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汴梁誤
第一百五十七章驚雷潛生(十)
MM在太原府城之外,一處可以將北門城笑看得清楚的高坡之上。寒風呼呼而過,吹得坡上軍將認旗,戰袍絲絳獵獵飄動。
高坡上韓世忠及一干軍將,都默不作聲的看著太原城中升騰而起的煙焰。城中驚呼哭喊之聲傳到這里,被凜冽寒風卷動撕扯,就變得有些恍惚。
高坡上神武常勝軍的軍將,此刻還是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樣,恍惚還在夢中。
河東路卷起亂事除了韓世忠以降最為心腹的若干人外,其他人對其間內情知道得并不是很清楚。只知道自家少不了縱敵養寇這個罪名。不過有西軍珠玉在前,加上朝廷如此bó待神武常勝軍,這些軍將牙一咬也就橫心跟著韓將主,跟著汴梁的蕭顯漠將這事情做下去了。
本來就是養寇自重的故套,借外敵以穩固自家團體地位。在邊地戍邊同時求存罷了。
也沒指望能有太多的好事
蕭言布局行事之遼遠,之險惡,用心之深行事之烈。就連韓世忠等人也不能全盤明白。
誰能想到,自家不過在邊地養養寇,領兵過來訴訴冤。還沒靠近太原府城城墻,太原府城內就自亂成了這般模樣!
就算再笨的人也明白,神武常勝軍現在地位至少在這河東路,已經是穩固不搖了。地方糜爛成這等模樣,從安撫到本地駐防禁軍口朝廷設的那么多流官,兵冊上那凍多人馬。
竟然連河東路腹心治所都維持不住。如果朝廷還要河東路這塊地盤,只有指望神武常勝軍穩住局面!
和神武常勝軍做對到了河東路的安撫使吳敏,這次是栽定了口比起在汴梁時侯斗法敗給蕭言的后果還要嚴重百倍,只須冷眼看著他黯然去位就成。將來估計也沒什么再和吳敏打交道的機會了。
不管朝廷換誰來安撫河東路,也再不敢得罪神武常勝軍。自家這支軍馬,就安安穩穩立足在河東邊地。
就算朝廷不能如支應西軍一般給那么多糧餉,但是汴梁有蕭顯摸這個財神在,還怕能餓著這一萬多快兩萬人馬不成?自可安心發展壯大實力,將來打仗,扯后腿的事情也少了許多。有了功績,看誰還敢勒捎著不給?
這般經營幾十年下來,不是又一個西軍團體出來?
這就是神武常勝軍中軍將,包括韓世忠在內最現實的想法。時代就是如此,誰也不能讓這些武臣深明大義如岳飛這等異類。
蕭言驅策他們,主要還是從這個團體自身的利益出發。也許在將來蕭言地位更穩固,依靠的力量更多之后,他對神武常勝軍自然還有所改造。但是此刻,他讓神武常勝軍盡心竭力為他效命的主要手段,還是靠著發展壯大這個團體的既得利益。
至少現在神武常勝軍還知道,自家這個團體的所有一切,還是從能與異族血戰到底而來。在這個時代,也不能強求更多了。
軍將們包括韓世忠,此時此刻,只覺得自家這支軍馬氣運是如此之強。蕭顯謨氣運是如此之強。什么事情都在朝著最為理想的方向發展,甚而超過了最大膽的預測!
韓世忠默然注視城中良久,嘀咕了一聲:“對手竟然只有這等本事,還虧俺老韓提心吊膽這么些時日來著…………還是蕭顯漠膽子大,看得準!俺老韓算是服了…………”顯漠在汴梁,俺也不必擔心了,他自然有所預備,卻不知道誰家倒霉,在汴梁做了顯漠的對頭…………”
這低聲嘟囔,到了最后,聲音就放得極輕。除了韓世忠自己,誰也聽不見。
“顯漠啊顯漠,你到底要走到哪一步?俺老韓是不是跟到底,自家都說不準…………”你是真的就想帶著俺們,到時候在女真韃子鋪天蓋地而來的時侯,安安心心的打一場么?”
