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徒生童話  金黃的寶貝

類別: 安徒生童話 | 童話 | 兒童 | 童話故事 | 安徒生童話 | 安徒生   作者:安徒生  書名:安徒生童話  更新時間:2010-09-24
 
一個鼓手的妻子到教堂里去。她看見新的祭壇上有許多畫像和雕刻的安琪兒;那些在布

上套上顏色和罩著光圈的像是那么美,那些著上色和鍍了金的木雕的像也是那么美。他們的

頭發像金子和太陽光,非常可愛。不過上帝的太陽光比那還要可愛。當太陽落下去的時候,

它在蒼郁的樹叢中照著,顯得更亮,更紅。直接看到上帝的面孔是非常幸福的。她是在直接

望著這個鮮紅的太陽,于是她墜入深思里去,想起鸛鳥將會送來的那個小家伙。(注:據丹

麥的民間傳說,小孩子是由鸛鳥送到世界上來的。請參看安徒生童話《鸛鳥。)于是鼓手

的妻子就變得非常高興起來。她看了又看,希望她的小孩也能帶來這種光輝,最低限度要像

祭臺上一個發著光的安琪兒。

當她真正把抱在手里的一個小孩子舉向爸爸的時候,他的樣子真像教堂里的一個安琪兒

。他長了一頭金發——落日的光輝真的附在他頭上了。

“我的金黃的寶貝,我的財富,我的太陽!”母親說。于是吻著他閃亮的鬈發。她的吻

像鼓手房中的音樂和歌聲;這里面有快樂,有生命,有動作。鼓手就敲了一陣鼓——一陣快

樂的鼓聲。這只鼓——這只火警鼓——就說:

“紅頭發!小家伙長了一頭紅頭發!請相信鼓兒的皮,不要相信媽媽講的話吧!咚——

隆咚,隆咚!”

整個城里的人像火警鼓一樣,講著同樣的話。

這個孩子到教堂里去;這個孩子受了洗禮。關于他的名字,沒有什么話可說;他叫比得

。全城的人,連這個鼓兒,都叫他“鼓手的那個紅頭發的孩子比得”。不過他的母親吻著他

的紅頭發,把他叫

在那高低不平的路上,在那粘土的斜坡上,許多人刻著自己的名字,作為紀念。

“揚名是一件有意義的事情!”鼓手說。于是他把自己的名字和小兒子的名字也刻下來。

燕子飛來了;它們在長途旅行中看到更耐久的字刻在石壁上,刻在印度廟宇的墻上:強

大帝王的豐功偉績,不朽的名字——它們是那么古老,現在誰也認不清,也無法把它們念出

真是聲名赫赫!永垂千古!

燕子在路上的洞洞里筑了窠,在斜坡上挖出一些洞口。陣雨和薄霧降下來,把那些名字

洗掉了。鼓手和他小兒子的名字也被洗掉了。

“可是比得的名字卻保留住了一年半!”父親說。

“傻瓜!”那個火警鼓心中想;不過它只是說:“咚,咚,咚,隆咚咚!”

“這個鼓手的紅頭發的兒子”是一個充滿了生命和快樂的孩子。他有一個好聽的聲音;

他會唱歌,而且唱得和森林里的鳥兒一樣好;他的聲音里有一種調子,但又似乎沒有調子。

“他可以成為一個圣詩班的孩子!”媽媽說。“他可以站在像他一樣美的安琪兒下面,在教

堂里唱歌!”

“簡直是一頭長著紅毛的貓!”城里的一些幽默人物說。鼓兒從鄰家的主婦那里聽到了

這句話。

“比得,不要回到家里去吧!”街上的野孩子喊著。“如果你睡在頂樓上,屋頂一定會

起火(注:這是作者開的一個文學玩笑;這孩子的頭發是那么紅,看起來像火在燒。),火

警鼓也就會敲起火警。”

“請你當心鼓槌!”比得說。

雖然他的年紀很小,卻勇敢地向前撲去,用拳頭向離他最近的一個野孩子的肚皮頂了一

下,這家伙站不穩,倒下來了。別的孩子們就飛快地逃掉。

城里的樂師是一個非常文雅和有名望的人,他是皇家一個管銀器的人的兒子。他非常喜

歡比得,有時還把他帶到家里去,教他學習拉提琴。整個藝術仿佛是生長在這孩子的手指上

。他希望做比鼓手大一點的事情——他希望成為城里的樂師。

“我想當一個兵士!”比得說。因為他還不過是一個很小的孩子;他仿佛覺得世界上最

美的事情是背一桿槍開步走;

“一、二!一、二!”并且穿一套制服和掛一把劍。

“啊,你應該學會聽鼓皮的話!隆咚,咚,咚,咚!”鼓兒說。

“是的,只希望他能一步登天,升為將軍!”爸爸說。“不過,要達到這個目的,那就

非得有戰爭不可!”

