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燕云亂第一百三十章殺王(五)
全文字站品六如漆,在四周望樓火把照耀下,蕭言的大旗,就壓燃獵獵飄動。書友超級群1:46586936這里也是百余年來。宋軍旗號,曾經到過的最遠的地方。
蕭言這個不大的營盤,已經粗粗設立。本來宋軍營盤,一向設立得異常嚴謹。可是現在蕭言中軍所在的營盤,壕溝挖得不深就草草完工,鹿砦支架,東一簇西一簇的,完全沒有形成綿密的阻隔。寨柵歪七扭八。明顯這些寨柵入地沒有多深。就連望樓,也搭得沒有往常的高度。
雖然蕭言手中步卒主力是神武常勝軍,可是遼人燕地步軍,也和宋人差不多。除了弓弩沒有宋人精利之外,扎營上面。從來不曾馬虎。遼人和宋人糾纏百年,已經很是相像了。放在平日,士卒將營盤建成這樣,管軍各級將佐,皮鞭棍子早就劈頭蓋臉下來,可是這次,卻沒有人聞問。一副松懈不堪的模樣。
連夜間巡邏警戒的士卒,還有放出的哨探,也都懶洋洋的,從離營塞不遠的堡寨寨墻上面望過去。甚至可以看見那些夜間放出去的哨探已經早早的收回營門口,和營門警戒士卒升起了火堆,圍坐著低聲談笑。
蕭言就在自家軍帳當中,躺在鋪在地上的皮子上面,有一聲沒一聲的哼著。
定策之前,蕭言的神經繃得緊緊的,整天站在高處,瞻看燕地山川地勢。繃著臉做一副名將狀。定策之后,軍隊完全展開,依計行事,他倒完全放松了下來。這些日子疾馳趕往戰場,精神和身體上面的疲累就完全占據了上風。他在帳中,不要說大將臥不解甲了,甚至打發手下燒了一桶熱湯,痛痛快快的洗了一個澡。就穿著一件中單。擁著一層一層的皮裘,舒舒服服的在哪里叫喚。
“腰疼”,脖子疼屁股也磨破了!啞巴,你在哪里啊這樣一個寂寞的夜里,多希望你的小手能在我身上溫柔的按摩啊,郭蓉就算了,讓她按摩,還不如讓他打一頓呢早點打完吧,我想去汴粱啊,老子到了這個世道。一天福還沒享過呢”
一層帳簾隔開了內帳外帳。幾名在外帳侍立的士卒聽著里面蕭言高一聲低一聲的牢騷,個個面面相覷。
和外面那些士卒懶散模樣不同,這幾名親衛都是束甲環兵,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外帳簾幕一掀,卻是張顯大步走了進來。他看看幾名親衛,再聽聽里頭聲音,最后目光落在了外帳一角堆著的蕭言甲包上頭。蕭言連靴子都脫了。扔在了甲包上頭。張顯同樣披掛整齊,神色嚴肅無比。還有一絲莫名的緊張總是掛在眉梢,看著眼前這副景象,他頓時就眉頭一皺,低聲喝道:“怎么不伺候宣贊著甲?”
一名親衛委屈的道:“俺們怎么沒有伺候?宣贊卻將俺們一腳腳的踢開,說什么也不肯披甲而臥。上去一次挨一腳。上去一次挨一腳,俺們只索等張虞侯你來。宣贊說了。既然示敵,就干脆裝個徹底,要賭就干脆賭一個徹底……
張顯哼了一聲,大步走到甲包那里,雙手將甲包抄起,恨恨的就大步走進內帳。一進去就看見蕭言裹著一層層皮裘坐在那里,朝著自己眉開眼笑:“阿顯啊,你來啦。快去安排。找個顯眼的地方,搭起帳幕來。咱們軍中有酒有肉吧,我來請客,晚止反正無聊,難道一幫男人大眼瞪著小眼不成?不如喝酒打發時間了。有一個算一個,軍中都頭以上。老子大破財,全都招待!”
“阿顯?”
對這個,稱呼,張顯都忍不住惡寒了一下。眼前的蕭言,似乎又是他們才初見的時候,哪個,輕飄飄的模樣。追隨蕭言日久,他都忘記了蕭言本來是個什么德行。一直以來,蕭言都帶領他們在這個亂世奮力向前,將一個個,責任擔在身上。他們自然而然的也就習慣了蕭言帶著他們創造出一個又一個,奇跡一般的勝利,卻忘了在數月之前,蕭言還是一個給他們幾個人嚇得眼淚汪汪的家伙!
