撫州會戰,占據地利人和的青焰軍在戰力上也占據了絕對優勢。徐汝愚調動了一切可以調動的力量,投入這場會戰之中,不僅民寨兵力抽調一空,清江水營第二營、第三營的水軍也登陸作戰。不僅讓百夷精兵參與會戰,還利用東林會的勢力,將雍揚后備營秘密調入決戰之所。直到五月八日,青焰軍直接參與會戰的總兵力達到七萬眾。
相比之下,普濟先期投入會戰是公良友琴親率的三萬五千眾,而后公良小天率領八千眾加入會戰,此外再無戰力加入,共有四萬三千眾。然而近四萬普濟精銳遠在四百余里外的溫嶺城中,中間隔著樂清。其時,樂清城只有楊尚所率的五百名撫州步營將士兵與七千名樂清原住民駐守。
五月八日,普濟寇兵抵不住青焰軍的凌厲攻勢,潰敗四逸,多數普濟寇兵向溫嶺城,往東南方向而去。
十日之前,雁潭山、天石寨等等位于溫嶺與樂清之間的諸多塢堡尚在樊家手中。
途經此處的普濟潰兵受到樊家精兵的截殺,僅從斬獲敵寇首級來看,樊族獲得前所未有的勝利。
樊文龍領兵返回金華的當夜,就被解除一切軍職。
樊徹怒目相視,沉聲說道:“我讓你伺機而動,你為何按兵不動?”
樊文龍聽他口氣不善,低聲為自己辯解:“普濟軍于八日凌晨就有潰敗跡象,不計午時趕至的五千兵力,徐汝愚尚未有七千精兵集結于戰場邊緣好整以暇。我軍并無干涉戰局的時機。”
樊徹冷哼一聲,說道:“棄守樂清已成定局,你又為何分兵駐守天石諸寨,攔截普濟潰兵?”
樊文龍垂頭不語,望著足下的鋪地青磚。
樊徹甩袖而出,臨出門漠然說道:“樂清棄民之舉,終需有人為此負責。”
樊文龍愕然呆立,俄爾凄厲大笑起來,笑聲猛的一收,睜圓雙目去看懸于堂上的樊家先祖遺像,眼尾眥裂,滲出血絲,驀然丹息溢出體外,霸氣十足的威壓令抵著墻壁的桌椅幾案吱吱作響,“嗤”然一聲,那副仙風道骨的人像帛畫貼著墻壁龜裂開來。
自己雖然只是次宗嫡子,但是數年來居功甚偉,難免惹人忌恨,卻料不到最終算計自己的卻是一直依為后盾的閥主。
樊文龍聽見門外有人接近,冷聲說道:“樊徹讓你傳什么話來?”
門外一個嘶啞聲音傳來:“閥主讓我告訴將軍,將軍若不覺屈尊,沿海諸堡可選一座駐守,只待濟月閣的族老淡忘此事。”
樊文龍被解除軍職之詳細,沒過幾日就傳至樂清城。
徐汝愚詳細問過那日樂清平城奮起抗暴的情形,說道:“樊徹這只老狐貍,就想這樣脫開干系,未免太便宜他了。”
邵海棠說道:“不如對外宣稱,樊文龍接受樊徹密令棄城棄民。”
“事實本是如此,樊文龍只是一城主將,若無樊徹授意,他怎會棄城將普濟援軍讓進撫州來與我們兩敗俱傷?”說到這里,心中有所觸動,轉念一想,才發現其中另有蹊蹺,輕嘆一聲,說道:“樊徹若是打定主意將樂清棄給公良友琴,那樂清的主將便無需臨時換上樊文龍……”
邵海棠點點頭,說道:“樊徹打定主意將樊文龍犧牲掉。”
“撫州會戰前,樊徹曾秘密從余杭調來一萬精兵,他的意圖就是在我等與公良友琴兩敗俱傷之后,發揮這只奇兵的作用。無奈撫州會戰,從發生到結束不過兩天時間,沒有給他可趁之時。”
“這也是數月籌備之功。數月籌備,只為兩日之戰,即便是容雁門也措手不及吧。”十二寇盟事事透著南平的痕跡。南平雖然不會直接干預越郡,但是間接影響不容忽視。暗日之戰后,徐汝愚采取示弱之策,除了懈怠公良友琴與越郡世家的戒心,更是不愿引起南平郡的注意。
暗日之戰后,青焰軍在清江府內聲威大振,懷玉山六寨依然強求獨立于宣城體系之外,阻擊青焰軍進入西岸,便是南平借之試探青焰軍的底細。
徐汝愚想起當時為了擺出一副色厲內茬的樣子,眾人煞費苦心,連成婚后難得在眾人面前獻藝的江幼黎也不得已彈奏琴曲,以安林僧祥之心,不由生出幾分氣憤。問道:“懷玉山六寨可有什么動靜?”