“愿上帝阻止吧!”媽媽說。

“我們并不會有什么損失呀!”爸爸說。

“會的,我們會損失我們的孩子!”她說。

“不過假如他回來是一個將軍!”爸爸說。

“回來會沒有手,沒有腿!”媽媽說。“不,我情愿有我完整的”

隆咚!隆咚!隆咚!火警鼓也響起來了。戰爭起來了。兵士們都出發了,鼓手的兒子也

跟他們一起出發了。“紅頭發,金黃的寶貝!”媽媽哭起來。爸爸在夢想中看到他“成名”

城里的樂師認為他不應該去參戰,而應該待在家里學習音樂。

“紅頭發!”兵士們喊,比得笑。不過他們有人把他叫“狐貍皮”(注:有一種狐貍的

毛是紅色的。這兒“狐貍皮”影射“紅頭發”。)這時他就緊咬著牙齒,把眼睛掉向別處望

——望那個廣大的世界,他不理這種譏諷的語句。

這孩子非常活潑,有勇敢的性格,有幽默感。一些比他年紀大的弟兄們說,這些特點是

行軍中的最好的“水壺”。

有許多晚上他得睡在廣闊的天空下,被雨和霧打得透濕。不過他的幽默感卻并不因此而

消散。鼓槌敲著:“隆咚——咚,大家起床呀!”是的,他生來就是一個鼓手。

這是一個戰斗的日子。太陽還沒有出來,不過晨曦已經出現了,空氣很冷,但是戰爭很

熱。空中有一層霧,但是火藥氣比霧還重。槍彈和炮彈飛過腦袋,或穿過腦袋,穿過身體和

四肢。但是大家仍然向前進。他們有的倒下來了,太陽穴流著血,面孔像粉筆一樣慘白。這

個小小的鼓手仍然保持著他的健康的顏色;他沒有受一點傷;他帶著愉快的面容望著團部的

那只狗兒——它在他面前跳,高興得不得了,好像一切是為了它的消遣而存在、所有的槍彈

都是為了它好玩才飛來飛去似的。

沖!前進!沖!這是鼓兒所接到的命令,而這命令是不能收回的。不過人們可以后退,

而且這樣做可能還是聰明的辦法呢。事實上就有人喊:“后退!”因此當我們小小的鼓手在

敲著“沖!前進!”的時候,他懂得這是命令,而兵士們都是必須服從這個鼓聲的。這是很

好的一陣鼓聲,也是一個走向勝利的號召,雖然兵士們已經支持不住了。

這一陣鼓聲使許多人喪失了生命和肢體。炮彈把血肉炸成碎片。炮彈把草堆也燒掉了—

—傷兵本來可以拖著艱難的步子到那兒躺幾個鐘頭,也許就在那兒躺一生。想這件事情有什

么用呢?但是人們卻不得不想,哪怕人們住在離此地很遠的和平城市里也不得不想。那個鼓

手和他的妻子在想這件事情,因為他們的兒子比得在作戰。

“我聽厭了這種牢騷!”火警鼓說。

現在又是作戰的日子。太陽還沒有升起來,但是已經是早晨了。鼓手和他的妻子正在睡

覺——他們幾乎一夜沒有合上眼;他們在談論著他們的孩子,在戰場上、“在上帝手中”的

孩子。父親做了一個夢,夢見戰爭已經結束,兵士們都回到家里來了,比得的胸前掛著一個

銀十字勛章。不過母親夢見她到教堂里面去,看到了那些畫像,那些雕刻的、金發的安琪兒

,看到了她親生的兒子——她心愛的金黃的寶貝——站在一群穿白衣服的安琪兒中間,唱著

只有安琪兒才唱得出的動聽的歌;于是她跟他們一塊兒向太陽光飛去,和善地對媽媽點著頭。

“我的金黃的寶貝!”她大叫了一聲,就醒了。“我們的上帝把他接走了!”她說。于

是她合著雙手,把頭藏在床上的布帷幔里,哭了起來。“他現在在什么地方安息呢?在人們

為許多死者挖的那個大坑里面嗎?也許他是躺在沼澤地的水里吧!誰也不知道他的墳墓;誰

也不曾在他的墳墓上念過禱告!”于是她的嘴唇就隱隱地念出主禱文(注:主禱文是基督教

徒禱告上帝時念的一段話。見《圣經·新約全書·馬太福音第六章第九至十三節。)來。

她垂下頭來,她是那么困倦,于是便睡過去了。

日子在日常生活中,在夢里,一天一天地過去!

