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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士府的那一通夜談無疑是很沒有營養的,而童貫一直忍到上馬離開之后方才露出了譏誚的冷笑。
蔡攸還真的當自己是了不得的人才了?不學無術的大臣之子,一朝得寵之后就不知道自己是誰了?
跟著趙佶這么久,卻連天子官家的脾氣也弄不準,蔡攸這心性也未免太想當然了!
跨進家門,他方才得知劉琦外出還沒有回來,心中不免有些疑惑,但轉念一想那些家人都是頭一等可靠人,再加上劉琦本身又不是興風作浪的主,因此他很快便放下心來。
這一日是農歷十二月二十七,除夕將近,大多數人家的年貨也差不多備辦齊全了,街上的年輕兒郎自然就多了,就連往日在家里不露面的大姑娘小媳婦也紛紛上街買起了年下的胭脂水粉,因此路上分外熱鬧。
而后面跟著好些隨從的劉琦在大多數人看來,自然便是一個典型的世家公子哥兒。
隨便找了家酒肆,劉琦便悠閑地坐了下來,又示意幾個家人坐了另一桌。
此時,諾大的酒肆二樓已經坐得滿滿當當,大多都是衣著光鮮的主顧,個個都在那里高談闊論。
“話說自當年圣上還沒登基那會,高相公就跟在旁邊鞍前馬后,如今這被奸人構陷,說罷相就罷相了,唉!”
“你懂什么,奸臣要是沒有能耐,能迷惑了圣上的心么?不過,這些天我還常常看見高相公的千金入宮,似乎是給秦國公主伴讀,說是完全失勢倒也未必。”
“是啊,前些日子的傳聞你們沒聽說么,聽說圣瑞宮那位有意做媒,將高小姐許配給嘉王殿下。做不成宰相,至少還是皇親呢!”聽著這些話,劉琦自忖與己無關,自然是左耳進右耳出。
絲毫不以為異。他如今還小,因此雖然人在酒肆,卻記著家訓不肯恣意用酒,面前不過是幾碟下酒菜。
倒是那幾個家人一人一角酒,坐在旁邊倒也逍遙。正當四周的議論聲越來越放肆的時候,劉琦突然感到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回頭一看正是跟自己出來的一個家人,不覺一驚。
“九少爺。我們還是早些回去吧!”那家人一面說話一面拿眼睛瞟著一個方向,臉上寫滿了不安,
“若是太晚,只怕我家大人會怪罪下來,小的吃罪不起。”劉琦原本想答應,但覺得那家人表情不對,遂順著他的目光抬頭望去。
見角落中獨自坐著一個面色沉靜地少年,旁邊兩三桌則散坐著一群看似護衛的隨從,心中不禁奇怪。
暗中打量了一番,他駭然發覺對方竟和趙佶有幾分相似。想來極可能是皇子一流。
當下他也不敢多留。正想開口喚伙計結帳下樓時,卻聽得耳畔傳來了一聲冷笑:“皇親國戚?我要是高相公,絕對不會讓寶貝女兒去嫁了什么皇子宗室!那些個親王郡王尊貴是尊貴了。卻不能參政議政,縱有天大的才華也是白搭,還不如嫁給士林中的才俊,即便是嫁個將軍也比嫁個皇子強!即便是那位千金嫁了當今皇太子,高相公也就休想再入朝為官了,這樣的尊榮有個屁用?”這一番話可以說是直言不諱,往深處追究便有不小的罪過,但酒樓上眾人附和的不在少數。
劉琦聽得心中狂跳,目光不經意地和不遠處那個少年碰了個正著,慌忙躲了過去。
待到他再抬起頭時。只見那少年已經帶著一群隨從下了樓,這才心下稍安。
“剛剛那人究竟是誰?”那說話的家人見劉琦識破玄機,再加上人又下了樓,這才低聲說道:“九少爺,那就是當今圣上地嫡長子,如今的皇太子殿下。小人前些時候跟著我家大人遠遠瞧見了一次,看今日的架勢,絕不會有錯的。”那少年竟然是太子!