現在這一刻,蕭言似乎將這幾個月來擔在身上的東西,全都放下來了。
張顯定定心神,拋開這些不相干的思緒。雙手將甲包一送:“宣贊,請披甲!宣贊既然決定在這里示形于敵。吸引敵人來襲,俺就是拼上性命。也要保護宣贊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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強敵在側,宣贊身邊只有這一千步卒,還有五六十名親衛,營寨也薄弱不堪。還請宣贊以自身為重,俺們軍中少不得宣贊,大宋也少不得宣贊!”
蕭言看著張顯,再看看他手中甲包,淡淡一笑:“我才不穿呢。重死了。就算死。也要舒服死,”
張顯上前一步:“宣贊!”
蕭言卻笑著從裹著的皮裘當中伸出手來。示意張顯不要再勸。
“阿顯啊。你說就算我們這樣示形,教子會不會真的出動,來襲我蕭言的中軍?”
張顯咬著牙齒不說話。
蕭言臉上笑意,也冷了下來。更帶了三分嘲諷的味道。不過這個嘲諷笑意,卻是對自己的。
“眼前局勢已經明了,銀可術我們已經和他交手了,并不是一個白癡。我帶領大軍疾疾而北進。謀求會戰的態勢再明顯不過。現在我軍銳氣正盛。赴子銳氣已經被我們挫動,銀可術如何能不明白?要和咱們決戰,至少要老我們軍勢再說,只要有正常智商,銀可術都不會輕動的”
張顯還是一句話不說。
不過蕭言,也沒有要張顯搭腔的意思,只是自顧自的說下去:“在這里曠日持久的相持下去,結果是什么?燕京不論勝敗。再沒有我蕭言的份了。只要沒有這場復燕大功支撐,哦蕭言一個南歸降人。更違背童貫童宣撫的軍議,還能有什么下場等著我?不過我也沒什么好右舊就走了,泣條路是我選的,別人不肯老的,最艱難亂州,有我來走!既然老子決定了,不管結果如何,都要在這里和勒子分一今生死,那么我還如以前那樣緊張干什么?這里我來過了,也做出了自己的選擇。來這里雖然才幾個月,可是我的抉擇。我做的事情,都比我過去二十六年加起來還要痛快。反正就等著最后決一生死了,我還那備愁眉苦臉的干什么?”
對于蕭言的自言自語,張顯有不少都聽不明白,只能呆呆的看著蕭言在那里灑脫的笑著。
“既然賭了,就賭一個徹底。老子就在這里,兵力薄弱,而且毫無戒備。裝是裝不出來,非得真是這樣才對教子有足夠的誘惑力!這樣也許還有三分可能,他們才會沖著我蕭言過來,才能讓這場決戰提早爆發,才能在燕京未下之前,將勒子趕回去!你們也都別披著盔甲。一副戒備萬分的模樣,就放開一切,陪著我蕭言在這里高樂。看教子敢不敢過來!未來的道路。別人看不清,我卻看得清,一切都付諸天意。書友超級群1:46586936如果這賊老天真的是讓老子到這里來挽狂瀾于既倒的,那么就不會讓我蕭言在這里失敗!”
蕭言猛的從皮裘堆里站起來,狠狠的將張顯手中甲包扯過來。擲在地上:“都給老子卸甲!營中高會,不醉不歸!營中所有一切,讓教子看個清楚,老子就在這里等著他們來!如果這賊老天還想看著老子在這個時代折騰,就會給老子一個奇跡!不過這賊老天吝嗇,每一場勝利,都要老子拿自己的命去賭”。””一,一一一,一
遠處蕭言營寨當中燈火,映照在寨墻之上。一閃一閃晃動,照得塞墻之上值守的士卒們們臉色明暗不定。
酒肉香氣,也隨著夜風傳了過來。
從蕭言所部趕到,在離寨墻不遠處立下營盤開始,董大郎就未曾下過寨墻。一直僵立在上面,死死的看著對面。誰也不知道這位越發陰沉的董大郎,到底在想些什么。
寨墻之上,士卒們都擁擠在操口竊竊私語。有幾個董大郎常勝軍所部的軍將們想找董大郎說些什么,都被董大郎陰著臉揮手趕開,他們也不好再進言,只好退開一邊。董大郎的老底子已經折損得差不多干凈,現在他所謂的常勝軍,基本上都是奚王霞末麾下所部,本來和董大郎就沒什么同生共死的交情,董大郎在女真旗下的前景也不見得看好,既然董大郎不想和他們商議些什么,他們也樂得清閑,一切冷眼旁觀就是。
對面宋軍營盤,實在是松懈到了一定程度。營盤不完不用說,士卒更是懈怠。此時此玄,對面營盤中更是搭起了一個棚子,四面敞亮。棚子里面燈火透明,宋軍軍將席地而坐,吃喝談笑。渾然不似在戰地當中。宋軍統帥,那個姓蕭的,一身白衣,在座中來回走動,四下勸酒,那些宋軍軍將們也放開懷抱。盡情高樂。眼前一切,仿佛是魏晉曲酒流筋,卻不是大遼末世,三馬,在這里進行決定氣運的連場大戰!
