些運氣,居然也將一支屬于自己的神武常勝軍捏合了出來,現在雖然蕭言也在向自己麾下軍將甚至向深通兵書戰策的方騰討教一些這個時代指揮軍隊的常識,可是還是不能如耶律大石一般做出這般具體的布置。更多而言,蕭言更像神武常勝軍中的一個象征。說白一點,就是蕭言是偶像派,耶律大石是實力派再加上偶像派。
神武常勝軍今日出陣的布置,全是韓世忠和岳飛兩人安排——岳飛側身軍間,人又好學,進步得也是飛快。如果蕭言和耶律大石公平對決,耶律大石穩穩吃定了蕭言。
可是有的時候,氣數就是比人強,只能迫使英雄末路。時勢若此,又能如何?
耶律大石區劃布置速度極快,不長時間,這些麾下軍將全都領命而出。所有人都以為耶律大石是要全軍而出,去和來襲敵人野戰。在大營當中,也只留下少量老弱據守。
各種各樣的金鼓號令之聲頓時在大營中四下響起,各級軍將帶著扈衛縱橫馳奔。大隊大隊的人馬開始集結起來,騎軍已經先出控制通路。軍中講究的就是群膽。一旦大軍動起來,自然有一種肅然殺氣。就連驚惶不安的士卒,這個時候也安于隊列當中。等待著號令按照次序出營。
一隊隊的步軍在騎軍掩護下開出營寨,腳步聲轟轟作響。無數長矛在步軍軍陣頭頂上晃動。各級軍將約束著隊伍。不長時間,已經出了一二千軍馬,接著就是耶律大石坐鎮的中軍而出。就看見耶律大石頂盔貫甲,披著玄色披風,在數十名騎馬甲士的簇擁下策馬而出。大石林牙威風,無人不是動容,士卒們自發的舉起手中長矛,向著耶律大石歡呼:“林牙,林牙”
呼喊聲中,耶律大石點頭向諸軍示意,戰馬一撥,就馳向被軍中騎兵警戒幕攔在外面,到這里來求援的各路渠帥。
西北方向突然驚動,而且聲浪越來越大。這些離耶律大石近一些的渠帥,各個營中都開始擾動,拼命彈壓才算壓制下來。這些渠帥多是不約而同的帶著心腹親衛就直奔耶律大石中軍而來。
耶律大石中軍,除了遼東難民屯軍一些自愿跟隨的老底子之外,人馬都是這些渠帥湊的。軍資器械是他們提供的,日常在營中操練,坐吃的糧食馬料是各位渠帥送來的。雖然因為耶律大石威望,大家給得多少也算是心甘情愿。可是對于諸位渠帥而言,還是一個相當沉重的負擔。大家咬牙支撐起你大石林牙威風這么些時日,現在有事,也該你大石林牙出馬了
這些渠帥次第而來,正逢耶律敵國烈率領騎軍出營,張開騎兵警戒幕。這些渠帥頓時就給攔在外面。那耶律敵國烈是遼東難民屯軍出身,復遼軍起事的時候也算是相當有力的一方渠帥,卻因耶律大石活他部族之恩,始終對耶律大石忠心耿耿。耶律大石一旦脫困開始招兵買馬,耶律敵國烈頓時就帶著全部子弟在他帳下聽令,眼睛里面只有耶律大石一個人。耶律大石讓他隔絕這些渠帥,他就毫不留情的將他們阻攔在外,讓這些渠帥不得馳入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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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兵強馬壯,幾下推擠,這些渠帥頓時就吃了虧。當下人人跳腳在外叫罵。
“俺們牙縫里面省出來糧食草料,自家兒郎送入軍中,好的甲胄軍刃都是盡著你們先挑,現在一旦事急,就不要俺們了。大石林牙如此行事,誰人以后還敢跟隨?”
