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之大事,在祀在戍。世家亦然。
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本城三駕馬車就例行參加程家的祭祖儀式了,在程家最盛的時候,州府甚至也會來人參加。
當然,現在的程家,已然沒有了豪門的輝煌,但在紹南城的威勢依舊,知府程允安(程晉州之父),長史程允泉,圣堂主教程化甫三人皆是程家出身,有他們參加,祭祖日子對于各衙門圣堂,幾乎就成了公假。
像這個城市的大多數人那樣,程晉州在天尚漆黑的時候,就爬出了溫暖的床。
起的更早的四個丫鬟用最快的速度幫他打扮,除了正常的穿衣穿靴凈面以外,還要將每一根頭發放在合適的地方,若非程晉州不喜,他的臉上還會被撲上一層白粉和動物油制作的面霜。
每間房門外都挑著紅色的燈籠,黃豆大小的燈芯吐出昏暗的光亮,遮掩了片片剝落的墻皮。
當家族興盛的時候,自信心膨脹的家主,大興土木幾乎成為慣例,他們總是認為這種興盛可以延續下去——或者說,他們希望這種興盛可以延續下去,但實際上,總有一天,他的后代子孫,會連維護的錢都掏不出來。
程家景況還算不錯,有職司的家人補貼一些,大抵可以收支平衡,不過連綿過千畝地的宅院,還是不可能經常維修,就是祭祖,也拿不出太多錢來粉飾,尤其是不會被賓客們注意到的后宅。
好在,這還不至于影響整個家族的日常生活。
程母起的比程晉州還要早,16個部分組成的華服需要30分鐘來穿戴,為了保證多達7件的頭飾不會發出惱人而不禮貌的叮叮當當聲,丫鬟們需要隱蔽的在頭發中插入更多的支撐物,就連等候她參加儀式的丫頭,也被渾身的新裝包裹起來,再加上傘具與替換的物什,整個人裝備的猶如二戰美軍。
程晉州偷偷的笑了兩聲,乖乖的跟在母親身后,抬眼偷看理應是病秧子程的父親。
從外表來看,程允安知府是個相當威嚴的男人,30歲剛過,年富力強的模樣,蓄須后的臉頰更顯成熟,幸虧如此,否則程晉州的思想還真有些難以轉變。
穿越個多月以來,程晉州并沒有多少機會與所謂的父親碰面,程允安知府顯然是個事業心重于一切的人,這或許是貴族世界的常態,但在程晉州看來,卻是相當無趣的生活。作為一名身兼市高官與市長工作的政府一把手,程允安顯的過于低調,更沒有多少灰色收入落在囊中,這這或許說明他還有著強烈的進取心,可是連小妾都只有一個,在貴族中就有些拿不出手了。
而且,程允安先生唯一的小妾,還是程母的陪嫁丫頭,在這一點上,除了程母的手段高明,更多的恐怕還是程允安閣下的自制力超強。
當然,最讓程晉州不滿的地方,則是程允安對兒子不夠關心——作為本城文官首領之一,程允安的文化水平毋庸置疑,可他卻連最基本的考察課業,都不能保證持續,更別說認真教導,病秧子程的學業落后于他人,他多多少少也是要負上一些責任的,害的今時今日,程大博士還要從頭學起。更重要的是,作為知府的兒子,卻沒有多少狐假虎威的機會,是穿越眾難以忍受的。
今天的程允安顯的越發沉穩,看見程晉州,微微一點頭,只說道:“對答時要簡練,不要左顧右盼,知道嗎?”
完全是教訓的語氣,程晉州不滿的“恩”了一聲,沒什么興趣與他打擂臺。
見程父沒有其他的話了,程母笑呵呵的拉著程晉州的手道:“時間不早了,走吧。”
說著,還是程允安領頭,三個人一起坐上一部四輪馬車,其小妾則跟著坐在后面的二輪馬車上。
大夏朝的規矩,兩匹馬拉的車,或是二人以上的轎子,都需要功名爵位方能乘坐,極少有例外。
程允安所有的并不是一輛輕便馬車,確切的說,這根本就是一輛儀式馬車,通體以硬木所制,再加上超過10平米的車廂,堅固而寬敞的內部空間,帶來的就是笨重而緩慢的速度。雖然此時的人們還沒有了解減震器的重要性,但程家自己鋪設的平坦道路,完全能夠保證工藝卓越的木質輪胎不會顛簸起來。
實際上,在速度很慢,而木輪制作精良的情況下,馬車的舒適程度遠勝于21世紀的雜牌汽車。
或許,正是對工藝精益求精的追求下,古中國科技的更新換代速度才會越來越慢。代表著社會頂尖水平的工匠們,用手藝彌補了技術上的缺陷。
兩匹健壯的白馬得得的走了起來,車夫只吆喝了一聲,就再不說話,程母稍稍整理了一下衣著,就開始給程晉州交代要注意的事項,從走的步子到磕頭的位置都要一一說明。這些都是禮儀課上教過的,程晉州倒也用心聽上兩句,病秧子程的記憶,并不那么完美。
路并不遠,馬車更多的是講究一種排場,待到外面人聲吵雜的時候,程父才輕聲道:“你已經12歲了,很多事情,自己要有所決斷。”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說完,就聽車廂外傳來管家氣喘吁吁的聲音:“少爺,少夫人,三哥兒,到地方了。”
程母也愣了一下,莫名其妙的跟在了程允安身后。
程晉州疑惑的踏出了車廂,眼前的光亮立刻讓他蓋住眼睛。
天還黑著,點起的蠟燭,卻將整個主宅照的猶如暗夜下的足球場。
“至少要幾百兩銀子的蠟燭錢。”程晉州心里想著。
當年西晉石王斗富,石崇所作的一件得意之事即是“以蠟代薪”,程家此刻的排場,卻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您請這邊走。”站在綿帳前的仆從從門口就開始接引賓客。
順著條石鋪設的馬路上,一溜煙都是兩匹馬拉的四輪馬車,還有少見的八抬大轎。更遠處則停著兩人抬的小轎和兩輪馬車,很少有單獨騎馬而來的賓客,倒是讓設在校場的馬廄顯的空曠。
程家的祠堂很早就搬來了城里,一來證明了程家歷史悠久,另一方面,也代表著程家重心的轉移。
在最初的那些日子里,祠堂里的祖宗們,是想要在京城打拼出一份事業的,作為安土重遷的傳統,祠堂自然是要留在城外的村子里。
可惜到了今天,如今的程家人,早就絕了成為京城豪門的念頭,再加上一些安全方面的突發事件,祠堂終究是給搬進了城中,只是不在京城,而在遠隔千里的紹南城中。
程晉州學著其父踱著步子,現在到場的都是程家自己人,言談間頗為隨便,程母也是滿臉微笑。
而程博士則重點觀察著和自己年齡相仿的小子,不管怎么說,他就都將在程家呆下去,而是否呆的愉快,很大程度上,就取決于同齡人的競爭了。
在這一點上,病秧子程除了嫡孫的身份,什么都沒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