寨墻上面,低低回蕩的都是張家新附軍。還有董大郎所部常勝軍軍將士卒的議論之聲。
“直娘賊,王夜叉在檀州的積儲,都便宜了這些宋人!好酒好肉,俺們也有時日未曾過口了,現在驅趕著上塞墻守備,一天兩頓,油腥都少見。這些宋人,倒是好口福!”
“行軍作戰,哪有這般的?這等寨柵壕溝,這等軍心,不要等女真鐵騎。俺們偷營,都能沖垮了他們。宋人積儲不少,還有統帥在,不過千把步卒,俺們就走出去沖殺一陣有怎的?就算不利,退回來就走了。萬一有福分,說不定就斬了宋人統帥首級,女真貴人面前,也就有個出身,強似在這長敗將軍董大郎下面聽令”。
“宋人可是打敗了女真軍馬的!聽人傳言,那一場戰事可是打得又硬又苦。能擊敗女真軍馬的,能弱到哪里去?俺們可是見識過女真鐵騎的本事!宋人如此,準定是在示弱,想讓俺們出去和他們野戰,周遭不知道埋伏著多少宋人軍馬!還是安心在這里等著,等援軍來了,再做計較,不要想那些沒頭的心思
“燕山腳下,一馬平”俺們居高視下。難道還看不清楚怎的?宋人大隊輕騎已經越過這里向北去了,也不知道出去了多遠。宋人鐵甲重騎,還有步軍主力,已經去了張家堡,離這里怕不有大半天路程,周遭哪里還有宋人軍馬?眼前這個營寨,不過一沖即垮的事情,擒了宋人統帥。只怕宋人主力還未曾回頭”。
耳邊低低聲響,一陣陣的直傳到董大郎心里,他卻恍若沒有聽見,只是如一尊雕塑一般站在那里。
寨墻下面,突然響起了腳步的聲音,寨墻上面值守軍卒都回頭觀望。就看見這個,堡塞的統領,帶著兩個披甲女真招帽騎士直直走上來。那張家統領小心翼翼的在前面引領,滿臉陪笑。那兩名女真甲士一上塞墻,目光就被對面營盤聳象吸引。兩人對望一眼,推開旁邊值守士卒,按著垛口,死死的看著對面。
那張家統領看了那兩個女真甲士不動,想去招呼又不敢,只有一跺腳朝著董大郎方向跑來,遠遠就低聲招呼:“大郎董將軍!女真貴人到了,是大堡里面貴人派來,來詢問四下堡寨軍情的,董將軍,快快迎接”。
董大郎身形一動,在寒風當中站得太久。動作都變得僵硬了。他卻沒有看那兩名女真甲士所在方向,自顧自的在那里活動頸項,發出了格格的聲音,他冷冷的道:“叫俺大郎就是。何必再加董將軍尊稱?此間你是統領,有什么軍情,你只管回報
那統領沒了前段時間的氣焰。陪笑道:“董將軍,俺哪里懂什么軍情?說了幾句,就挨了一鞭子。這里如何少得了董將軍你?董將軍所部,明天起供應就加倍,前面得罪,董將軍大人大量,切莫見怪,,女真貴人,俺實在伺候不了,還請董將軍招呼一下,”。
董大郎淡淡一笑:“大堡哨探如何出來的?”
那張家統領撓撓頭:“大堡那里,北面沒有南人阻擋,大堡派出的人馬,三四騎一隊,說出來就出來了,再沒什么妨礙。這兩騎女真貴人由俺家向導弓路,繞開南人營盤。到了寨墻下面,喚俺們吊上來的,天老爺菩薩,董將軍,快去招呼罷!要不然女真妾人的鞭子,俺再吃不住了!”
看著那張家統領頭上熱汗都下來了,董大郎才冷冷一笑回頭。大步朝著那兩名女真甲士走去。聽見響動,那兩名女真甲士回頭,他們自然認得董大郎,都是一路同行過來的。對這個一場敗仗接著一場敗仗的馬前卒,自然也沒什么并匕數。劈面就低聲問道:“這些南人軍馬,何時到的?。
董大郎淡淡一笑:“不過一日功夫
那兩名女真甲士,都是經歷過那場古北口左近兩軍血戰的。見識過宋軍陣型嚴整,千余宋軍甲士。如何死戰不退的。其中一人不敢置信的舉手指著蕭言營盤方向:“他們就這般模樣?這營寨這樣就算立完了?還在這里吃酒?。
董大郎哼了一聲:“你們不已經看見了么?還問我怎的?”