外面這類渠帥越哄越多,事態再發展下去,說不定真有內訌可能。但是隨著耶律大石軍中鼓號之聲響起,這些渠帥次第們就安靜下來。林牙出軍,自然不會是為了先對付他們,當然是去迎戰那些從西北方向突然殺來的宋軍大隊
耶律大石整練過一個月的人馬,又是從復遼軍全軍當中揀選出來的精銳,這嚴整強悍程度,在這些渠帥眼中,已經是了不得的了。看見長矛如林而出,步軍在最前排最外側的那些士卒甚而身上有甲。此時陽光已出,一片耀眼生光。人人都是看得目眩神馳。剛才跳腳痛罵的勁頭,頓時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這個時候耶律大石如天神一般自營中捧出來,不少渠帥,頓時就深深行禮下去。不敢抬頭。
耶律大石越眾而出,立馬于這群聚一處的眾家渠帥面前,朗聲笑道:“諸位,急什么急?敵軍來襲,自然是某家率領中軍人馬去擊退,要不然某這統帥之名,要來何用?也對不住諸位辛苦供養中軍。大軍要列陣而出,軍務緊急萬分,某豈能有時間與諸位一一寒暄?軍情似火,有得罪處,某耶律大石在這里謝過”
諸位渠帥忙不迭的就是一陣客氣。
“大石林牙,是俺們沒眼色,還勞動林牙垂顧,真是死罪”
“林牙練的好軍馬看到林牙中軍,俺們心就定了。必然一舉將來襲敵軍掃平,將來克復燕京,再興大遼,也不過就是一句話的事情”
“林牙軍務要緊,俺們各自歸營,恭候林牙捷報”
耶律大石卻面色沉重,淳淳告戒這些將他捧到天上去的諸位渠帥:“話不能如此說,西北方向宋人蕭言所部軍馬,來得猛惡。這勝算未必就是十分,不過俺們復遼軍連營數十里,依托各處營寨,耗也耗光了他俺們背后還有堅城中的西軍大部,不過西軍多是步軍,前進不快,就算有所行動,沒幾日殺不進俺們連營縱深。諸位元帥,各自謹守營盤,萬一西軍撲擊,務必死戰不退只要將宋人西軍擋住幾日,某擊破蕭言所部之后,自然就會旋師回擊宋人西軍,那時西軍在諸位營寨之前耗盡銳氣,師老兵疲,就是一鼓而破的大好時機
…………兩路宋軍次第而出,正是給了某家各個擊破的大好機會。宋軍敗績,那時就是某與諸位元帥克復燕京之機,重興大遼之后,某又何惜與諸君富貴共之”
耶律大石一番言辭,頓時就鼓起這些渠帥勁頭,看著大石林牙這等威勢的兵馬,只怕也是有幾分把握的罷?除了大石林牙這些精銳,俺們這些渠帥也有數萬能戰兒郎,未必就不能和宋軍一搏
想到此處,這些渠帥也知道不能再耽擱耶律大石行軍時間,還想到趕緊回去守緊家當,應對萬一從燕京城中殺出的西軍。各個比起來時,明顯心定了許多的告辭回去,臨行之際還不住回頭望向耶律大石,眼神當中滿滿的都是對這支耶律大石練出的精銳軍馬的殷切期盼。
可是這些渠帥,如果親眼見到蕭言部下那數千精騎,不可阻擋如奔雷一般呼嘯而來的陣勢,那武裝到了牙齒的精良裝備,那久經戰陣的肅然殺氣。才會知道,他們這點寄托,到底是有多么的癡心妄想
耶律大石含笑目送諸位渠帥離開,不時還在馬上微微欠身回禮。等到這些猬集在中軍大營之外的渠帥們散盡,臉上神色一下就陰冷下來。策馬調頭就馳回如長龍一般從營中滾滾而出的大隊軍馬當中。疾馳當中,他將耶律敵國烈招來,沉聲下令:“大隊向北疾行,騎軍在前開路,四下也要遮護定了,但有阻我前行道路,亂我軍伍行列者,盡殺無赦能走多快就是多快,能走多遠就是多遠”
在燕京城頭,也擠滿了拼命翹腳向西北而望的西軍軍將們。姚古楊可世諸人,正在其間。