這是黃昏時節;戰場上出現了一道長虹——它掛在森林和那低洼的沼澤地之間。有一個

傳說在民間的信仰中流行著:凡是虹接觸到的地面,它底下一定埋藏著寶貝——金黃的寶貝

。現在這兒也有一件這樣的寶貝。除了他的母親以外,誰也沒有想到這位小小的鼓手;她因

此夢見了他。

日子在日常生活中,在夢里,一天一天地過去!

他頭上沒有一根頭發——一根金黃的頭發——受到損害。

“隆咚咚!隆咚咚!他來了!他來了!”鼓兒可能這樣說,媽媽如果看見他或夢見他的

話,也可能這樣唱。

在歡呼和歌聲中,大家帶著勝利的綠色花圈回家了,因為戰爭已經結束,和平已經到來

了。團部的那只狗在大家面前團團地跳舞,好像要把路程弄得比原來要長三倍似的。

許多日子、許多星期過去了。比得走進爸爸和媽媽的房間里來。他的膚色變成了棕色的

,像一個野人一樣;眼睛發亮,面孔像太陽一樣射出光來。媽媽把他抱在懷里,吻他的嘴唇

,吻他的眼睛,吻他的紅頭發。她重新獲得了她的孩子。雖然他并不像爸爸在夢中所見的那

樣,胸前掛著銀質十字章,但是他的四肢完整——這正是媽媽不曾夢見過的。他們歡天喜地

,他們笑,他們哭。比得擁抱著那個古老的火警鼓。

“這個老朽還在這兒沒有動!”他說。

于是父親就在它上面敲了一陣子。

“倒好像這兒發了大火呢!”火警鼓說。“屋頂上燒起了火!心里燒起了火!金黃的寶

貝!燒呀!燒呀!燒呀!”

后來怎樣呢?后來怎樣呢?——請問這城里的樂師吧。

“比得已經長得比鼓還大了,”他說。“比得要比我還大了。”然而他是皇家銀器保管

人的兒子啦。不過他花了一生的光陰所學到的東西,比得半年就學到了。

他具有某種勇敢、某種真正善良的品質。他的眼睛閃著光輝,他的頭發也閃著光輝——

誰也不能否認這一點!

“他應該把頭發染一染才好!”鄰居一位主婦說。“警察的那位小姐這樣做過,你看她

的結果多么好;她立刻就訂婚了。”

“不過她的頭發馬上就變得像青浮草一樣綠,所以她得經常染!”

“她有的是錢呀,”鄰居的主婦說。“比得也可以辦得到。他和一些有名望的家庭來往

——他甚至還認識市長,教洛蒂小姐彈鋼琴呢。”

他居然能彈鋼琴!他能彈從他的心里涌出來的、最動聽的、還沒有在樂器上寫過的音樂

。他在明朗的夜里彈,也在黑暗的夜里彈。鄰居們和火警鼓說:這真叫人吃不消!

他彈著,一直彈到把他的思想弄得奔騰起來,擴展成為未來的計劃:“成名!”

市長先生的洛蒂小姐坐在鋼琴旁邊。她纖細的手指在鍵子上跳躍著,在比得的心里引起

一起回聲。這超過他心里所有的容量。這種情形不只發生過一次,而是發生過許多次!最后

有一天他捉住那只漂亮的手的纖細的手指吻了一下,并且朝她那對棕色的大眼睛盯著望。只

有上帝知道他要說什么話。不過我們可以猜猜。洛蒂小姐的臉紅起來,一直紅到脖子和肩上

,她一句話也不回答。隨后有些不認識的客人到她房間里來,其中之一是政府高級顧問官的

少爺,他有高闊的、光亮的前額,而且他把頭抬得那樣高,幾乎要仰到頸后去了。比得跟他

們一起坐了很久;她用最溫柔的眼睛望著他。

那天晚上他在家里談起廣闊的世界,談起在他的提琴里藏著的

成名!

“隆咚,隆咚,隆咚!”火警鼓說。“比得完全失去了理智。我想這屋子一定要起火。”

第二天媽媽到市場上去。

“比得,我告訴你一個消息!”她回到家里來的時候說。

“一個好消息。市長先生的洛蒂小姐跟高級顧問官的少爺訂婚了。這是昨天的事情。”

“我不信!”比得大聲說,同時從椅子上跳起來,不過媽媽堅持說:是真的。她是從理

發師的太太那兒聽來的,而理發師是聽見市長親口說的。

比得變得像死尸一樣慘白,并且坐了下來。

“我的天老爺!你這是為什么?”媽媽問。

“好,好,請你不要管我吧!”他說,眼淚沿著他的臉上流下來。

“我親愛的孩子,我的金黃的寶貝!”媽媽說,同時哭泣來。不過火警鼓兒唱著——沒

有唱出聲音,是在心里唱。

“洛蒂死了!洛蒂死了!”現在一支歌也完了!

