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事。不論交戰雙方當中的任何方。都沒有想引罰;到如此的地步;
檀州城中,已經起了大大小小的火頭,黑煙沖天而起。夾雜著戰場上的煙塵,直沖入云霄當中?檀州內外,慘叫驚呼哭喊聲音,仿佛將這燕云卷得更大,散布全城。
在這樣的景象下,連天空上的秋日,都變得黯淡無光。掙扎著向西面漸漸斜落下去。
王夜叉這個前燕山賊竭力保全住的這個亂世小小桃源。終于在他死,后,經歷了這場空前的劫難。
城中檀州軍馬已經完全混亂了,不管是屬于兵變一方的,還是王夜叉心腹部下,都已經亂成了一團,在檀州城中大燒大搶。到處都是人影亂竄,更多的火頭隨著他們的動作升了起來,檀州街頭上,百姓流民也同樣哭喊著跑來跑去,沒頭蒼蠅也似的到處亂撞,卻在哪里,都能遇到這些大多已經失卻控制的亂兵。百姓尸身,道路上面,比比皆是,更有衣衫破碎的女子,被這些亂兵狂笑著架著就走。
檀州四門已經全部打開,到處都有人潮在越城而出,但是除了正在交戰的那個城門口,每個城門口都有亂兵堵住,只要逃難百姓流民撞到此處,男子不由分手的兵刃加之于身,然后翻揀尸身上的細軟財物,女子一把抓著髻就搶過來,老丑的丟進城壕,青年的扔在一旁,刀槍環逼看管,隨時等搶掠夠了,就離開此處,隨便去什么地方?
除了百姓遭劫,這些亂兵,同樣也自己互相攻殺。把住城門的某個。亂兵小團體搶掠得太多,將城門把得太久,總有另外一群看得眼熱的亂兵涌上去,要分一杯羹,或者干脆將他們從城門口這個地方趕走。雙方都搶紅了眼睛,要得這么一個好位置,動輒就是一場拼殺,失敗者丟下幾具尸體叫罵著涌進城內,看看還有沒有什么值得燒搶之處,勝利者留在這里,用加倍狠辣的手段對付這些逃難百姓。直到被新的亂兵趕走。
檀州大郡,加上流散而來,王夜叉盡力保全住的燕地百姓,怕不有五六萬之多。這個時候再經城中燒搶劫掠,也有密密麻麻的人頭涌向城門口,看到城門變成如此的修羅景象,不少人就爬上城墻,閉著眼睛朝下一跳!僥幸落城不死的還要越過壕溝,寬深的護城豫內,尖樁之上累累都是尸,城壕積水,已經成了紅色,垂死者尚在哭喊掙扎。
每個身處其間的人都想不明白,為什么只是在短短一天,這原來尚是避秦之地的檀州,怎么就變成了這個模樣!戰事,也同樣還在檀州那個雙方已經流了太多血的城關上展開。
幾名兵變將領,手中還能掌握的死士兵馬,尚有七八百之數?而董大郎搜攏自己的騎步兩軍潰卒,也還有五六百人馬?
要是平原會戰,在董大郎的騎兵折損了快一半的情況下,就算加上了檀州這些變兵,也未必抵擋得住完整的馬擴所領的騎軍的沖擊。
可是現在,馬擴所領的這數百大宋精騎,已經喪失了沖擊的空間,累經大戰也接近極限,都是在竭力支撐,戰場范圍就那么狹雙方一時間就打成了相持,在檀州面北城關互相攻占,雙方都在緩慢的流血當中,誰也一時吃不下對方。
大宋兵馬,幾乎都集中在城關左近,人人下馬,依托著他們已經控制住的城墻死守。而城內是變兵,城外是董大郎的殘兵,交相向他們攻擊,想將這些宋軍清掃出檀州。而宋軍就死死守在這里,城上人用弓弩,用石塊,用各種各樣的守具拼命向城墻兩邊下頭傾瀉,不時還要抄起兵刃,和沿著城墻兩邊涌過來的士卒在城頭激戰。
在城關入口處,董大郎所部殘存騎兵居然還起了三兩次沖擊,有一次幾乎都殺進了城門里面,還是馬擴從城墻上躍下,翻身上馬,帶著幾十騎及時反擊,才又將他們殺過了城壕!