嘀咕完這幾句話,韓世忠擺擺頭,將自家這點小憂郁拋到九霄云外去口回頭看著在雪地里面蹲著的一個長大兇漢,正是一手卷起太原府城騷亂的屈蓋,笑罵道:“俺識得你,環慶軍里面屈大傻子,當日卻沒想到你恁大本事,這么個府城,都架不住你折騰的。
開國藝祖與太宗皇帝,要是有你,何必費那么大氣力去打太原城,有你就足夠了。要是你生到那個時節,還怕不拼個郡王頭銜出來?”
趙匡和趙匡義兩個皇帝打的太原城,卻不是眼前這個太原新城。韓世忠自家都不是很明白,屈蓋這個粗貨自然就更不清楚。
韓世忠這般取笑他,他居然還有點自得之色:“俺也識得你,涇源軍的潑韓五不是?你運道好,現在已經是一軍將主,俺也算是你西軍故舊,就不必再讓俺蹲在這雪地里面了罷?為武之人,最怕筋骨不活,還得吃多少老酒才能化開這寒氣,現在卻去哪里尋酒去…………”
韓世忠冷哼一聲:“你還想要酒?惹下大禍在身你知不知道?論起你的罪過來,西市剮了你都是料不定的事情。你還直當成如此輕易?”
屈蓋嘿了一聲,居然自家站了起來。旁邊親衛喝令他蹲下,屈蓋就當沒聽見。在韓世忠面前,在這么多如狼似虎的神武常勝軍甲士面前,這兇漢也沒有半點畏懼神色,昂然道:“誰要動俺的手,俺還不能還手了?太原府城中這么多官兒沒鳥用,賊寇犯邊,卻拿不出個鳥法子來。
就是你們神武常勝軍,還不是被擠兌得不愿出力死戰?人心惶惶,火星一點就著。卻不是俺生出來的!鬧成這么鳥大,你當俺有這般本事?要不是落在神武常勝軍手里,俺只情鞋子一拔就少陪了。天下之大,哪里鳥過不得日子…………”俺瞧著這天下,也撐不了多久。
丟了一個繁峙,一路就跟著亂。要是北面據說那狠天狠地的女真韃子大隊下來,到時候汴梁城也呆不安穩!你們神武常勝軍算是能打有功的,還不是不拿你們當鳥回事?這個世道,散了倒干凈!”
韓世忠居然給這兇漢說得無語,只是用手指點點他。吩咐左右:“看牢了他,到時候對朝廷要有交待。”
屈蓋又蹲下來,看韓世忠不想理他了。居然悶悶的開口:“潑韓五,俺能廝殺。神武常勝軍還要不要人?不管俺如何氣直,太原鬧成這般鳥樣,心里面總有些疙瘩。你們不是守邊么?俺去殺韃子,殺個百十個,死了也能閉眼。都在西軍混過,能不能周全?”
韓世忠居然被他這句話說得有些感慨,也嘿了一聲:“殺韃子…………”果然是要殺韃子,才能有所交待!但愿此次事了,能安安心心的殺韃子!”
說罷他就擺擺手,自有親衛將屈蓋押下去,尋地方看押起來。牛皋在旁邊想說什么,最后還是沒開口。這家伙雖然粗直,因為和蕭言親信,也很有些無法無天。不過這個時侯還曉得些眼色,知道面對著眼前亂成一團的局面,自家還是不要亂說話的好。
這個時侯那繁峙縣令唐探卻從下面趕上來。這段時間,他急得跟什么也似。又想單騎直入太原府城當中,打了個轉又退回來。里頭兵荒馬亂的,自家這條命掙扎出來不容易,有點舍不得。
他想得簡單,自家是棄城而逃的果官。要是能會同神武常勝軍一起入城,安定太原府城這騷亂,這又是什么樣的功績?什么樣的罪責也抵得過了。要是門路走得好,說不定還能有其他好處。且就本心來說,唐探也不算壞。看著一城大亂,也是不忍。神武常勝軍有力量,為何不早早入城平亂?
韓世忠一直在這里不動。唐探已經上上下下跑了好幾趟。這個時侯又沖上來,對著韓世忠聲淚俱下:“韓將主,你用心何其之忍?太原府城如許多百「啟航街角文字」姓,存亡全在韓將主一念之間!平此騷亂,是多大功績,也必然記在圣心的。
將來韓將主公侯萬代!”