從被老種阻擋回去開始,一天一夜已經過去。西軍城中諸軍,都是求戰心切。哪怕涇源軍和熙河軍也不例外。他們雖然絕對不會如姚古秦鳳軍一般自行其是。可是老種一旦松開口子,上下也都是興高采烈的忙亂起來。
西軍久戰之師,又已經遠戍在外征戰經年。純然都是野戰編制,一旦調度準備起來,還是相當快捷。一天一夜之間,各軍在外守備的軍將都已經回燕京城中領受了任務,夠級別的軍將還留下來,準備參加老種將在今日午時召開的軍議。各個軍中,也全然野戰編伍,準備打頭陣的各個單位還得到了加強充實。準備連日野戰,一舉將亂軍摧垮,戰中食用的干糧也手腳麻利的制備完畢,分發了下去。軍將們一級級的向下許諾了來日大戰犒賞,昨日更是好酒好肉的讓兒郎們饕餮了一頓。
按照原來計劃,今日午時軍議,晚上再飽睡半夜。清晨之間起身,飽餐一頓戰飯。諸軍從數個城門同時出城,會同城外守軍,各級軍將親臨前敵,一鼓四下殺出,將長圍燕京的那些破爛復遼軍擊破蕩平姚古更是將軍中零散各營的騎軍集中起來,交給自家侄子姚平仲帶領,這近千精銳,將繞過周遭復遼軍連綿營寨,深入復遼軍連營當中,直撲向耶律大石中軍所在,只要有可能,就擒下耶律大石
耶律大石是蕭言放出籠來的,對于姚古這等級別的西軍統帥而言,已經不是什么秘密。無非就是沒有切實證據而已。萬一能拿下耶律大石,蕭言就隨姚古捏扁是扁,捏圓是圓了。對于蕭言那五千精騎,姚古也眼熱得很。現在和老種等同是破臉,就算還是勉強敷衍,也尷尬得很。將來如何,實在是說不準的事情,趕緊著手壯大秦鳳軍實力才是正經。將來才有取代老種在西軍地位的可能
所有一切,姚古都盤算得很好。楊可世這一兩日寸步不離的就跟在他身邊,自家涇源軍所部的事情,楊可世都在秦鳳軍中料理。姚古也不想當著楊可世搞什么小動作,老種最后讓步,已經是威望有損。此刻做到此步已經足夠了,又何必惡了西軍當中這些袍澤?老種年老,還能讓楊可世這等猛將跟隨一輩子不成?自己將來要更進一步,還要和這些袍澤拉交情呢。
秦鳳軍一切準備,在緊張忙亂之下,不過一日夜就已經準備完畢。姚古已經按捺住了性子,就等今日再過去,早早出兵成事。在他算來,蕭言要出軍,再快估計也快不了多少了。到時候西軍遠比他勢大,搶下全功的成算比蕭言大上許多。連著兩三天暴雨如注,燕京離蕭言所在近百里,燕京城中傳騎而出,要殺透這幾十里連營,就算不沒于復遼軍連營當中,說不定這個時候也才到蕭言軍中
卻沒想到,今日早上,外間傳來急報,復遼軍西北方向,遠遠的就已經傳來喊殺之聲,到了午時,這等變故已經差不多可以為燕京城頭所確認。站在燕京城頭,雨后空氣清新,能見度極高,在城頭最高的箭樓之上,雖然看向那么遠的地方還是有些為難。可是十幾萬人一下崩潰,哭喊之聲已經滾滾直向燕京城頭撲來。這等狂亂,有若天崩地陷,不是復遼軍整體開始陷入總崩潰局面,絕不可能有這么大的動靜
在燕京城視線可及的復遼軍營寨處,這些營寨雖然還是完好。可也同樣被驚動,有些營寨立刻閉寨死守,將所有能戰之人都趕上了寨墻,一副如臨大敵景象。有的營寨干脆守寨之人這個時候就棄寨而出,寨中渠帥帶著寥寥十余騎心腹,不辨方向的亂走亂撞。
復遼軍的營寨之間,那漫山遍野的流民百姓更是驚惶不堪,哭嚎著四下亂竄。有的想避入最近的營寨當中,寨上頓時就是一陣弓矢射下來,或者舉著長矛排頭亂戳。有的就沒頭蒼蠅似的四下亂撞,這些奔逃流民百姓,越是大股越吸引更多的人加入進來,也許以為人多就安全一些,卻沒料到,這么多人猬集在一起狂亂奔走,稍有混亂,就是自相踐踏,也不知道有多少人連宋軍都未曾見到,就這樣填了溝壑