眼看從外面是怎么也打不進城中了,還要忍受城墻上面的火力殺傷,這些城外的董大郎士卒轉身就從其他城門入城,在城門口還和那些亂兵生了小小的廝殺。那些亂兵以為董大郎所部騎軍是來搶這塊風水寶地的,還想阻攔,卻轉眼之間就被殺散。
這些董大郎的心腹老卒只顧著入城加入戰線,可是那些各地豪強拼湊起來的步卒們,卻幾乎是才一入城,就加入了對檀州的燒搶之中。能跟著加入戰陣的,可以說是寥寥無幾。
可是局面就隨著這些董大郎心腹老卒的加入,頓時就顯得不同了起來。這些老卒都是百戰余生,幾乎個個都能起著基層軍官的作用,這個時候,廝殺到了現在,他們也就當是為董大郎出最后一把氣力了,天下之大,他們還能去哪里?
幾個兵變將領麾下到是有七八百心腹死士,多是他們的宗族子弟,這些人是打不散的。可是往日里和地方豪強械斗一場取勝,就能當自己是天下強兵。何嘗見過這天下精兵到底是什么模樣?在城墻上面朝著宋軍控制地段一陣攻殺據守,反而給疲憊的宋軍殺得站不住腳了,紛紛朝后退?
直到這些老卒從其他城關加入,頓時就起了穩定軍心的作用。他們將這些檀州士卒結成臨時的戰陣,城墻左近廝殺地方本不是很大。前面上去用短兵刃搏殺,后面用長兵刃夾雜著弓弩援護支撐,一波殺退,另一波又上。雙方戰士尸體不斷從城墻上滾落。董大郎在城下帶著寥寥數十名騎兵和百余檀州軍戰卒,控制著宋軍向城內擴張的通路。
廝殺一陣,漸漸穩住了局勢,還在向著城關大門處緩慢展,得尺則尺,得寸則寸。雙方“叮薩烈,又卜了個臺階,血不斷的順著城墻流下,一馴佩城頭土壤吸進去,戰至最后,城墻上面已經又濕又滑,不時有人失足,扭打著從上面落下,只要一時不得摔死,在城下還翻滾做一團!數柄長矛齊齊從后面搶出。將幾個逼過來的檀州士卒迫退,一個退得遲了一些,胸口就開了一個碗大的窟窿,慘叫著一頭栽下。余江舉著盾牌沖上去,一把將跌在地上的湯懷拉起來,從后面飛過來幾支羽箭。朵朵的落在盾牌之上。余江卻不管不顧,將馬擴硬扯了回來。
剛才馬擴帶頭撲上,硬生生砍翻了幾人,又用盾牌推了一個董大郎的老卒落城。不小心腳下一滑,就重重摔倒。他體力幾乎已經消耗殆盡了。這一摔竟然就難得爬起,后面檀州軍士卒瞧出便宜,撲上來就想砍殺,要不是余江援護及時,馬擴恐怕就要不幸!
余江才將馬擴拖回來,馬擴翻身而起,想在地上摸一把兵刃,再度殺上去。余江用力扯著他,大聲呼喝:“馬宣贊,先緩一口氣再上去!”
馬擴已經殺得對周遭事務失卻了正常的感知。只是怒喝:“你到了俺這邊,那頭如何?俺不打緊,檀州卻是要緊!”
余江一指城墻那一頭,扯著嗓子大喊:“湯虞侯在!這一輪撲殺,湯虞侯在那邊也頂住了!敵手也要回口氣,馬宣贊,你也跟俺退下去休息”。
馬擴直著眼睛朝余江所指方向看去,才看到湯懷立在城墻另一頭,他手中握著他的步弓,用弓梢狠狠的將一名退避不及的董大郎老卒抽下城頭。其他敵軍。早就退后了十幾步,在那里重重喘息。等著下一輪的撲殺。
宋軍將士,同樣精疲力竭,他們扶起倒在城頭的傷號,將他們朝后拖到箭樓里頭。雙方都不在上前拼殺,只有零星羽箭互相來往,人們都已經殺得麻木了,對這種零星羽箭來襲,誰都沒有彎腰躲避的意思。
再朝城下看去,董大郎親領的人馬朝著城門口的又一次撲擊也被擊退。董大郎也早沒有了在吊橋上面兇悍的氣息,湯懷兩箭將他射落,摔倒壕溝當中,尖樁已經將他甲葉沒有遮護周全的地方掛得稀爛,渾身上下傷口,現在都用臟兮兮的戰袍裹著。現在他也已經下馬,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息,不再下令再度撲擊而上,只是用狼一般的目光,狠狠盯著城頭上面的馬擴幾人。
兩人目光一碰,都是恨不得咬牙切齒和血吞了對方的兇狠。但是戰事演變到這一步,兩軍都已經遍體鱗傷,精疲力竭,誰也一口吞不下對方。只能這樣緩慢的持續流血。這場戰事,已經從清晨開始,一直廝殺到頭頂太陽就要西斜!