韓世忠身邊諸將,都有些遲疑之色。情不自禁的看向韓世忠。大家要自固團體,要自家賣力廝殺之后有權位,有富貴。別人要排擠瓦解神武常勝軍,大家拿出手段和對方爭斗也沒什么顧忌。可沒有看著眼前如此大亂卻不去伸把手的道理。自家大軍數千,進城就能平了,怎么還僵在這里,不愿靠近城墻半步?
韓世忠目光如電,迎向唐探,終于爆發出來。
“直娘賊,念叨得俺頭都大了!俺們本來就是來太原府城訴冤求活,已經不是應分所為。現下城中沒個說法,俺們就自顧入城。到時候如何對朝廷交待?這場亂事,輕易就能栽到俺們頭上!到時候俺們是一片好心,反倒成了亂臣賊子!俺們在燕地狠打一場,死了多少弟兄,搶回了燕京城,擊破遼狗打敗女真,結果是什么下場,你可知道?若不是有賊寇犯邊,俺們這些出力死戰之輩,現在還不知道流落在哪里!
河東路緣邊,兵備如此廢弛,人心如此不穩。要是能讓俺們踏實戍邊,如何能有今日?就恨不得餓垮俺們,自家散了拉倒!現在卻要俺們來善后,沒有名義,如何善后?
囚攮的,沒有名義,太原紛亂如此,諸官死活不知。俺們擅自入城,就是亂臣賊子。俺們神武常勝軍,入娘的不是亂臣賊子!是為大宋效力死戰的一支強軍!卻誰都鳥不念及這些!”
誰也沒有想到,韓世忠在這個時侯爆發出來了。蕭言汴梁布置,他在河東指揮。眾人心中都是忐忑,岳飛更是將自家困在三關之內不知道自苦成什么模樣。軍將當中未嘗不是私下里說些什么,人人都有些惶恐。
韓世忠卻一直神色自若,該干什么就干什么。沒有半點遲疑的地方。大家只道是韓世忠這個老兵痞是鐵石心腸,再沒有那么多亂七八糟想頭的。
此時此刻,大家才算明白。韓世忠心中,七彎八折,糾結之處,一點不比其他人少了!只不過他是一軍將主,除了蕭言之外,就是他要對這個團體負責口所以無論如何,都不能顯出心神不定的樣子。
今日河東亂局,總算是走到尾聲了。看著太原府城在眼前紛亂成這般景象,哭喊聲震天傳來。韓世忠才終于撐不下去,爆發出來!
唐探給韓世忠罵得愣愣的,呆在馬背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這個近日來疊經顛沛,原本是個最不起眼的邊地縣令的大宋文臣。此時此刻,顯得又黑又瘦,滿面全是風霜之色。再不復當日在繁峙安閑度日的閑散尊榮的樣子。
這場河東亂局,將身在其中之人,全部都打磨了一番。未來當天崩地裂,帝國崩潰在即的時侯。這些人物,才知道這等經歷磨礪到底有多可貴。
可是在不曾有蕭言穿越而來的另一個時空當中,整個帝國都昏沉沉的,迷失在所謂遠超前代的富麗繁華當中。渾然沒有注意到自身已經是不堪一擊,直到天崩地陷的時日到來,其間之人,就只剩下了絕望。
韓世忠身邊諸將,全都默然。唐探更不知道做什么才好。韓世忠長噓一口氣,自家卻很快平復了情緒,在馬上笑著拍拍唐探的肩膀:“太原府城中諸位,本來擔心這場亂事是俺們神武常勝軍卷起的,現在得知俺們神武常勝軍不敢入城,也就該明白過來了。但凡是當官兒的,想死就沒那么容易。總會出來找俺們,有了名義,將來分說得清楚了,俺們自然會入城平亂…………。”
他話音還未曾落,已經有一騎飛也似的馳上高坡,在馬上就大聲回稟:“將主,府城中吳安撫,孫運使,江總管等聯袂而出,正來尋將主。現在已經將至!”
韓世忠冷冷一笑:“俺說罷!都等著俺們神武常勝軍,看俺們到底救誰的命了。俺是老粗,這可不大好決斷!”