干坐半晌的屠文雍忙不迭的答道:“未有什么動靜,不過他們也平靜不了。”屠文雍見徐汝愚臉上微有恚怒,不知他為何懷有芥蒂,不能公正面對懷玉山六寨本屬常情的騎墻態度。
妄加揣測主上的心思,本就逾了臣下的本分。屠文雍本是書生,被迫在暗日寨入伙為寇,直至位居次席,修成小心謹慎的性子。
邵海棠轉念便能想透一切。江幼黎以前的藝妓身份,讓清江民眾私下里頗有微詞,怕是有些不好聽話傳入徐汝愚的耳。
徐汝愚才智閱歷經世實務卓爾不凡,世人罕及,少年意氣卻不能完全消去。邵海棠換過話題,說道:“十二寇盟遣人來降,宣城剛遞來行文請示如何處置?”十二寇盟被困超過六個月的時間,糧草潰絕。
徐汝愚說道:“普濟已敗,浩子明能有什么盼頭?不過,伯英什么意見?”
邵海棠哈哈一笑,說道:“行文中未曾言明,不過許伯英怕浩子明將數十載劫來的錢財藏到別處,想來他心中不愿就此受降。”
張續插言說道:“浩子明、浩子山為禍清江近二十載,若是輕易放過他們,民議將不利大人。”這最后一句說得毅然,顯示出他的態度堅決。
山寨與民寨數十年間結下的血仇不是一時能夠化解的,徐汝愚也不以為忤,眼角余光里,屠文雍的臉色微微一變,馮遠程與楊尚面無表情,只是雙瞳微斂,讓徐汝愚覺察到他們心中微有不安。
徐汝愚頓感棘手,清江除了十二寇盟之外,尚有許多流寇勢力存在,雖說已不足為患,但是處置稍有不當,徒增意外傷亡。
邵海棠見徐汝愚向自己望來,說道:“脅從不究,首寇為惡尚淺者不究,作惡多端者為民除之。”關于如何解決十二寇盟以及清江境內其他水寨、山寨勢力,邵海棠與徐汝愚討論過多次,基本已有定論。此時由邵海棠說出,不過是試探其他將領的意見。
若是由徐汝愚口中說出,卻遭人非議,會影響徐汝愚的威望。
除去許伯英、顧銘琛、叔孫方吾、蒙亦、許機、季子衡、宜聽雪等人留守宣城之外,青焰軍其他將領大部分匯集到樂清城中。江幼黎、玨兒也正在趕往樂清的途中。
徐汝愚環視左右,見尉潦坐在那里欲言又止。心想:以他好戰的性子,怕會堅持首寇必究。
子陽雅蘭卻不這么認為。
濟寨之戰,尉潦出人意料給絕境中的賊寇留下生路,此事徐汝愚若無暇得知。他當初讓子陽秋而非尉潦出任濟寨一戰的主將,便是擔憂他的嗜殺心性。
尉潦見徐汝愚向他看來,心里說道:我要說個不字,小鞋鐵定接著穿,奶奶的,惹不得他。心里這么想法,臉色卻一變不變,說道:“邵先生說的倒有幾分道理。”說罷,便閉口不言,掉頭看向一旁的張仲道。兩人眼神來往,已然約定切磋之事。
張仲道地位崇高,在座諸人中邵海棠比之尚有不及,不過他名義上卻是客將,當然不宜多言。不過以他性子,未必是有這份自覺,而是懶得去理會這多事。
邵海棠話中意思已然明確不會輕易接受十二寇盟的獻降,張續、邵錦堂等人自然不再多言。但是此議也決定了日后對清江其他各處流寇的處置原則,班彪、張逸、班照鄰等人卻有許多不甘。民寨數十年來首次實力遠遠超過山寨,怎能僅僅追究幾個首惡者就將數十載血仇放過不提。不過眾人都知道這一切都取決徐汝愚決定,也不多言,只是齊齊望著徐汝愚。
徐汝愚暗嘆一聲,民寨改制一事尚需眾人支持,說道:“十二寇盟獻降之事,擱置不議。宣城步營駐鳳陵堡修整,宿衛營駐雁潭堡修整,一個月后分別進入清江、崇義兩邑剿寇。”