一場血戰之后敗績,讓眼下這些南下女真兵馬少了一點驕狂。兩人對望一眼,竟然未曾對董大郎語氣當中的無禮發作。
其中一人冷哼道:“南人以為當了俺們一次,就到天上去了總有一日要讓南人知道俺們的厲害!”
兩人發作一陣,臉色都難看之極。女真起兵以來,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卻沒想到,在這里被幾千南人兵馬就阻擋住了兵鋒,還給壓迫在堡寨當中苦等援軍。這種羞辱感覺,女真軍馬上下,都憋了一肚子火氣,要不是銀可術威信足夠。他們早就不在堡寨當中死守,而是再和南人軍馬一決!
到了最后,才勉強壓住怒火,兩人看著董大郎冷冷道:“眼前南人軍馬有多少。書友超級群1:46586936趕緊回報,銀可術還等著掩們。天亮之前,俺們就要趕回去,耽誤了軍情,你吃罪不起”。
董大郎一笑,爽快的道:“南人步卒不過一千左近,還有五六十輕騎。樓采輔軍。不過五六百人之數。立寨廣不過二百步。下的是圓塞,壕溝寬三步,塞柵高兩步。鹿砦厚十步,無攻城器具,周遭再無南人軍情,只有輻重在這南人營寨掩護下通過,直運往前方。某在此瞻看南人軍勢一日,再沒有其他軍馬動靜,軍情便是如此,但清早些回報銀可術將軍”
董大郎說得明快簡單,比起剛才那個張家統領羅羅嗦嗦的話語清楚到了天上去。銀可術派出了十幾隊人馬分赴各處堡寨,打探宋軍周圍軍情。雖然宋軍主力已經在銀可術所在的堡寨前面展開,擺出了長圍架勢。但是誰都看得出來,憑借騎軍為主的幾千宋軍,很難攻拔下張家主堡。宋軍騎軍為主。利在野戰,為什么擺出一副頓兵于堅城之下的態勢。誰都想不明白,合理的解釋就是宋軍后援源源不斷的正在趕來。就是要以優勢兵力一步步的平推過來。銀可術擔心的就是這個,要是宋軍在這里擺開了數量遠遠超過他們的主力,那么死守堡寨就沒有多大意義了,趁著宋軍擺出圍三闕一的架勢,趕緊分遣哨探出來,盡量掌握現在的戰場情況,摸清楚宋軍的確切實力。
眼前宋軍不過千余步卒,還是一副散漫沒多少戰斗力的架勢。這兩名女真甲士松了一口氣。宋軍就算多了這一千步卒,也真沒放在他們眼里。
當下兩人哼了一聲,竟然勉為其難的朝著董大郎微微點頭行禮。掉頭就要離開。銀可術在張家大堡那里,還等著他們回復軍情。
看著兩人轉身,董大郎卻淡淡一笑,低聲道:“南人營寨當中。掛著的是此次北上宋軍統帥蕭言的旗號
兩個女真甲士渾身一震,掉頭過來,死死的看著燈火映照下宋軍的大旗。宋軍統帥,他們在戰陣當中也曾經見過。
那名宋軍蕭姓統帥,指揮所部,一次次打退他們無敵女真鐵騎的撲擊,更側身隊列當中,和自己麾下士卒一起死戰,更殺傷了他們的統帥銀可術!
多少遼人的名臣猛將,就只有在女真鐵騎面前望風而逃的本事。女真席卷天下,直到這里,才看到一名擋在他們女真鐵騎面前的大將,仿佛一面堅實的礁石,無論巨浪多么兇猛的撲來,也只有一次次的被這塊礁石粉碎!
一戰過后。女真兵馬上下。就是口中不說,心中也將宋人這蕭姓統帥當作了大敵。就是這人,第一次擋住了女真鐵騎的馬蹄,并將他們逼迫到了如此境地。他們橫行天下,第一次碰到了敵手。
而這個蕭姓統帥,現在就統領這千余散漫步卒,在這么一個薄弱的營盤當中,置酒高會。這千人營盤,甚至當不住女真一百鐵騎的一次沖擊!