幾十萬人組成的復遼軍,一旦崩潰起來景象驚人。燕地這些百姓,年余來的顛沛流離,兵火中的劫數,在這一刻,到了最高峰。不論是西軍,還是汴梁城中老公相之輩,甚而是蕭言,他們都各有自家打算,都有各自理由努力在這燕云亂事為自家現在的權位,或者是將來的目標理想,盡可能的撈到最大的好處抑或努力掙扎向上。局勢在燕地糾纏發展至此,最后上演的,就是這么一副景象
這個無關什么對錯,當時代劇烈的變動降臨之際,每個人都要掙扎沉浮其間。誰又知道,這些現在冷酷的決定了燕地百姓命運的人們,一樣被這個時代所撥弄。有的人是寧愿犧牲別人,也要自固權位。有的人此刻在燕地的奮戰,卻是為了將來社稷江山,漢家文明,那片土地上的億兆百姓,再不要遭致如此刻燕地一般的命運
所有在城頭上的西軍將領,都目瞪口呆的看著眼前正在發生的一切。一時間竟然無人說話。西北方向似乎是傳來了如雷的馬蹄聲響,但是細細一聽,卻又不是。蕭言所部畢竟離著燕京太遠,就算深入幾十里,在燕京城頭也絕看不見蕭言麾下的軍馬。
可是諸將人人都知道,復遼軍如此景象,只能是蕭言造成的。他以五千精騎,最早也不過就是在今日薄暮發動————昨夜燕京城外還安靜如恒,什么樣變故都未曾發生。短短幾個時辰,就已經讓復遼軍幾十萬,陷入了總崩潰的局面,而且再也難以收拾復振
蕭言這幾千精騎,到底強悍到了何種程度?現在西軍城頭諸將才恍然覺得。憑著這幾千精騎,蕭言已經成為了大宋一支不可輕侮的力量。如果是亂世當中,已經足夠有割據一方的資本
姚平仲在姚古身邊喃喃嘟囔:“直娘賊,囚攮的,天殺的,入他親娘祖奶奶的,這狗不入的賊廝鳥…………動手直恁般快,動手直恁般狠”
楊可世也在一旁感嘆:“以幾千騎摧敵數十萬,如驅虎趕羊一般…………大宋也終于有了這般強悍的騎軍再不是只能策應步軍大陣,再不是只能用來傳令哨戒薄弱力量。俺這白梃兵,還有勝捷軍,交付蕭言手中,一年惡戰打下來,竟然是浴火重生了”
姚古這個時候仿佛才從入神中驚動,回頭狠狠看了楊可世一眼,按劍轉身,大聲下令:“調動軍馬,出城擊賊平仲,你的騎軍沖在前面,不要管什么策應了,給某一直殺入這亂軍深處去看能不能搶到蕭言前面,先拿下耶律大石”
姚平仲立刻答應一聲,趕在姚古前面沖下城樓。楊可世拉了姚古一把,皺眉問道:“未得老種相公號令,如此行事,是不是太孟浪了一些?俺們還是先去求見老種相公討令才是。”
姚古一下甩開楊可世的手,大步走下城頭:“現在還討什么軍令?老種相公已經答應全軍出城,如果沒有這番變故,按部就班也無妨。現在變起倉促,卻犯不著再多此一舉了再不出城,哪里還有平亂功績可言?某這也是為了西軍全軍,老種相公必然能夠體諒”
楊可世這下也沒再和姚古對著干了,他是西軍當中宿將。眼前局勢一眼就看得清楚。蕭言發動在前,勢若奔雷。此刻再從燕京出城去打復遼軍,很難搶到蕭言前面去了。雖然分潤不到平亂功績最大一塊,作為一名聞戰則喜的西軍猛將,自然是若有憾焉。可是看到蕭言將麾下騎軍帶得如此強悍,楊可世也是深深佩服,這場大功歸屬于蕭言楊可世是沒有半點不服氣處。
而且楊可世畢竟是對老種忠心耿耿的嫡系心腹,不比姚古這些起了別樣心思的西軍軍將。事情陰差陽錯還是按照老種謀劃最終底定,楊可世也頗有點看姚古笑話的心思。
你就算此刻出城,難道還有蕭言動作快不成?看你白辛苦一場,還平白惡了老種相公,又是何苦來哉?