班彪松了一口氣,卻過不了多久,心神又是一緊,現在該議到三萬民寨將士的去向了,大堂之內的氣氛一時沉悶下來。
除去撫州會戰的傷亡,清江、撫州、崇義還存有三萬民寨將士,其中兩萬五千就駐在樂清。此處樂清七千原住民也是處在半武裝狀態。
現在樂清的耗糧均需從宣城、溧水調運,所費糜巨。想到這里,徐汝愚想到樊文龍棄城而去時,尚留下數千擔糧草未曾焚毀,嘴角露出笑意,說道:“樂清只需一路精兵駐防即可,其他諸部需要近期離開,不然許伯英又要叫窮了。”
眾將莞爾,許伯英溫文儒雅,頗有名士之風,無奈執掌青焰軍捉襟見肘的財政,難免時時尋徐汝愚訴苦一番。
民寨將領卻無如此輕松,他們知道徐汝愚接下來的決定影響著他們各自的未來。
徐汝愚神色一肅,銳利的目光極速掠過眾人,說道:“增設清江步營、崇義步營,樂清暫不設步營。清江步營下設兩營,滿制三千人,由張逸統領,統制銜,崇義步營下設兩營,滿制三千人,由班照鄰統領,統制銜。組建驍衛營,下設三營,滿編四千五百人,由馮遠程統領,統制銜。”說到這里,稍稍一頓,下面諸將對馮遠程出任驍衛營統制均感詫異,便是馮遠程自己始料不及。
五邑步卒維持多少人,徐汝愚這幾日來與眾人頻頻商議。
普濟海匪依靠掠奪而生存;越郡的余杭府、吳州府是普濟海匪掠奪的重點,樊祝兩家不得不在沿海駐以重兵以防普濟海匪。清江軍只有樂清城的壓力較大,故爾無需維持太過龐大的軍備。
大量裁減民寨將士已是必然之舉,清江步營、崇義步營設置總共只有六千,不到原民寨將士規模的五分之一。宣城步營、撫州步營、宿衛營均會恢復常制,多余出來的近三千人,與一部分精銳民寨將士,還有一部分樂清原住民一齊編入驍衛營,總共人數不過四千五百人。青焰軍除水營之外,常制只有二萬六千人。其余民寨將士與樂清原住民中青壯年一律編入預備役,不脫軍籍,青焰軍預備役也達到二萬五千余人。
清江步營與崇義步營的各級將職,眾人均能猜知一二,卻是驍衛營的統制,徐汝愚絲毫不透口風,卻料不到會是一年之前領兵入寇溧水河谷的馮遠程。
雖然青焰軍各部均受徐汝愚轄制,但是徐汝愚有意將宿衛宿與驍衛營練成最精銳戰力,地位略高于其他諸軍,與地方瓜葛也少,將馮遠程、楊尚、屠文雍等一干原山寨投附過來、卓爾不群的將領安排于新組建的驍衛營中,也是徐汝愚與邵海棠煞費心機商議之后決定的。
另外,梁寶、明昔、魏禺、彌昧生、張續加衛將軍銜,守原職。
撫州步營與新組建的驍衛營駐防樂清,除此之外,尚有一萬五千名預備役在樂清城郊屯田,窺防溫嶺城中的普濟海匪。
青焰軍各部修整至五月底,發動清江剿匪之戰。
清江水寨勢力只有溧春會與洪江盟兩家尚存,在清江水營強大的戰力威懾下,于五月三十日獻降。
撫州會戰結束,十二寇盟求降,徐汝愚拒而不受,并加強北陵堡、天魁寨、暗日寨的駐軍。六月九日,眾寇縛浩子明、浩子山等二十一名寇酋,打開寨門。
六月初旬,懷玉山六寨陸續下山,投附青焰軍。近三千寨丁脫離軍籍,與萬名家眷遷至撫州、崇義各地安居。
六月十一日,梁寶率領宣城步營進入清江邑,次日明昔率領宿衛營進入崇義邑。清江流寇幾經打壓,已無實力與之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