馬擴看到暫時又到了雙方都要喘息一陣的時候,這才無話,被余江扶持著踉踉蹌蹌的退到了箭樓左近。箭樓里面,全是宋軍傷卒。幾個。傷勢輕一些拿著各種城頭備下的防火器具在戒備,火箭射入,就要第一時間撲息火頭。傷卒們橫七豎八的躺了一地,誰也沒有大聲慘叫,只有低低的呻吟之聲?
看到馬擴身影出現,一個還能動的傷卒,竭力支撐坐起,問道:“馬宣贊,俺們援軍到了么?檀州現在還在俺們掌中,俺們做到了,現在就看蕭宣贊的援軍的了!”
馬擴無語,他從古北口開始,就一直等待蕭言的到來,從那里一直等待到了檀州!大宋精騎,不可不謂忠勇,在敢于死戰,敢于一馬當先的統帥身后,他們從來都是義無反顧,至死方休。但愿蕭言,不要負了他們這一路的孤軍苦戰!
他極目向南看了一眼,只看見寂靜無聲的幽燕原野。宋軍營寨也在不遠的地方,敵我雙方,都沒人顧及到這處已經完全空了的營寨,只有宋軍旗幟,猶在獵獵飄揚?
天地之間,仿佛只有他們這一支打著大宋旗號的軍馬,還在苦戰!
蕭言啊蕭言。你也該來了,俺們已經等得太久!
檀州城中,現在煙火炙天而起,到處都是哭喊,到處都是尸,這座曾經還算平和的州郡,已經徹底糜爛。一陣陣煙氣夾雜著尸臭就這般撲面而來。
馬擴倒也沒有太過于同情這座州郡百姓的命運,他自小生長兵間,什么樣的慘狀都已經見過。他現在只關心著眼前戰事的局勢。雙方僵持,已經成了既成事實了,短時間內,兩支筋疲力盡的軍馬都沒有吃掉對方的能力。現在能決定戰局的,就是誰的后續援兵最先來到。
女真軍馬,誰都知道離檀州并不遙遠,可自己卻完全不知道,蕭言的人馬到底離這里有多遠!
他在那里重重的喘息,旁邊余江不出聲的遞過!個水袋。
馬擴一愣,方才接過了,仰脖喝了一口,又放下來嘆道:“留給傷卒吧
話還沒說完,他心頭卻又掠過一個和眼前戰事并不相干的頭:“方騰方參議,現在又在什么地方?但愿這個。汴粱子能夠無恙,就算俺們殉了城,他也能將從古北口到檀州的這孤軍血戰消息,帶給大宋,帶給蕭言,帶給官家”。被馬擴到的方騰,現在正在單人獨騎,朝南疾馳。
在二十騎宋軍率先搶到城門,一直拖延到馬擴大隊到來之際,方騰已經一眼就看出眼前局勢,靠著二十騎宋軍犧牲,馬擴終于搶回了時間,要不就順利奪下檀州,至少也有打成僵持的局面!
董大郎和馬擴,他們所有底牌現在都已掀開,剩廣二二比就是將十血戰而只最后決定檀州命紜的。懷是誰援軍最先到來!
自己手無縛雞之力,參加這場戰事無非也就是多一個累贅。唯一能做的,就走向南尋找在他算中必定會到來的援軍。接引他們,盡快加入這場戰事,底定檀州局面!
可是當他背著檀州方向疾馳,卻有無數次想掉頭回顧,策馬回去和馬擴他們同生共死。那二十騎宋軍孤身迎向堅固的檀州城墻,迎向無數的檀州守軍,身后還有董大郎的數百鐵騎拼死而來的景象,一次次的在他心頭閃現。
那些一向被大宋士大夫小視。甚而嘲諷的大宋軍人,義無反顧的姿態,讓他深深震撼!
