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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龍首寨上向山下望去,往日嚴整堅固的應州城塞,已經被燒成了一片白地。
夯土為底,條石遮護墻基的城墻依然完整,可墻面上到處都是煙熏火燎的焦黑痕跡。原來高聳的南門城關上的敵樓,已經垮塌成辨認不出來的廢墟。
應州城塞內本來塞得滿滿當當的各色建筑,或者屯兵,或者儲藏糧草軍資。一場大火過后,都化為烏有。四下都是破磚爛瓦,焦枯梁木。這幾日小雪又在焦黑的廢墟上薄薄蓋了一層,整個景象,仿佛這座城塞已經荒廢了好幾年也似。幾日前還屯兵千余,旗幡飛揚,金鼓相聞,枕戈待旦的景象,此刻恍若一夢。
城外小堡,相形而言倒是完整一些,未曾經過劇烈的破壞。只有堡墻之上,四下血跡,還記錄著殘存守軍拼死抵抗的情形。
女真軍馬,大多都屯駐在小堡內以避野外寒風,以控龍首寨上的殘余守軍。應州城塞之內,反倒空無一人,只有城門洞開,偶爾有女真騎士進出。
在城塞之外,女真軍馬活動就顯得明顯了,每日都是大量的女真輕騎遣出去,或者捕捉生口,或者搶掠糧草。
郭蓉他們最后一把火放得實在太狠,應州城塞內的積儲付之一炬。女真軍馬也得吃喝,戰馬每日草秣更是個大數字。銀術可輕騎隱藏行蹤來襲應州,本來就沒什么家當。現在兩手空空,只能四下搜羅去。
不過此前應州左近的塢壁堡寨幾乎已經被銀術可掃蕩一空,生口也都驅之上陣,幾乎損失殆盡。應州本來就是荒僻所在,沒多少人口糧秣積儲。再做努力,也征發不了多少。每日里看見的幾乎都是女真輕騎一大早出發。黃昏時候才兩手空空,疲憊萬分的回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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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馬少了吃食,就是鐵漢也支撐不下去。銀術可所部殘余軍馬,現在幾乎都縮在四個小堡之內,少有什么動作。維持著相當稀疏的封鎖線,夜間巡騎也派得少了。一副無力再動彈的模樣。
龍首寨上,這幾日始終都在緊緊盯著眼前女真軍的動向。
寨墻下突然傳來了腳步踏雪之聲,寨墻上幾名負責監視女真軍馬動向的軍將士卒身子一動回頭。就看見郭蓉湯懷幾人,裹著披風。正大步走了上來。十三現在完全就是郭蓉身邊心腹親衛了,披甲按刀,頗有些模樣的緊緊跟在郭蓉身后。
應州一場死戰,幾天下來這些逃生軍將士卒都未曾完全緩過來。十三身上卻半點也看不出疲憊的模樣,仍然是那副精力充沛的少年模樣。現在他不折不扣就是神武常勝軍中的后起之秀。只要能生還,將來必然在全軍中聲名鵲起!
不過十三可不知道別人心目中對他的高看,有人搭話夸獎也只是憨笑,摸著腦袋訥訥的半天說不出幾句話來。讓他做什么便是做什么。這等純厚模樣,更得人喜愛。郭蓉更是干脆拿他當親弟弟一般看待。
郭蓉走上寨墻,掃視底下景象一眼,女真軍馬動向仍然如前幾日一般無精打采。
“如何?”
寨墻上軍將站直了身子。恭謹回稟:“公主,還是那般。女真韃子實有兵馬不過兩千,要不是孟暖那賊子內應,死干凈了也打不下應州來。現下雖然僥幸得手。自家也元氣大傷。無糧無草的,也折騰不出什么花樣來了…………依著末將淺見,趁機突圍是好時候。不正是有一條密道直通山下么?”