姚古此刻鐵青著一張臉,在親衛簇擁下急匆匆下了城頭。此刻就看見數名傳騎疾疾向他這里馳來,正是老種身邊負責傳令的旗牌。
遠遠看到姚古,這幾名傳騎就已經翻身下馬,奔到姚古面前行禮下去,遞上代表老種身份的錯銀令箭:“姚相公,老種相公傳來緊急軍令。午時軍議,已經不必開了,蕭宣贊已經挫動亂軍軍勢,姚相公速速率領軍馬出城擊賊西軍和蕭宣贊兩路軍馬配合而戰,定能將亂軍一鼓蕩平老種相公體弱,不能親至陣前,與姚相公有厚望寄托”
接過令箭,姚古臉上神色,頓時精彩得很。在那里張口結舌,半天說不出話來。倒是后面跟上的楊可世忍住笑意,揮手令那些傳令旗牌回去繳令:“姚相公與俺,都知道了。謹遵老種相公軍令,這就各自歸營率領軍馬出城擊賊”
說罷他就朝姚古拱拱手:“姚相公,軍務緊急,末將這就去了。到時候在戰場上和姚相公再會罷。一舉掃平亂軍數十萬,就算不是頭功,也夠瞧的了,末將眼熱得很,告辭告辭”
走了幾步出去,楊可世再也忍不住,頓時就笑出聲來。老種相公果然是老種相公,姚古想要和老種相公叫板,還早得很呢
而姚古站在那里,只是咬牙切齒。在西軍當中還不覺得,老種不過是一個不大能管事的病弱老頭子而已。一旦和老種生分了,才知道這個老頭子的厲害。自家為那兩個汴梁使節說動行事,現在就算后悔,只怕也來不及了
幾名在他身后的秦鳳軍心腹軍將,這個時候也是一臉的晦氣顏色。看姚古站在當場不動,其間一人忍不住就怯怯的發問:“姚相公,俺們還要不要出城廝殺?”
姚古清醒過來,狠狠的一跺腳:“如何不去?現今俺們秦鳳軍已經成了西軍異類,正要功績以自固,這場平亂大功,就算不是首功也得去搶…………從此多事矣現在某才明白了劉延慶”
在耿南仲和宇文虛中所在衙署的那三層小樓之上。耿南仲和宇文虛中兩人立于高處,神色驚疑不定的聽著外間響動。
宇文虛中一番籌劃,在今日之前,也算是成功了。不僅分化了西軍,更迫使西軍全軍在汴梁消息未曾到來之前就要出戰,到時候論功,自然少不了他們這兩位天使的功績。將來就算老公相復位,也動不了他們。他們所代表的這一系朝中勢力,從此就可漸漸取代當日王黼童貫地位,和老公相相抗衡。如果再能憑借秦鳳軍為張本,將西軍勢力徹底掌握在自己手中,老公相歲數也已經很大了,將來權傾朝野的,必然就是他們這一系人馬
可是誰能想到,不過一天過去,變故陡升。老種派出的傳騎,在如此暴雨當中,殺透數十里亂軍連營,和蕭言聯絡上。而蕭言也就頓時發動,白天還遠遠未曾過去,就已經盡顯將亂軍徹底摧垮之勢。這個時候西軍卻還未曾出城,眼見這場頭功,就是蕭言的了
宇文虛中臉色難看已極,一番謀劃,眼看在要成功之際卻化為泡影,這種感覺最是難受不過。以明智如宇文虛中,這個時候都有要吐血的感覺,僵在那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耿南仲雖然智計不如何,謀劃本事也是平平。養氣功夫畢竟要深一些,當下解勸道:“畢竟是在汴梁消息未曾到來之前,大軍就已經出動平亂,你我兩人之功,還是有的。就算一切不能盡如謀劃,也是不錯了。世間事情哪有十全十美的?叔通兄,也莫太過郁郁了。”
宇文虛中看了耿南仲一眼,苦笑道:“汴梁消息就算未至,這個時候也在路上了…………先不說這個。此次事成,蕭言為首功已經不用懷疑了,蕭言又是和老種連作一氣的。你我所指望的姚古,再難有什么說話的余地。蕭言和老種,豈能將運籌之功歸在你我頭上?到時候大可以說是收到汴梁消息之后,感念官家恩德,再鼓舞士氣,出兵平亂的。只會去抱老公相的粗腿焉能讓你我二人分潤其間?汴梁有老公相,在此又有克復燕京,最后平亂的大功。如此支撐之下,你我說什么也是沒人聽的了…………反倒是老公相順利復位,將你我之輩視為了和王黼童貫一黨,只要老公相在位,想翻身就沒那么容易了”
宇文虛中一番話說得明白,讓本來還有些沉得住氣的耿南仲臉色都有點發白了。他搓手急切道:“這如何是好,這如何是好?”
宇文虛中語調已經變得傷感不已,淡淡的繼續說下去:“道希兄,你我之輩,不入中樞也沒什么。還是厚祿拿著,在汴梁城中平旦風月。可是我就怕老公相復位,國勢再也不可收拾再有什么新的奸邪之輩興起,接過老公相位置,到時候就是真的國亡無地我輩正人,一番籌謀全都成空,只能看著群丑在位,蒙蔽圣聰。外有強敵,而內又不振,大宋如此,奈何奈何?”