這大宋,到底是這些士大夫在支撐,還是這些百余年來,一直在邊地默默犧牲的戰士們在支撐?
馬擴離開古北口的愧悔難當心情,方騰現在才深刻的理解。蕭言要是并沒有援軍到來,那他離開他們獨活于世,這一輩子的后半生,將為怎么樣的情緒所折磨!
蕭言,蕭言,如果你是那應運之人,如果我方騰沒有算錯,你就快點出現!
他已經拿出了全部氣力,盡力的將自己平穩的放在馬背上,隨著這從古北口就一路跟著他的忠實坐騎顛簸起伏,戰馬也已經跑得渾身是汗,長長的喘著粗氣。方騰也覺得自己五臟六腑都要被顛簸出來了。可無數次極目四顧,都沒有看見這檀州左近,有半點大軍奔來的蹤影?
一路狂奔,他已經出去了二三十里,頭頂太陽已經西斜。眼前仍然是朝著遠處鋪開的幽燕大地,田地拋荒,塢壁在遠處林立,檀州升起的煙火,讓左近百姓全部縮入了塢壁當中,天地之間,空空蕩蕩,仿佛僅他一人一騎而已?
他猛的勒住了坐騎,戰馬長嘶一聲跳躍幾下,這才立足,可以感覺到戰馬胸腹劇烈起伏著,汗水如瀑布一般在順著皮毛朝下滑落。方騰看看西斜的太陽,掉頭回望。檀州已經遙遠得如同一個小黑點,只能看到一叢叢煙柱不詳的升起,上接天際。
似乎還有喊殺之聲,順著幽燕秋風,隱隱約約的飄了過來。
在這里還接應不到來援軍馬的話,只怕就來不及了!女真兵馬,絕對不會離檀州太遠。他們這個時候。也許已經逼近了檀州!可以想見,馬擴他們現在已經竭盡了全力,不管檀州戰局展到了什么樣的程度,只要這些女真軍馬一旦加入,他們也回天無力!
既然如此,那自己還不如回去和他們同生共死!雖然不能操刀,可是拉著一個女真勒子同歸于盡,總能做到吧?大宋這場戰事至今,但有殉國的戰士。沒有捐軀的書生。從自己這個不合時宜的汴梁子開始,總能震醒一些人罷?
馬擴淡淡的嘲諷一笑,就準備掉頭回去。臨行之際,他最后向南看了一眼,就是這么一眼,他的渾身都已經僵住;想控制自己的心神,卻怎么也忍不住,大顆大顆的淚水,就這樣拼命的滑落下來。
方騰轉瞬之間就感到自己的失態,有的人在生死之間。變得心腸更硬。方騰卻覺得自己那種在汴粱富麗歲月養成的嘲諷冷淡性格,在這一趟出生入死的歷程當中,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去!
他胡亂的用衣袖擦了一下臉,想平靜一些,但走到了最后,卻聲嘶力竭的大吼起來:“直娘賊的蕭言,你這個囚橡的現在才到!你怎么才到,你怎么才到!你知道有多少健兒,為了等到你來,已經捐軀幽燕邊地,臨死最后一玄,都在朝南而望!去你娘的,你到在后面呆得安穩!”
在方騰視線當中,就看到南面天地之間交界處,一面面旗幟跳蕩而出,當先一面大旗,上面字號正是一個斗大的蕭字,哪怕相隔這么遙遠,方騰在這一刻,也看得清清楚楚。在大旗之下,無數頂鐵盔也躍出了地平線,在他們掀起的漫天煙塵映襯下,一叢叢紅色的盔纓,飄拂如血,這些騎士,仿佛無窮無盡的從地平線南面涌出,就朝著檀州升起的無數從煙柱方向。直直馳來!
區區前后數百孤軍,在燕山內外,在長城之數,在幽燕邊地,在檀州左近,苦苦廝殺支撐了這么久,終于將蕭言等到了!
這是大宋騎軍,全師而來!在七渡河北,一支軍馬,同樣逼近了檀州城。
風向正好朝北,將檀州城升起的叢林也似的煙柱朝北吹動,南風夾雜著城中的尸燒焦的味道,還有滿城的哭喊的聲音,朝這里不斷的飄來。
黑灰被風帶得遠遠飄向北面,如雪一般紛紛落下。
落在這成散漫隊列,不緊不慢的朝檀州趕來的女真兵馬頭上?