雖然現下已經用不著假冒什么蜀國公主名義,可是軍中上下。這般早就叫熟了口,也就將錯就錯下去。
郭蓉定睛又細看了一會兒。緩緩搖頭:“沒有外援接應,是決計不能突圍了。我們困守此間,最大的弱勢處就是沒有馬。單靠自家披甲持兵帶干糧,冰天雪地里面,能走多遠?女真韃子再缺糧草,追殺我們也沒什么麻煩,就這么幾十個子弟,我要完完整整的將他們帶回去!”
在應州一場血戰,郭蓉現在說話干脆,眼神堅定。宛然已經是一個合格的軍將了,再不是初抵云內的時候只能當一個吉祥物的景象。而她身先士卒的死戰,對麾下將士的顧全,也得到了這幾十百戰余生之士的敬服,現在真正是將她當為一軍統帥了。
那名軍將答應一聲,搓手苦惱道:“寨子里面積儲不少,水也不缺。在這里坐守半年也困不死,可是老在這里干看著這些韃子耀武揚威的,俺們心里都有火!什么時候才能報仇…………南面援軍,到底什么時候才能上來?”
郭蓉還未曾答話,十三卻突然朝南一指:“那邊有動靜!似乎有軍馬來了!”
眾人都是一怔,轉頭就向南看去。就見天際雪線,似乎隱隱有雪塵翻騰,不窮盡目力,怎么也難看清楚。十三這小子,怎生就如此,如何練就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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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都按著寨墻,心中都是期待。從女真軍突然出現在云內到現在,已經有不少時日了。河東神武常勝軍最近的就是雁門關一帶屯駐的岳無敵所部。計算時日,岳無敵所部聞訊立刻出發的話,現在應該已經抵達武州一帶。武州王貴所部,也許能抽出些精銳前來應援了罷?至少也是要派遣人馬前來聯絡了應州了!
過了少頃,遠處翻騰的雪塵更加分明起來。應州城外屯駐的女真軍馬也發現了南面動靜,隨著號角傳令之聲。先是輕騎從小堡中疾馳而出,組成一個個小隊前去哨探。大隊的女真軍馬出外整隊,披甲持兵。幾面大矗之下,披重甲的女真親衛也擁出了銀術可。遠遠而望,他那身鎏金錯銀的重甲,也分辨得清楚。
隨著矗旗揮動,號角傳令。女真軍主力開始列陣。向前稍稍推進。在應州城塞中繳獲的幾張床弩也在堡墻上張開,粗大的弩箭安置好,箭矢反射著冰寒的雪光。全軍都擺出了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看到女真軍動向,寨墻上的人更是興高采烈,一名軍將重重以拳擊掌:“俺就說南面援軍也該來了!豈有丟下應州不管的道理?也該來打探打探消息了么!”
接著馬上這軍將就紅了眼睛:“傷俺們幾百袍澤,這血仇,這奇恥大辱,終要有報!只要能離開這寨子,俺這條性命。就當扔在女真韃子陣前了!說什么也要殺了這叫什么鳥銀術可的酋首!”
寨中更多的人聽到了外間動靜,女真軍調動的號角到寨子里面也清洗可聞。寨中守軍幾乎全都上了寨墻,翹首向南而望。
此刻他們既盼著南面援軍到來,卻又羞于見南來袍澤。幾百健兒,尸骨拋在應州。險關雄塞一夜間落于敵手。神武常勝軍成軍以來,何曾有過?
只有以血還血,以命還命!
在應州城龍首寨兩軍的目光當中,南面的動靜越來越大。雪塵當中,已經隱隱約約可以看見大隊黑點也似的騎士緩緩而來。
銀術可麾下輕騎謹慎的接觸上去,稍一盤旋,就打馬直奔入這大隊涌來的人馬當中。然后就疾馳而回。哪怕在龍首寨上,似乎都能聽見這些女真輕騎哨探的歡呼亂叫!