劉琦聞言大驚,回憶了一下剛剛見到的情形。心中禁不住暗嘆了一聲。
看起來,似乎太子趙桓是因為那些閑言碎語才走的,如果是這樣,那也未免太沉不住氣了。
那可是堂堂的一國儲君,將來的天子!他無心多坐,讓家人會了帳便起身下樓。
而到了家里,自有人把今日的事情經過和童貫說了一遍,而童貫亦是皺緊了眉頭,斥退了家人便把劉琦叫到了跟前。
“九郎,太子或是嘉王的事情你今后千萬莫要摻和!”童貫自己是內侍出身,自然是不可能有什么后嗣,原本想領養一個義子,但至今尚未找到一個合適地,此番自然把滿腔地心思都放在了劉琦身上。”在這件事上頭,圣上的心思至今令人琢磨不透,而你爹和我都是朝廷臣子,自然不好多嘴,所以你以后盡量避開些,到時得了官職,我也會設法讓你離那兩位主兒遠些。”
“多謝童大人!”劉琦知道對方是好意,連忙彎腰答應,然而卻立刻被托住了手,一抬頭見童貫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他不禁有些茫然。
頭一次沒有對劉琦點穿是為了讓事情顯得自然些,但如今童貫自忖已經去信和劉仲武商量,若是再對劉琦藏著掖著,似乎反而不好。
因此思量片刻,他便笑道:“有件事我也該對你說清楚了,那天我引你去見高相公,其實是有一層別的意思在里頭。高相公膝下有三子一女,可單單對唯一地一個女兒視若珍寶。圣上對這位高家千金也是喜愛有加,所以旁人忖度那心思,便有撮合太子或者嘉王的意思,無奈高相公一直不答應,圣上也沒有表態,所以事情就僵持在那里。原本這件事沒有我插手的道理,但是,因為我和你爹爹交情不同,所以便在高相公面前夸了你一通,這才有日前的事,你明白我的意思么?”劉琦雖說還小,但童貫把話交待得這樣清楚,他如何還會不明白,心下頓時五味雜陳。
他當然知道,即使父親如今擔任了西涼經略安撫使,按照一般百姓的說法便是一方封疆大吏,但是,放在京城那些高品官員之中卻不值一提。
更重要的是,大宋文武之分向來牢不可破,自家的門庭是決計及不上高家的。
“婚姻大事自當有父母做主,此事我不敢妄言。”他老老實實地說出這么一句話,然后深深一揖道,
“童大人的看顧之情,我萬分感激,只怕……”他本想說一廂情愿,后來又覺得不妥,干脆就省去了這半句話,站在那里默默不語。
童貫哪里會不知道劉琦地意思,想要往深處解釋一下這件事,卻又覺得面前是一個半大少年不是劉仲武本人,事情說不清楚。
可是要真的說簡單一點,這事情又著實不簡單,最終他只得把姚平仲拿來當例子。
“高相公和以往朝廷那些宰相不同,向來對軍中世家頗有看重,姚家在他的看顧下,如今已經是出了一位駙馬爺,而故去的殿帥王恩,聽說也曾經托付以兩個孫兒。所以,這門戶之見你不用多做考慮,再說,事情最終能否定下來,還得看你和高小姐的緣分。好了好了,別想這么多,我不過是和你說一聲罷了,好好去歇著,別多想。”讓家人去安頓了劉琦,童貫自己卻沒有去歇著,而是坐在客廳里閉著眼睛想心事。
就一個內侍而言,他已經是到頂了。即使是他的師傅李憲,當年鼎盛的時候雖說當過統帥率領過千軍萬馬,但老來光景著實不怎么樣。
而照他現在的走勢看,只要穩扎穩打,一定能夠混出一個名堂來。但前提是,他能夠始終保持不偏不倚,而那恰恰是不可能的!
蔡攸當日來訪地時候,他就知道自己此番回來會站在風口浪尖上,而如今的事實無疑更證明了這一點。
他若是真的上了蔡攸那條船,只怕轉瞬就會隨著船的傾覆而遭到沒頂之災,更不用說將來還能有什么前程了。
相反,他如今靠向高俅雖說會有一點驚險,但從長遠角度來看應該不會有錯。
天子官家是個念舊情的人,只要一日還記得高俅的情分,那么,高家就絕對不會倒。
可是,他撮合劉琦和高嘉這一對人,會不會引起趙佶的反感?要知道,雖說外頭傳得沸沸揚揚,趙佶可是到現在還沒表態,是否想讓高嘉作兒媳婦。
別看趙佶如今對劉琦贊不絕口,但一朝翻臉也絕不是不可能的事!難啊!
他突然有些后悔起自己當初的決斷了,倘若能夠走其他的路,不去凈身入宮當內侍,而是想方設法地投靠還是端王的趙佶,是不是今日就不用這么如臨深淵如履薄冰?
“世上可沒有后悔藥吃!”他喃喃自語了一句,終于走出廳堂往自己的書房走去——他雖說識字,但著實不耐煩看那些圣賢書,所謂書房也不過是擺擺樣子。
只是這年頭就連武將也都設個書房附庸風雅,更何況他?深夜,童府后門突然開了一條縫,鉆出了一個鬼鬼祟祟的黑影。
那黑影熟門熟路地往小巷子里頭一鉆,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