歌并沒有完。它里面還有許多詞兒,許多很長的詞兒,許多最美麗的詞兒——生命中的

“她簡直像一個瘋子一樣!”鄰居的主婦說。“大家要來看她從她的金黃的寶貝那兒來

的信,要來讀報紙上關于他和他的提琴的記載。他還寄錢給她——她很需要,因為她現在是

一個寡婦。”

“他為皇帝和國王演奏!”城里的樂師說。“我從來沒有過這樣的幸運。不過他是我的

學生;他不會忘記他的老師的。”

“爸爸做過這樣的夢”,媽媽說;“他夢見比得從戰場上戴著銀十字章回來。他在戰爭

中沒有得到它;這比在戰場上更難。他現在得到了榮譽十字勛章。要是爸爸仍然活著看到它

多好!”

“成名了!”火警鼓說。城里的人也這樣說,因為那個鼓手的紅頭發的兒子比得——他

們親眼看到他小時拖著一雙木鞋跑來跑去、后來又作為一個鼓手而為跳舞的人奏樂的比得—

—現在成名了!

“在他沒有為國王拉琴之前,他就已經為我們拉過了!”市長太太說。“那個時候他非

常喜歡洛蒂。他一直是很有抱負的。那時他是既大膽,又荒唐!我的丈夫聽到這件傻事的時

候,曾經大笑過!現在我們洛蒂是一個高級顧問官的夫人了!”

在這個窮家孩子的心靈里藏著一個金黃的寶貝——他,作為一個小小的鼓手,曾經敲起

:“沖!前進!”對于那些幾乎要撤退的人說來,這是一陣勝利的鼓聲。他的胸懷中有一個

金黃的寶貝——聲音的力量。這種力量在他的提琴上爆發,好像它里面有一個完整的風琴,

她像仲夏夜的小妖精就在它的弦上跳舞似的。人們在它里面聽出畫眉的歌聲和人類的清亮聲

音。因此它使得每一顆心狂喜,使得他的名字在整個國家里馳名。這是一個偉大的火炬——

一個熱情的火炬。

“他真是可愛極了!”少婦們說,老太太們也這樣說。她們之中一位最老的婦人弄到了

一本收藏名人頭發的紀念簿,其目的完全是為了要向這位年輕的提琴家求得一小綹濃密而美

麗的頭發——那個寶貝,那個

兒子回到鼓手的那個簡陋的房間里來了,漂亮得像一位王子,快樂得像一個國王。他的

眼睛是明亮的,他的面孔像太陽。他雙手抱著他的母親。她吻著他溫暖的嘴,哭得像任何人

在快樂中哭泣一樣。他對房間里的每件舊家具點點頭,對裝茶碗和花瓶的碗柜也點點頭。他

對那張睡椅點點頭——他小時曾在那上面睡過。不過他把那個古老的火警鼓拖到屋子的中央

,對火警鼓和媽媽說:

“在今天這樣的場合,爸爸可能會敲一陣子的!現在得由我來敲了!”

于是他就在鼓上敲起一陣雷吼一般的鼓聲。鼓兒感到那么榮幸,連它上面的羊皮都高興

得裂開了。

“他真是一個擊鼓的神手!”鼓兒說。“我將永遠不會忘記他。我想,他的母親也會由

于這寶貝而高興得笑破了肚皮。”

這就是那個金黃的寶貝的故事。

(1865年)

這篇故事1865年在哥本哈根出版的《新的童話和故事集。這是一起對一個

出身微賤而最后發展成為“在整個國家里馳名”的窮家孩子的誦歌。這個孩子的胸懷中有一

個金黃的寶貝——“聲音的力量。這種力量在他的提琴上爆發,像它里面有一個完整的風琴

,好像仲夏夜的小妖精就在它的弦上跳舞似的。人們在它里面聽出畫眉的歌聲和人類的清亮

聲音……這是一個偉大的火炬——一個熱情的火炬。”他成了一個杰出的樂師。但正因為他

出身寒微,他在愛情上遭到了失敗。他所慕戀的人居然成為一個庸俗無比的“政府高級顧問

官的少爺”的眷屬了,這就是人生——對此安徒生有極為切身的體會,但是故事的調子是輕

快,高昂的,像一首詩。它是1865年6月安徒生住在佛里斯堡城堡時寫的。他在這年6

月21日的日記上寫道:“在這天下午一種極為沉郁的情緒向我襲來,我在附近的樹林里散

了一會兒步。樹林的寂靜,花壇里盛開的花和城堡房間里的愉快氣氛,在我的記憶中織成一

個故事。回到家來時我把它寫出來,于是我的情緒又變得高漲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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