再過一陣,南來軍馬越來越看得分明。一匹匹身高體健,鬃毛紛亂的遼東軍馬。馱著身子矮壯,頭戴皮帽,一張大餅臉的女真甲士。一面面矗旗飛舞,都是女真人的謀克旗。數十女真重甲親衛擁著一面更大的矗旗。矗旗下親衛間就是數名女真軍將。
這支軍馬怕不有千余人上下,座騎倍之。散處雪野之間。卷起好大聲勢。而應州城塞外列陣的女真軍馬頓時也動起來,加快速度迎了上去。不多時候,兩軍就混在一起。女真甲士紛紛下馬互相擁抱歡呼,矗旗飛揚,人喊馬嘶聲激起老高,一副興高采烈的模樣。
南來的是女真軍馬!而不管是武州王貴軍,還是河東岳飛韓世忠軍,依然是看不見蹤影!
龍首寨上,所有人心都沉了下來。一片靜默,只傳來大隊女真軍馬歡呼雀躍之聲。每個人一顆心似乎都墮入谷底。
南來女真軍,定然是前些時日掃蕩朔州的那支軍馬,現在移師南來。難道武州王貴軍已經被擊破了?更或者連河東援軍也都被隔絕了?
若無援軍,就算龍首寨是險絕之地,又能支撐多久?
郭蓉冷著臉看了少頃,冷哼一聲,開口大聲道:“女真韃子聚在一起,到時候殺起來更方便!兩三千女真韃子,還有內應,費了牛勁才拿下應州,死傷不比我們少。武州河東軍馬加起來有多少?這些女真韃子沒那么大本事!養精蓄銳,等著援軍到來,為死難的那么多弟兄報仇!給這點女真韃子就嚇倒了,姓蕭的還整日向我夸稱你們有多強呢,我都替你們覺得丟人!”
寨墻上軍將士卒給郭蓉這番話說得面紅耳赤,他們都是百戰余生的廝殺漢,經歷的艱危場面,遠遠過于郭蓉。不過但凡一支軍隊,總是習慣了在一軍建制下作戰,互相呼應,集團作戰。孤軍懸于敵后,不得大軍消息,又才經歷一場敗績,難免略微有些惶恐,更憂心女真韃子拼死搶下這條通路,現在又主力集結,戰事不知道又會向什么方向發展。想得多了,反倒就不如郭蓉心思單純,意志堅定。
郭蓉一掀身后披風,轉身就走:“我倒要看看,這姓蕭的到底什么時候才來!”
說完就轉身大步而去,十三做為親衛,緊緊的跟在郭家大小姐身后。留在寨墻上的軍將士卒面面相覷。
原來看到眼前景象,郭家大小姐的反應是怒俺們蕭顯謨來得太遲,半點也沒想到怕這個字,更不關心戰局向什么方向發展。在這上頭,俺們的確是遠遠不如郭家大小姐啊……………
除了龍首寨上郭蓉他們注視著兩支女真軍馬會師,在應州西南面連綿群山之間,也有一支小小的軍馬注視著遠處的應州景象。
這支軍馬正是田穹所領那幾十名騎士,這幾日他們鉆進群山之間,避開女真軍婁室部巡騎哨探。不知道吃了多少辛苦,牽著座騎走了多少險路,才趕到應州左近。原來一人雙馬,現在只能勉強保證一人還有一匹座騎。人人須眉皆白,臉上全是寒風割裂的大大小小血口子,瘦得臉頰上顴骨高聳。
趕到此間,他們才發現遠處應州,已經是這片劫后景象,女真巡騎哨探也在應州城內城外出沒。他們來遲一步。不知道女真韃子用了什么手段,打下了這座堅城!
對于現下突然爆發的這場戰事而言,就是不折不扣的噩耗。應州已經是這場戰事的關鍵,神武常勝軍守住此間,南下女真軍主力就被隔絕在云內。河東主力趕上來之后,想搓這些女真韃子圓就圓,想揉他們扁就扁。可是應州一失,女真韃子就取得主動,進退自如,而且西京大同府的女真軍主力,更不知道會有什么動作!