每個人都在朝南而望。議論紛紛。
在這些女真兵馬身后身前,還夾雜著一兩百當地豪強拼湊出來的騎軍,后面還有拼命趕路跟上雜亂步卒,女真騎兵跑得并不甚快,這些步卒拼死拼活,總算跟上。議論得最多的,也還是他們,每個人都直愣愣的看著檀州城頭的廝殺,看著落在身上的黑灰,聽著遠遠傳來的慘叫哭喊聲音,還有廝殺碰撞之聲?不住的交頭接耳。
“王夜叉是跟的哪方?這廝鎮在檀州這么些年,可是苦了俺們!憑什么要俺們交糧納草。收留那些流民?又沒給俺們塢壁種田扛活!”
“管王夜叉跟著誰呢?反正這檀州已經不姓王了。現在不知道多少人在那里大燒大搶,這筆財可是得不輕!”
“檀州肥啊怕不有幾萬人在里頭吧?現在瞧瞧,能跑出來的沒有幾個!多少大戶都躲進檀州城了,聽說單單一戶,那身家,就比打開
別說這些大戶家花骨朵也似的閨女了”經過流民女人,俺也弄了三兩個”餓得沒有三兩肉,又黑又臟,弄的時候還抓著個霉餅子入娘的往死里面啃,花糧食養三兩月,才略略有點模樣,要是破了檀州,隨手搶一個回去暖被窩,也比這些女人強上十倍!就算弄得膩了。拿出去換,也值十斗八斗的豆麥,怎么也虧不了!”
“拉倒吧,現在城里已經成這種鳥樣,王夜叉的兵近水樓臺,早就撈得飽了。更別說殺進去,還要盡著女真老爺拿好的,俺們跑了這幾十里,還能撈著什么虛屁?”
“說千說萬。都沒鳥相干,早一步進城要緊”。
這些拼湊起來的步卒,其實都是各地塢壁的主人子弟,不過都是些遠宗。他們正是燕地各處塢壁私兵的主力。在各處割據當中。子弟多的,就勢力大些。
在蕭言那個時空,后來幽燕之地興起的新附漢軍,就多是強宗,這幽燕之地從此時興起的這種以家族為主力的私家漢軍,從現在開始,綿延了百數十年,不管是女真蒙古,都活得如魚得水,還出現了張弘范這等最后覆滅了南宋的人物。
這些遠宗子弟,多半都是身強力壯,只知道家族,不知道朝廷,更無論大宋還是女真。一個,個都沒什么身家,但是在這亂世當中也不是最底層的弱者。野心勃勃的只是想出人頭地,什么樣的廝殺破壞都干得出來。換而言之,那個堅忍瘋狂,野心勃勃的董大郎也是這樣一般的人物,這等人物。只有在亂世燕地,才會涌現出來!
這些人的目光都技向了女真兵馬,更投向了走在隊伍最前面的那三個女真謀克。每個。人都眼巴巴的等著,等那三個女真謀克下令,讓他們趕緊沖入城中,大燒大殺大搶一番!管入娘的他們是在為大宋還是為女真效力,落在自己腰中的財物,自己懷里的女子,才是最實在的東西!
斡朵走在三個人最前面,三人當中,也是他的神情最為興奮?不動的抽著鼻子,回已經興奮得紅光滿面,笑罵道:“去他娘的,董大郎這廝,這次倒還干得不賴!居然能殺進城去!不過這些宋軍,區區幾百騎,也能殺進去,現在還能據守一段,也算是厲害了。兩家現在恐怕都恨不得用牙齒互相咬了這大好檀州,董大郎就送到了俺們手里!這次事了,要是董大郎這廝還能活著,說不定俺還正眼看他一眼”。
拉合馬也搖頭,指著檀州:“這么大個城池,南面當真繁華,比中京上京也小不到哪里去!入娘的城墻垛口還是包磚的,直這么花氣力在修這些龜殼上頭!董大郎多半是靠著內應,才卷殺進去,憑著他那點兵,打到貧得一個婆娘生娃娃了,都未必拿得下來。這廝當真在燕地是人熟地熟!銀可術沒錯用了他!”