凝視良久,一名女真甲士轉頭,定定的看著董大郎:“真是南人統帥?。
董大郎淡淡一笑:“某和此人,相遇實多。從涿州一直打到了這里,某還能認不出他?。
他一指遠處營中大棚之下。燈火透明當中那個白衣飄飄的身影。語聲冷硬如鐵:“就是他,蕭言,南人統帥。此次我等南下大敵”。
兩名女真甲士深深吸了口氣:“你,跟俺們到銀可術那里,細細稟報,一起走”。
董大郎微笑拱
”萬:敢不從命?請吧。某和你們一起去,看銀可術將軍馴押,拋法”。””一,一,一,一一一,一
張家主堡當中,銀可術穩坐堂前。一只手在案上,支著自己腦袋,靜靜的等候著各處消息傳來。
一場戰事,做為一名大軍統帥,最要緊的是在戰前掌握住各方面的軍情。然后才能做出最為正確的決斷。
對于戰場掌握,在以前的女真軍馬來說。完全不是一個問題。女真兵馬騎兵多,單兵戰斗力又強悍。基本都是天生的哨探好手。哪怕在當年和遼主耶律延禧占絕對優勢的兵馬決戰當中,不多的女真哨探,都能和遼人占絕對優勢的遠攔子分庭抗禮,毫不示弱。
但是在這次,女真大軍第一次在戰場掌握當中落了下風。
女真崛起太速。打的勝仗實在太多。固然造就了女真鐵騎的無敵威名,讓無數敵人望風喪膽。但是也多少影響了女真軍馬的心態。和蕭言在古北口左近的一場血戰。女真鐵騎失敗而退,自家統帥還遭到了重創。一時間以來百戰百勝養起的驕橫心態。頓時就受到重挫,竟然變得有點士氣低落。
再加上還有一個,岳飛,他在兩軍陣中方,一合之敵的英姿。竟然讓南下的這支女真軍馬,對自己的個人勇力都有了懷疑!
銀可術重創昏迷之際,女真主力一口氣退到了古北口。實在退得太深。雖然當銀可術醒轉又趕回張家這些塢壁堡寨坐鎮,但是宋軍已經控制了戰場,哨探都有點派不出來了。
特別是銀可術選擇了固守待援,以老宋軍軍勢銳氣的方略。更是讓從來未曾打過守城戰的女真兵馬士氣更是跌落了一層。而宋軍新勝。那些經歷了血戰取勝的輕騎呼嘯來去,戰意高昂,牢牢的控制住了戰場。此消彼長之下。銀可術竟然一時對戰場軍情失去了掌握。
本來他對宋軍規模很有把握,畢竟以前女真兵馬曾徑直逼近到了檀州左近,對宋軍動向清楚得很。在銀可術看來,宋軍總兵力不過萬人,其中輕騎重騎不過三四千。絕對沒有將他們從張家塢壁當中驅逐出去的能力,他們的選擇,要不就是退回檀州。整頓兵馬,等待日后決戰,要不就只有頓兵塢壁之下,慢慢消耗自己的銳氣。他也毫不懷疑他做出了正確的決斷,這種戰場噢覺,以前從來未曾錯過!
在他看來,宋軍無隙可乘之后,最好的選擇,就是后退檀州。而不是頓兵于堅城之下。可是蕭言的一系列讓人眼花繚亂的調動,卻動搖了他的想法。
蕭言主力輕騎向北,似乎要隔斷他們這里和古北口的聯系。而蕭言的重騎和主力步軍卻長圍在張家主堡之下。挖掘長圍,打造攻具。一副要攻拔此處的模樣。以張家塢壁之堅,塢壁之內積儲之豐,斷沒有短時間能拿下這里的把握,反而徒傷士卒。唯一合理的解釋,就是可能南人來了援軍,就準備以雄厚的實力硬吃這一系列塢壁,用平推的方式,也要將他們這些女真南下兵馬推回到古北口以北去!
如果是這樣,他就必須掌握住現在戰場上的軍情,至少也要掌握住相當一部分!
趁著宋軍擺出圍三闕一的姿態,銀可術派出了一隊隊的傳騎潛越出去。在宋軍的監視下,每一隊人馬都不能太多,只能寥寥三數騎才有潛越的可能。每隊人馬如此之少。撒出去做野外哨探已經很難,但是張家小塢壁散布四下,都是要害之地。到張家這些小塢壁處,也能掌握住一部分戰場情況,看宋軍有沒有大隊援軍趕來的跡象。
漏夜之際,一隊隊的傳騎提心吊膽的出了張家大堡北門。放在往日,這些女真哨探傳騎,天下之大,還有哪里他們不敢去,就是前面是千軍萬馬,他們也敢逼得極近,去瞻看對面軍勢。
可是和蕭言那一場交鋒,實在打得太過慘烈,雙方傷亡加起來。各自占到了出戰兵馬至少三成的比例。這個比例,在這個時代已經是太過驚人的數字。現在女真兵馬回想起那日血戰,還有心旌搖動的感覺!