所有人看到應州淪陷慘狀。心比身外天氣都要寒冷十倍。
唯一差堪告慰的好消息,就是龍首寨上,依然有神武常勝軍旗幟在!也不知道郭家娘子,是不是也安然退到了龍首寨上面!
應州既然如此。田穹所部這數十騎也無力回天。唯一能做的,就是遣傳騎晝夜兼程回返,先將此間動向回稟。其余騎士,看能不能和龍首寨守軍建立聯系。
孤軍困于敵后。知道外間有援軍和不知援軍動靜,是截然不同的兩個概念。外間有援軍消息。守軍更能支撐下去!
而且田穹也注意到,女真軍馬雖然攻陷應州城塞,卻也一副元氣大傷的模樣,每日離就縮在城塞外小堡當中,就是遣出軍馬似乎也是去搜集糧秣的。應州城塞內,幾乎是空無一兵一卒。巡騎哨探也派得不多,夜間幾乎就是漏洞百出,不費什么氣力就能潛越過去。
在大致摸清眼前女真韃子動向之后,田穹就準備今夜趁機潛越,看能不能直入龍首寨中。要是運氣好,說不定還驚動不了女真韃子,而郭家娘子如果在龍首寨,說不定還能護送她趁夜潛越出來!
可是一番謀劃,又成泡影。今日婁室所部,居然更加向北移動,前鋒已經抵達應州,與這里女真韃子會師一處。有了這些軍馬加入,應州左近就穩固的掌握在女真韃子手中,再有什么動作,都萬分為難。而南來軍馬,也更難奪回應州這要緊所在,云內諸州,從此就對西京大同府的女真西路軍主力徹底敞開了!
田穹蹲在山頂上,呆呆的看著眼前一切,他嘴里叼著一根枯草,半晌才抖動一下。
他麾下軍士,也都陪他蹲著,一個個也都臉色難看,誰都不肯說一句話。
不知道過了多久,田穹才低聲道:“今夜不用行事了,遣人回去,將這最新軍情回報。”
他麾下一名使臣答應一聲,又問了一句:“俺們該怎么辦?”
田穹哼了一聲:“吃這么多辛苦才趕來,還回去不成?就盯在這里,看牢這些女真韃子一舉一動!”
那使臣又問:“不去龍首寨了?”
田穹搖搖頭:“龍首寨堅固,加了幾千女真韃子,一時半會也啃不下。除非他們抓幾千生口用命慢慢填…………俺們現在要貿然動作,就是白送這幾十名弟兄的性命…………就在這里看著!女真韃子掃蕩朔州之后,又移兵至此。搶了不少糧秣,他們不在朔州舒舒服服的避寒吃喝,就是死也要保住應州這條通路…………俺總覺得,西京大同府的宗翰,一定會有什么動作!這一仗,是越打越大了!”
聽到西京大同府宗翰要動,那使臣臉色有點發白。那可是上萬女真韃子戰兵,還不知道有多少各族輔兵。幾千女真韃子就震動云內,搶下應州。再來那么多主力,就是河東軍上來,還不知道該是如何一場苦戰!
田穹吸了口氣,狠狠的將口中枯草吐在雪地上:“要是西京大同府女真韃子來了,這一仗,燕王就不能不來了!直娘賊,又是一場大戰!俺們神武常勝軍,總是遇上這等死戰!”
說著他就招呼麾下,從山頂退下去,覓避風地方過夜,既然要在這里耽擱,就要更好保持住人馬的體力。有什么軍情變故,也好及時的傳遞回去。
田穹也是老行伍了,現在他就有強烈的預感,也許要不了幾日,就能看見女真大軍,源源不絕的自北出現,鋪天蓋地的壓在神武常勝軍面前!
此時此刻,只有不去想龍首寨了。
臨退下山頭的時候,田穹深深望了龍首寨最后一眼。
十三,你逃出來了么?在這龍首寨上么?
你可得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