宗設還是三人當中最為沉穩的樣子,這個時候沖著兩人笑道:“銀可術當日行事,俺們議論得還少了?斡朵你嘴嘴敞,俺和拉合馬也沒少說,現在看來。銀可術真是俺們女真當中有勇有謀的好漢子!俺們心思。的確用得少了”,現在兩條狼咬得疲了,就等俺們女真海東青,一下子就將檀州拿下來!”
斡朵哈哈大笑。一副心癢難熬的模樣:“宗設,你還穩個什么勁?俺倒不是催促,你比俺踏實,可是現在。明明就是最好的時機了,一舉沖進去罷!”
宗設同樣大笑,他這個前驅董大郎為先鋒,自己在后面揀便宜的計策,得到的結果,比預想中還要好上十倍。董大郎拼得元氣大傷,性命還在不在都在未定之天,眼前馬上就會少了這么一個討厭玩意兒,宋軍比想象中要強,可是轉瞬之間也會全軍覆滅。檀州這么一個要害城池,幾乎是不費吹灰之力就落在他的手中。
此次南下,他的功績,說不定還過了銀可術!女真漢子雖然誠樸許多。但是隨著手里握著這么多地方子民,也開始活動了起來。銀可術原來不過是溫都部的,他宗設卻是實打實的完顏家子弟,憑什么就讓他在銀可術麾下聽令?宗翰直恁的偏心!
南下立下這么一場大功,在宗翰面前,也許就和銀可術可以平起平坐了罷?
“俺可沒說還要等下去,擇朵,拉合馬,這次俺們比上一比,看誰先沖進檀州城”。
宗設一聲令下未必,在他身后早就等得不耐煩的幾名女真士卒,頓時鼓起吹響了號角,號角聲嗚咽響起,在他身后,數百女真甲士頓時就出了同聲歡呼,嗷嗷呼喊著就催動坐騎,由散亂的隊形自成列,跟在各自的謀克蒲里衍身后,成數個,箭頭,朝著煙火繚亂,雙方猶自死戰不休的檀州沖殺而去,攔在他們面前的,只有一道淺淺的七渡河!”一”…一隊人馬,不自覺的都停下了手中兵刃,一起掉頭朝北看去。
這號角聲音,在古北口馬擴已經無數次的聽過了。他一下從前面廝殺場中退下來,沖到城墻垛口邊上,朝北望去。
在他的視線當中,就看見數百個小黑點已經躍動在視線當中,女真人綴著白施的謀克大旗,同時出現了三面。引領著各自旗號下的女真鐵騎。正在七渡河北,朝著檀州城疾馳而來!
在他們身側身后,還跟著百余騎散亂的騎軍,不用說是他們在燕地收攏的豪強私兵。在這些騎兵身后,還有人數足足上千的步卒,正狂呼亂叫著,也不顧隊形了,撒開雙腿拼命的跟著這些女真人身后,朝著檀州城奔來!淵“勻尸的女真甲十就如同個個上下起伏的鋼鐵兇神,二;八都權在雙層的鐵甲當中,遼東甚至更北面那些鬃毛長長的高頭大馬載著他們邁開大步向南而來,鐵盔之下,甚至可以分辨出一雙雙狼一般的眼神。
陽光照在這幽燕大地北面奔來的鐵甲騎士身上,反射出一片耀眼的光芒,似乎在這一刻。照得城頭所有東西都亮了起來!
最先到來的,不是蕭言,不是大宋南面的援軍,而是女真,是女真!
在這一刻,馬擴連自己手中刀盾,都無法握得穩了。在心口浮現出來的,只有一個感覺,就是絕望!自從他和岳飛方騰幾乎是孤身北上而來,就在這北面突然生天崩地陷變故之際,憑著胸中一口血氣,苦苦支撐到了如今。總以為男兒不到最后,決不可放棄,可是現在,再怎樣堅持,也是無能為力!
他們以二百騎,在古北口苦守數天,現在岳飛也許還卡在古北口,讓女真后路不得通暢,不然抵達檀州的,不止這點人馬。他會合了湯懷,以四百騎血戰檀州,在董大郎和檀州守軍里應外合之際,還拼死奪取了城關,支撐到了現在,給大宋北面戰事留了一線希望。但是當更為兇悍的女真兵馬,還有更多的援軍加入戰事之后,還能支撐多久?
