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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容易送走了趙煦這尊大神,澄心連一口氣也沒來得及喘,甚至沒有追究高俅在哪里,立刻急急忙忙召集了所有人。她一人高高坐在了臺階上的一把靠椅上,兩個侍女一左一右站在兩側,旁邊的小爐子上正溫著一壺茶水。
“今天召集大家來,并不是為了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澄心舉重若輕地品了一口杯中清茶,懶洋洋地道,“論理,你們都是跟了我好幾年的人,一些規矩都不必我重申,不過,我還是想說一句,我這里來往的都是達官貴人王公大臣,所以絕不希望聽到什么閑話,大家知道么?”
“是!”下面隨之響起了一陣參差不齊的答應聲。
此時,高俅已經從床下鉆了出來,才要走出小樓時卻聽到了這么一陣喊聲,頓時又縮了回去,心中著實疑惑。對于適才澄心的應對得體,他是著實佩服到了極點,能夠將一個雷霆大怒的皇帝勸慰得妥妥貼貼,換成那些習慣了君恩雨露的后宮嬪妃也未必能夠辦到。見一大群男男女女亂哄哄地站在下頭,他不禁隱約猜到了澄心的用意。
“我和那些尋常青樓楚館里頭的姑娘不同,你們也不是老鴇龜奴,而是我澄心自己的私人。你們的契約一張張一件件都在我的手里,只要一個差錯,我就可以把人送官拿辦!所以,我不希望有誰因為收受了哪位大人的銀錢而說出什么亂七八糟的事情。”澄心冷冷瞥了下頭的人一眼,突然寒聲喝道,“玲瓏,上個月是誰告訴王大人,我在這里接待過崔二公子的?”
“回稟小姐,是廚房管膳的胡明……”澄心左手的侍女恭恭敬敬地說道。
一句話沒說完,一個三十歲上下的漢子就連滾帶爬地奔出了人群,雙腿簌簌發抖地跪倒在地,口中含糊不清地連連求饒。
“我們名雖主仆,但我自信待大家伙兒不薄,無論四季衣食還是平日的賞錢,我自信絕不低于那些大人公子。”澄心依然輕描淡寫地說道,但頃刻間,她的臉色立刻變得一片鐵青,話語如刀子一般宣泄了下去,“可是,如果有人賣主求榮在外頭胡說八道,我也不會放過他!”
隨著最后一個他字出口,只見胡明痛苦地倒在了地上,雙腿劇烈抽搐著,幾息之后便再沒了動靜。不待澄心吩咐,那個名叫玲瓏的藍衣婢女就匆匆奔到胡明身前試了鼻息,許久之后方才默然站了起來,緩緩搖了搖頭:“小姐,人已經沒氣了。”
一句話說得下頭眾人噤若寒蟬,人人都用一種極為驚懼的目光望著上面的主子,不少人甚至悄悄退了幾步。誰都沒有想到,一向馭下寬和溫柔可親的澄心竟會如此發怒,而胡明的突然暴斃也是怎么看怎么蹊蹺,這種時候,自然人人都認清了自己的立場。
澄心輕輕用杯蓋拂去了最上層的茶葉,漫不經心地又呷了一口,這才淡淡地下令道:“你們都退下,各干各的事情吧。這花園里沒有我吩咐,不許隨便窺伺,違者必定重責不殆!”
這一次,一撥人溜得比誰都快,只一會兒便退得干干凈凈,直到此刻,澄心方才頭也不回地發話道:“高公子,你戲也看夠了,應該出來了吧?”