他擺擺衣袖,再也在這小樓之上站立不定,失魂落魄的就要下樓。一個人但凡是太過聰明了,堅韌程度就往往不夠。宇文虛中此番謀劃不成,一時間當真有點心灰意冷。
耿南仲卻與宇文虛中不同,他是在官場浸陰久的老官僚。權勢斗爭見得多了,也經歷得多了。雖然遠遠不如宇文虛中見得長遠,想得明白,可是權勢斗爭上頭,卻是老手。這個時候很沉得住氣。
他一把拉住宇文虛中,淡淡一笑:“叔通兄,何必心灰意冷?老公相就算復位,也不比以前了,王黼童貫之輩,也未必就不能翻身了。此次老公相借著武臣翻身,官家豈能沒有想法?今后幾年,還大有可以著力處…………這新的奸邪之輩,你我正人,壓住不讓再起來就是了老公相就算矍鑠,還能支撐多久?且看將來罷…………且看將來”
此時此刻,在燕京左近,幾十萬人奔走呼號,輾轉于溝壑,苦苦求生之際。
在汴梁城中,蔡太師府邸內院當中。一群鶯鶯燕燕,正圍著蔡京,為他換上紫色朝服。一面足有一人高的銅鏡經過高手匠人磨制,照出人身影幾乎清晰可辨,就正正放在蔡京面前。
幾名侍妾,跪在燕京腳下,將各種配飾,小心的掛在蔡京的玉帶之上。兩名姬妾站在椅上,更是屏住氣息,為蔡京戴上長翅紗帽。
蔡京以往家中閑居,常是一身道袍,以示自己退位之后避世。雖然架子還在,卻常未免郁郁。此時換上正式朝服,卻從老臉當中都透出紅光來,如此歲數了,腰背仍然挺得直直的,在鏡中滿意的看著自己身影。
此老權位之心,到老不曾稍減。也只有權位,才能讓蔡京一生都迷醉其中換做常人,這個歲數早就在家含飴弄孫。可是蔡京卻覺得,這一身已經到達大宋人臣頂峰的官服,才是最適合自己身份的
幾名姬妾得寵一些的,還小聲的在那里說著善頌善禱的話。蔡京女色上頭不是很熱衷,現在歲數老了,更是心淡。這幾年閑居,姬妾都是少見,嫌這些可以當他重孫女的姬妾們嘰嘰喳喳的招人煩。不過今日,他卻沒有半點不耐煩的神色,笑瞇瞇的聽著這些鶯鶯燕燕小心翼翼說出的奉承話語。
紗帽在蔡京頭上端端正正的戴好,蔡京自己又扶了一下。輕輕擺了擺手,這些姬妾頓時無聲行禮退下,銅鏡之前,只有蔡京一人而已。
銅鏡當中,蔡京身影自嘲的輕輕一笑。卻沒想到,自己是靠著西軍一幫武臣,還有一個姓蕭的南歸降臣扳倒了王黼童貫之輩,這復相就在眼前此刻自己已經垂老,再經不起下一次被趕下臺了。從現在開始,直到自己死去,都要將這權柄,牢牢掌握在手中
以前他也曾經數次罷相,卻沒有這一次罷相時候,只覺得無法忍受也許是自家歲數實在是大了,知道沒有多少時日了。他蔡京到死,也要是大宋天子腳下第一人就算是臺上那位風流天子,和蔡京在位時比起來,誰到底是大宋第一人,那還真不太好說呢。
蔡京對鏡出神半晌,最后又慢慢轉頭,向北而望。
這番得在燕地諸位武臣之力不少,如果此輩還算聽話,少不得將來還有一些彩頭。要是如童貫此輩,以內宦之身掌握軍權,就想和自己掰掰腕子了,那也說不得只好下手。
想到這里,蔡京忍不住就是一笑。老種老矣,和他歲數也差不了多少,早沒了雄心。那個蕭言更是南歸降臣身份,還能有什么大作為了?到了汴梁這等冠蓋云集之地,能老老實實作為他蔡京門下一人享富貴,已經是天大的幸事,難道還能怎樣?
自家實在是老了,居然去想這么一些有的沒的事情…………
卻不知道,汴梁旨意,到燕京沒有?燕云亂事,此刻掃平沒有?只要燕云捷報傳來,就是他蔡京再度復相之日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