那日宋軍出戰的,只是輕騎。現在外面長圍的,更增加了看起來更為精銳的重騎。潛出堡塞大門的時候。人無聲,馬銜枚,看著三面長圍上閃動的燈火,每個,人幾乎都有了窒息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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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外面宋軍三面長圍雖然燈火搖曳不休,甚至還能隱約聽見長圍外面邏騎馬蹄聲音輕響,潛出的女真傳騎,卻沒有受到半點阻撓,看著一隊隊人馬出去,在寨墻上的女真守軍,才覺得松了一口大氣。
他們起兵席卷遼地以來,從來沒有想到過,如今日這般,區區幾千敵軍就能帶給他們這么大的壓力!
而銀可術在送他們出去以后。就回轉大堂,等待著軍情傳遞回來。
此刻在大堂當中,除了銀可術之外。連完顏設合馬也忍著對銀可術的不滿趕來了。在張家大堡的三個女真謀克,也或坐或站的守候在堂前,每個人都寂然無聲。目光不時在銀可術臉上一轉,就很快的收四來。寂靜的大堂當中。就只能聽見完顏設合馬重重的喘息聲音。
女真南下兵馬兩名統帥,銀可術和完顏設合馬。現在算是差不多已經扯破臉了。可是此玄,完顏設合馬又不得不來。在宗翰的寵愛下,完顏設合馬一生順風順水。心氣極高。在他看來,他的前途,還遠遠不止于此。女真大統傳承,向來沒有中原王朝嚴謹,老一代凋零之后,完顏設合馬也未必沒有在大統之爭當中嘗一口羹的想法!
宗翰讓他南下,就是以為南人軟弱,讓他來撈取聲望功績的。
栽培這個愛子,宗翰從來都是不遺余力。可是南下…松,連連敗績,現在更被南人壓得在堡塞里面烏龜不探頭甘等待父親再派援軍來,已經丟臉到了極處,要是據守在這堡寨里面。還出什么差池,那在女真同輩兄弟當中,他完顏設合馬就更不要做人了!
正因為如此,雖然深恨銀可術的專斷,還有現在的怯弱。甚至下定決心。回返北安州之后,就要和銀可術這廝決裂。但是在此刻等待軍情回報的時候,完顏設合馬還不得不忍氣趕來旁聽,南下勝負如何,也關系到他完顏設合馬的前程未來!
外面更鼓之聲。一聲聲的傳了進來,大堂里面的燈火,反而映照得每個人的臉色加倍的陰沉。燈火似乎將銀可術臉上那個猙獰的傷疤拉得更長。讓人都不敢直視。
完顏設合馬已經用上了他全部的耐性,但是等了這么許久,也差不多全都用完了。他一按膝蓋,猛的站了起來。他畢竟是女真子弟。這個時候還沒學會貪圖安逸,這幾天從來不曾卸甲,起身之際,身上甲葉碰撞,鏗鏘有聲,幾個謀克都朝他這里望了過來,銀可術卻仍然支著頭坐在那里,動都沒動一下。
“還等什么,俺們女真健兒縱橫天下,當日阿骨打老皇帝二千七百騎就敢硬撼遼人七十萬,一戰而定天命。現在南人最多不過萬余。就算又來援兵,兩萬,三萬?又如何?俺們女真健兒向來不會守城。平白折了兒郎們的士氣!不如明日就整兵從北面出城,一舉沖過去會合俺們游走在燕山的主力騎軍,和南人一決!某就不相信了,他們能當俺們鐵騎沖擊一次,還能一直支撐下去不成?要是南人這么能戰,早就拿回了燕云之地,不會等到這個時候,再來打遼人這個死老虎!”
女真軍將,讓他們領著騎軍在野外和敵人周旋,哪怕周旋個半年他們也有這個耐性。現在給困在堡內,每天活動范圍就這么大一點,睜眼看見的就是四方天,才幾天下來,就已經滿心思的不耐煩。
幾個女真謀克聽見完顏設合馬說得雄壯。一個個都將目光投向了銀可術,人人都是躍躍欲試。
向來都是對手守城,女真健兒出擊,大家也實在不耐煩守備,還不如和對手就這么一決!