這句話說得就有些肆無忌憚,唐探愣著卻不敢接口口現在情勢已經很分明,河東路一路皆亂口本路官吏上至安撫下至陽曲縣縣令,反而連太原府城都鬧至內亂。朝廷只有指望神武常勝軍效力,才能維持河東一路不至潰決了口神武常勝軍和誰站在一處,就能保誰下來。將來說不定還有軍功分潤。韓世忠現在有資格說幾句狂話。
接著唐探就是心頭一熱,要是自家和這韓將主貼得緊的話。不僅罪沒什么,是不是還能指望超遷一轉?自己邊地沉浮,這苦闕實在是當得夠了…………”
韓世忠向左右招手,笑道:“豈能讓安撫之尊來就俺們這些丘八?趕緊都隨著俺去親迎罷!奶奶個熊,都給俺笑得巴結點。別擺出一副橫眉立目的模樣,要知道俺們可是在這些文臣手里討飯吃!”
唐琛不言聲的就準備緊緊跟在韓世忠身后,這個時侯,和這位一副兵痞作派的韓將主站得越近越好。怎么巳結都不過份。
韓世忠卻突然回頭朝他一笑,目光閃閃的:“唐縣尊,你說將來俺們要殺多少韃子,才抵得過太原府城這場變亂?一千個韃子腦袋,只怕不夠罷…………”
這句話什么意思,唐探根本懶得去猜。韓世忠也沒有繼續說下去的意思。大笑一聲,笑聲里不見痛快,卻大有郁結憤懣之意。打馬疾馳,卷起一路雪塵,就馳下高坡迎向出城的吳敏一行人去了。
太原府北門之外,同樣是一片狼藉。滿地都是翻到的車子,跑丟的鞋子,各種雜七雜八的物件。還有人一動不動的躺在雪地里面,不知道是傷是死。血跡至處都是,染得雪地里星星點點,頗為觸目驚心。
可是對于從府城中修羅場沖出來的吳敏一行人,這里都好似天堂了。出了城門就看見一片空曠,四下無人,人人都是長出了一口天氣。這個時侯才覺得喉嚨里面煙熏火燎,焦躁得幾乎能嗆出血來。
江偉猶自坐在四人抬的胡椅上,臉被寒風吹得鐵青,暖帽卻早摘了下來,滿頭熱汗,蒸騰出絲絲白氣。張著眼睛四下打量,只是亂叫:“神武常勝軍何在?神武常勝軍何在?”
城中起火,熱氣上升,自然就引起了強烈的空氣對流。城外又空曠,刮起的勁風比平日里還要厲害一些,卷起漫天雪塵。加上城內煙氣彌漫到這兒來,稍微遠一些的地方就看得不大清楚。江偉歲數已然不小了,平日里養尊處優,少不得有點高血壓之類的小毛病口今日一場忙亂,加上心情緊張,眼壓都上來了。此刻能見度又不高,煙氣雪塵卷在一起,望出去就模模糊糊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
這下他是當真急了,要是神武常勝軍不在城外,那事情可就大了!
現在太原府城大亂,他們這一眾文武都出城而來。要是沒迎著神武常勝軍,再讓大家回去平亂,估計就為難了。這個蒙哄大家,棄城而走的罪魁,還不是著落在他江副總管頭上?
當下江偉就開始念佛:“大慈大悲藥師菩薩,可不要閃得俺苦!個個都賭咒發誓說神武常勝軍到了,卻是在哪里?這個笑話也鬧得恁大了!”
跟著他跑得氣喘吁吁的寥寥幾名心腹也竭力瞪大眼睛四下打量,可大家都一樣,撲面而來的雪塵打得臉上生疼,遠處什么也都看不清楚。背后是正煙熏火燎,哭喊震天,亂成一鍋粥的太原府城,眼前是漫天雪舞迷茫,寂寥無聲。身在其間,只覺得天地間全無依托,這些在太原府,在河東路位高權重之輩,似乎一下就走到了絕路上!
跟在江偉后面的一行人也都亂了,四下張望,紛紛叫嚷。
“這神武常勝軍在哪里?”
“江副總管,這上頭須不不能輕易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