大宋這些忠勇男兒,和絕對憂勢的敵軍,已經苦戰了太久太久!
他伏在垛口上,竟然一時說不出話來,兩條腿軟軟的都支撐不住了身子。喉頭格格作響,心中萬千思緒翻騰,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身邊甲士,也多如他一般。呆呆的看著眼前景象。在他身側,突然響起了腳步聲,卻是在城墻那頭御敵的湯懷,擠開眾人,大步的朝這里走過來。
兩邊進逼的敵軍,這個時候也像是呆了,立在各自所在,絕無動作,城頭一直在苦苦糾纏廝殺的兩軍,在女真旗號突然出現在視線當中的時候,都一時凝固!
身后伸出一只手,拍拍馬擴肩頭。這才將馬擴震醒,回頭一看。正是余江站在他身后。激戰至此。這個投降宋人,經歷了無數戰的軍中老油子也神色黯然的看著自己。
從一開始到現在,余江就緊緊的跟著他,不知道多少次在萬分危急當中,遮護了自己背后,挽救了自己的性命!一戰下來,差不多就已經是生死之交了。
馬擴扯動嘴唇,苦苦一笑:“老余,走罷,或者董大郎兵少,還想收留你們這些老常勝軍。俺知道你也不想降他,董大郎這廝太陰毒狠辣了“先掙扎一條性命就是,得了機會,再逃也成。天下之大,你的本事,總能活下來
余江嘿嘿一笑,用手比了一下周遭弟兄,有勝捷軍也有神武常勝軍,每個人都是傷痕累累,面上除了煙熏火燎的痕跡就是自己的和敵人的鮮血涂抹。不少人已經裹創數出,衣甲破碎,猶自挺立城頭再拼死而戰。
只和宣贊還有這些弟兄們同生共死的戰至現在,宣贊怎么能說出讓俺們就走的話出來?俺知道宣贊在為什么而戰,而俺們,現在不是和宣贊一樣,都是大宋的人了么?俺們這些弟兄,流落燕地,廝殺半生,好容易也才有了一個家國!既然這個家國,有宣贊這等人值得為
馬擴一怔,轉頭又看向擠到身邊來的湯懷,湯懷神色仍然如常一樣堅定,或者說就是萬年不變的木訥:“俺救不了哥哥,可是在這里死,戰到底,還是尋常,,總不能降了女真勒子或者董大郎罷!”
馬擴不語,目光…在身邊甲士臉上掃過,每個人都宛如一尊雕塑,或許他們臉上有絕望的神色,可是卻一個個。仍然昂然不屈!
不知道多少情緒,在馬擴心中翻滾,到了最后,還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突然大喝一聲:“將俺們大宋的旗號升起來!”
說罷就已經健步而前,直奔箭樓而去,所有氣力,在這一刻都回到了他的身上,在城墻上健步如飛,轉眼之間就已經奔到箭樓鐵閘機關所在,狠狠兩刀劈下。機關上卷著的粗索啪啪聲中,就已經斷裂,接著那城門內的鐵閘,就轟然而落,激起滿城金石相交的轟鳴!
“讓這些女真教子知道,就算俺們全部戰死在這檀州城。大宋也不可侮,一旦他們南下,有更多這樣的好男兒,在等待著他們!就用俺們的性命,這樣告訴他們!”
在他身后,一名宋軍甲士已經扯下身上一直包裹著的這支軍馬的旗幟,找到箭樓前面一根懸掛夜間信號的木桿,已經柔身盤上,就要將軍旗栓在上面!
宋軍向來以陣戰為主,各個指揮,都有各自旗號。也最看重這些旗號,軍陣當中,秩序紀律嚴整為先,所有士卒,都要隨旗號而動。宋時幾次大戰,全軍慘敗甚至覆滅的如高梁河,好水川等戰事不用說了,那些是敗得太慘。其他大戰,各軍凡是有丟失旗號者。有論斬之罪。
馬擴領主力空營而出,這支宋軍的旗號就選驍勇之士隨身攜帶。不敢輕易丟失?現在也隨在馬擴身邊,聽到他的命令,宋軍旗號,終于在這最后一刻張掛而出,獵獵舞動在檀州城頭!
此處,就是軍覆身死,但是絕不后退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