不管是完顏設合馬激憤進言,還是感受到幾名謀克的熱切目光。銀耳術還走動都不動,洗若沒有聽見。
銀可術這般做派,更是激起了完顏設合馬的活天怒火,對銀可術的一切。再也無法忍耐。他大步走到銀可術案前,重重一拳,狠狠的敲擊在案上。
銀可術緩緩轉頭,正正和完顏設合馬血紅的眼睛對上,眼神當中,冷淡之意再清楚也不過。
“銀可術,你不過是溫都小部之人,完顏家的威名,不能敗壞在你手中!某一路過來,對你百般忍耐,現在再也忍不得了,這基業,這兵馬,是俺們完顏家的,不是你銀可術的!這南下之事,也是你一力攛掇某的父親,現在損兵折將,大損俺們女真兵威,都是你的錯處!我女真起兵以來,從來未曾這樣窩囊過!”
完顏設合馬已經激憤到了極點,臨行之前,宗翰千叮萬囑咐告訴他這個愛子,銀可術是知兵之人,而且勇猛能戰。他一定要聽銀可術將令。最后還加上一句。銀可術和他完顏宗翰。就是一體,要是違逆半點銀可術軍令,回來有他的好看!
南下以來,完顏設合馬已經極力的按捺住自己的性子。幾次銀可術強令他行事,也勉強聽從了。銀可術將他帶來的兵馬從他麾下調走,限制他的行動。完顏設合馬幾個家奴要去殺銀可術給家主泄憤。完顏設合馬雖然恨不得一口水吞了銀可術,卻還是極力忍耐住了,這般耐性,對于這位身份高貴的女真小王爺來說,已經是極其不易。
但是此玄。蕭言一番讓人眼花繚亂的調動動搖了這些女真將領的判斷。又削弱了他們對戰場的掌握。但凡將領,一旦失卻對戰場的掌握,失卻對敵手軍勢的了解,最容易動搖信心。哪怕強悍婦女真軍馬也是一般。可能會遭致更大失敗的陰影此刻就籠罩在完顏設合馬的心頭,他前程遠大,絕對承受不了失敗于宋人手中的可能,如果這樣,他就將淪為完顏家宗室的笑柄!
此時此刻,他再也無法忍受下去!就連銀可術最為忌諱的溫都小部出身,都不管不顧的大吼了出來!
“現在某家命你,將兵馬全部交給某家。你溫都小部之人,不能將女真子弟,那么多完顏家的親貴性命,交托在你手中!某領兵從北面出堡寨,會合在燕山當中的主力,和南人一決。是生是死。但看辦劍弓矢說話。俺們女真健兒,不會在南人手中失利第二次!”
完顏設合馬的口水,都要噴到了銀可術臉上。他猛的轉身,對著三個目瞪口呆看著這里的女真謀克大聲吼道:“不要再理會這個溫都部之人的將令,大家都是完顏家子弟,此次南下,不能墮了女真健兒的威名,跟某家出城,和南人一決!某家爹爹那里要是追究什么,某設合馬一力承擔,如果說話不算,就不配當這完顏家的子弟!”
在堂中三個,謀克,都是完顏家嫡系出身。不是女真小部中人。銀可術功績太大。又得宗翰重視。連阿骨打老皇帝也是對他親眼有加。大家在銀可術麾下聽令,倒也習慣,從來沒有想到他的出身。完顏設合馬撕破了臉,他們才恍然想起大家地位差別。
要是南下順風順水,這等矛盾本來不會爆發出來。女真初起,各個謀克本來就獨立性很強。戰績如何,擄獲多少,關乎各個謀克在女真全族當中地位。此次南下,銀可術領兵,處處不一,二泣居然破天共的打托了女真歷吏卜少有的守城戰,窩賢罰極點。難道他們這些完顏家子弟,就等著銀可術將他們的聲名前程敗壞殆盡么?
大家更想起了被銀可術誅殺的三個謀克統帥,宗設,韓朵,拉合馬。難道完顏家子弟的生死榮辱。就真的全部操在銀可術手中么?不如跟著設合馬拼殺一番。設合馬老爹是宗翰。對他寵愛之極,就算有什么不利。上面有設合馬頂著,輕易追究不到他們這些謀克身上!
大堂當中,安靜之極。屋粱之上,仿佛還有完顏設合馬的吼聲隱隱回蕩。三個,女真謀克的呼吸都粗重了許多,看著銀可術的目光越來越不馴,仿佛隨時都能爆發出來,跟著完顏設合馬奪門而出!
堂中轟的一聲巨響,卻是一直安安靜靜坐在那里的銀可術已經一把推倒了面前幾案,如一只瘋虎一般跳起。右手直直伸出,一把抵住了完顏設合馬的喉嚨。在堂中三個女真謀克還未曾反應過來之極,銀可術已經推著設合馬直抵堂中廊柱,蓬的一聲。重重將完顏設合馬撞在廊柱上面!