高俅心中一凜,幾乎以為這澄心有什么傳說中聽音辨人的絕學,豈料耳邊卻傳來了一句:“不用擔心,是玲瓏和月色早就看到你了,她們兩個都會功夫。”
聽了這話,他這才訕訕地走了出來,想要開口卻不知從何說起,一時間陷入了極端尷尬的境地。良久,他才勉強開口問道:“今日我來你這里尚有集賢齋劉管事知道,會不會……”
“劉管事是一個謹慎人,況且,他還有把柄在我手里,所以不用擔心他會胡說八道。”澄心瞟了那兩個婢女一眼,兩人立刻遠離了幾十步,四周動靜盡在她倆監視之下。
“姑娘請恕高俅起初莽撞,我沒想到……”高俅不得不絞盡腦汁地想著話詞,但一開口卻還是啞巴了,總不成說你應該早提醒是當今皇帝駕到吧?“總而言之,今后俅不會再來此地,以免給姑娘造成不必要的麻煩。”
“高公子真的如此想么?”澄心咄咄逼人地上前兩步,目光寸步不讓地對上了高俅的眼睛,“太皇太后眼看離歸西不遠,圣上親政近在眼前,難道高公子聽了剛剛那些話,就不想為你敬重的蘇學士做些什么?”
高俅頓時又變作了啞巴,若是當初和蘇軾沒有牽扯,此時他可以毫不猶豫地回答自己無能為力,可是現在自己真能眼睜睜地看著一代文豪大家在這種年紀老死他鄉?可眼下最最可慮得是,他摸不透這澄心究竟是何用意,根本不敢做出任何表態。
“我無官無職,姑娘為何會看上我這么一個無名小輩?”抱著試探的意圖,他很是謹慎地問道。
“此事都是上天注定,高公子,若不是你放蕩的時候曾經和天香樓的云蘭姐姐有染,我也不會記得如此清楚。那時云蘭姐姐曾評說你白生了一幅俊臉,卻只知道在花街柳巷中拈花惹草,所以不多時就把你撂下了。誰曾想到,那一日蘇三公子偏偏又在我面前描繪了一個浪子回頭的你——一個以書法得蘇學士看重,而后又在一眾文人中如魚得水的高俅高伯章。”
澄心流露出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緩緩走到了窗邊。“我還記得向云蘭姐姐提及的時候,她是一幅多么不可思議的表情,甚至咬牙切齒地說,她認識的那個高二郎絕不會有這樣的決心。不過,當我在集賢齋看到那兩幅字的時候,我才真的信了蘇三公子的話。如果我澄心眼不拙的話,那應該是你冒用遂寧郡王的名義寫的吧?”
高俅越聽越覺得不是滋味,說來說去,還是頂著前任的名頭最吃虧,明明不是自己做的事情卻不得不一口應承下來。如今幸好那個什么叫做云蘭的女人不在這里,否則還不知道該怎么應付呢。至于澄心識破了那兩幅字的奧妙他倒不以為意,橫豎此事已經得到了趙佶的認可,再說了,沒有人證物證,就算說出去也和自己沒什么關系。
“隨你澄心姑娘怎么說吧,反正我如今是有十張嘴也說不清。”他無所謂地搖搖頭,擺足了一幅無賴的嘴臉,“姑娘還沒回答我的話呢,我高俅一無權勢二無財富,姑娘何必要和我糾纏不清,到時惹怒了當今圣上豈不是麻煩么?”
“圣上,哪怕是圣上也不是什么事情都能做的,更何況,圣上于我是欲多于愛,所謂入宮也不過是一句空話而已。似我這等青樓女子,有什么理由輕信恩客在床第間的承諾?”澄心自嘲地笑了笑,臉上的表情漸漸陰沉了下來,“總而言之,高公子今日既然聽到了圣上的心里話,就應該明白自己眼下的處境,只要澄心一句話,公子就免不了沒頂之災……”
“你是在威脅我?”高俅驟然打斷了她的話,原本對于佳人的那一點好感似煙霧一般消散殆盡。“澄心姑娘,我高俅沒有其他的優點,唯獨保有市井無賴的那點習性。你要我做什么事情可以商量,但若是威脅,我也不怕掙一個魚死網破,大不了玉石俱焚罷了!”
澄心愕然望著態度大變的高俅,輕松之意漸漸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卻是一抹鄭重的表情。許久,她才彎腰襝衽行禮道:“公子見諒,適才澄心不得已之下出言試探,為的只是不想所托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