屋粱上面積灰,簌簌而落。堂外銀可術和設合馬的親衛,頓時涌入,看到眼前場景,都各自發呆。
完顏設合馬想要掙扎,卻覺得抵著自己喉嚨口的大手如鐵鉗一般。他向來自負在完顏家子弟當中頗有勇力,但是現在只覺得眼前一陣陣發黑,呼吸為難,在銀可術手中,竟然半點都掙扎不得!
銀可術容色冷硬如鐵,單手一叫勁,就將連人帶甲,一百七八十斤的設合馬貼著廊柱推起半截,雙腳懸空。完顏設合馬只是嗚嗚有聲,在銀可術手中掙脫不出。不管是女真謀克。還是兩人親衛,都看得呆了。大家仿佛此刻才恍然想起,銀可術是領著百余騎直踏過遼人仿佛無邊無際的大陣,直沖到遼主黃羅張蓋面前的女真猛將!
地位日高以來,銀可術已經少有沖鋒陷陣,多是在軍中運籌帷幄,調遣軍馬。少有露出崢嶸,現在突然發威,一下就將所有人都震懾住!
大堂當中。銀可術吼聲如雷:“某就是撕了你,給貶為阿里喜。甚至給人為奴。天下這么大,幾番廝殺。某也就能回到現在地位!你父親志在天下,志在女真人萬事基業。雖然寵愛你。但是在此等軍國大事上面。就算你死了,他也不會計較某銀可術!你區區一人,比起女真大業來。不值一匹馬駒!
俺們女真起兵。以數萬人而摧大國,靠的就是百戰不敗的威名,讓天下望風披靡。這等威名。不能輕易喪失!俺們和南人已經一決,古北口攻戰也打得辛苦,眼前南人。良是勁敵。不過兩家勉強還算是平分秋色。眼前南人又增兵而來,還添了重騎,將女真健兒拉出去,以手頭全部力量和這些南人野戰,又有幾分勝算?再敗一次。恐怕就是不可收拾之局,
此次南下,正是女真和南人第一次交鋒,此次戰事。南人也將他們最為精銳的兵馬拉出來了,某家絕不相信,南人大軍,都能如這支軍馬這般精銳能戰!這第一次戰事。關系深遠,要是俺們女真兵馬連敗。這對南人的鎮懾威名。就要大打折扣,南人人口,何止千萬,南人兵馬,何止百萬,要是喪失了對南人的鎮懾之力,以后如何能全軍南下。飲馬黃河,將南人汴粱宮室,變成俺們女真兒郎的皮帳?
所以俺們必須等到援軍到來,取穩操必勝之局,將南人這支一等一的強軍,一舉殲滅。則南人雖有大軍百萬,也將喪膽,以后再不敢正面櫻我女真健兒鐵蹄!這個道理,你不懂,你爹爹懂,某家也懂!俺們南下,豈是貪圖這點南人財貨,為的是探出南人虛實,散布俺們女真健兒無敵威名,為將來一舉擊破老大宋人,預先準備!此等軍國大業。只要某等不死,豈能交到你這黃口小兒手中?”
銀可術的吼聲,震得每個人耳中都嗡嗡作響。
幾個女真謀克都垂下頭來。完顏設合馬的親衛本來手中都按著了刀柄。現在都一個松手。
銀可術猶自不肯罷休,伸手就拔出腰間佩劍,劍鋒森寒,直直的抵在完顏設合馬臉上,寒光轉動,似乎隨時會一劍刺下去。此時此教,看著銀可術的猙獰臉色,就連設合馬的親衛。都不敢上去阻擋!
銀可術淡淡冷笑:“如此本事,還敢在某面前呼來喝去?這天下,是某等替你們打下來的,到時候。只管坐享就是。某瞧著你,也只有坐享其成的本事!回去宗翰,也自然會好好管教你,你將來也不要隨軍了,回轉上京享福去吧,某大將之威,豈是你等小兒能冒犯的?不在今日砍了你的腦袋,已經是看在宗翰面上了!”
這句話說完,銀可術猛的松手,將設合馬丟在地上。這個健壯的女真青年貴戚,在銀可術手中半點掙扎不得。掉在地上攤手攤腳的咳嗽半晌,兩個親衛趕緊上來將他攙扶了。銀可術看也不看設合馬,而設合馬怨毒的目光,只是在銀可術背后轉個不休。
銀可術回轉到被自己推翻的幾案后面,冷冷道:“你們幾人,可聽某將令否?”
被他完全震懾住的三個,女真完顏家謀克。齊齊躬身,全部是一身冷汗,連想說奉命唯謹的話,都是為難!
此時突然大堂外面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銀可術,傳騎已經回來了,有軍情回報!”
銀可術神色一肅,猛的擺手:“讓他們上來!”全文字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