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遜認出青衫人正是徐汝愚,也猜到白袍人應是青鳳衛統領樊文龍。倒是對巫青衣能一眼認出徐汝愚來,心里十分驚詫,鴻鸕司的官員在一旁,用丹息控制聲線十分失禮,元遜也只有按捺住心里的好奇不問。
暮色漸深,巫青衣沒有修煉過丹息術,看不清遠處,卻是青衫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臉上之時,自己也真真切切的看清他清俊的面容,隔著兩人之間深沉的暮色在那人眸光里瞬間融化。在目光相接的一瞬,巫青衣便知道他就是徐汝愚了,眸光落在傾在路旁的馬車,暗道:車中坐著何人?
樊文龍也看到元遜等人,眸光向這邊一輪,側臉望著傾倒在路邊的馬車,臉上露出苦笑,暗道:此時讓玨兒夫人下馬車,玨兒夫人只怕落不下臉來。
百夷軍轉為衛戍軍,其中最精銳的兩千將士給選入青鳳衛,又從各地軍屯中挑選取兩千健勇,共組成四千青鳳衛精銳,徐汝愚返回江寧城不久,樊文龍也返回江寧開始訓練青鳳衛,彭慕秋從津門返回之后,出任青鳳將副統領。徐汝愚日常出行,多由樊文龍、彭慕秋兩人領著精衛隨行。
修筑城池,常在城中另筑高臺,駐精兵,以此控制城中全局。雞鳴山是新西城的天然高臺,徐汝愚卻沒有在雞鳴山上修筑軍事營壘,反將雞鳴山讓給江凌天之妹江雨諾建造疊煙樓。疊煙樓與玨兒所住的濺云閣是江寧城里最高的兩處建筑,但是站在濺云閣中,視線讓一道矮崗擋住,看不見內龍藏浦兩岸的夜景,更看不見新西城這邊的燈火。玨兒夜里喜歡看城中的燈火,常求著徐汝愚一同到疊煙樓來。
天時向晚時,徐汝愚聽侍從說玨兒去了疊煙樓,便與樊文龍私服出來,在疊煙樓小飲一番,想著滿案的文書留待明天,免不了讓邵海棠等人數落,便與玨兒、樊文龍趕著回府,玨兒乘車先行,徐汝愚、樊文龍落后一些,料不到街上少年爭斗,將車轅擊裂,驚馬脫韁逸走,馬車也傾倒在路邊。
徐汝愚目光掃過六名少年,斥道:“景略去尋回驚馬,其余五人過來挽車,當街械斗,難不成演武堂的校場太小了?”
五名少年見徐汝愚讓他們當街挽車,愣在那里,五名少年以梅鐵蕊幼子梅洗晴為首,今日在街上圍住蔡景略,以五圍一,只略占優勢,已是十分丟臉之事,再被責罰去挽馬車,心里俱想:這要傳到演武堂去,顏面何存?偏又生不出膽子開口求饒,斜著眼睛去脧樊文龍,心里希望他能言語一聲。
樊文龍輕咳一聲,低聲喝斥:“還不快給夫人挽車?”
梅洗晴禁不住打了個激靈,此時的幼黎夫人不會出府夜行,車中只能是玨兒夫人,驚了玨兒夫人能夠挽車免責已算得上天大的幸事,哪里還有膽再去考慮丟不丟顏面的事?此時數名青鳳衛過來,給徐汝愚、樊文龍見過禮,便抬著跌倒受傷的車夫離去,蔡景略也不敢再提械斗之事,循著驚馬逸走的方向追去,梅洗晴等人抓住斷裂的車轅各處,拽著車往東城行去。
元遜見徐汝愚等人離去,與巫青衣說道:“車里乃是江玨兒。”望著鴻鸕司的官員,臉上露出不屑,笑道,“世人只知妻妾,江寧卻有兩夫人,元遜受教了。”
幼黎與玨兒本有主仆之分,然而一同嫁給徐汝愚后,并尊夫人之位,在當今世上,算得上驚世駭俗之舉。
巫青衣臉上略有落寞之色,低語憐聲:“惟有女兒身才識得徐汝愚之心。”
元遜微微一怔,惘然不知巫青衣此語何意,望了巫青衣數眼,終是沒有問出口來。
陪同官員倒料不到巫青衣會替徐汝愚說話,望了一眼她露在青紗外面的明媚雙眸,暗道:青紗下藏著怎樣一張銷魂蝕骨的美貌面容?元遜心想徐汝愚、樊文龍等人應是剛剛從疊煙樓下來,更想上疊煙樓一觀。
此時從雞鳴山西崖轉過來三人,巫青衣借著從西崖壁上挑出來的照路風燈看清右側青年書生的面容,“呀”然驚呼,周圍的人都向這邊望來。
青年書生看見臉蒙青紗的巫青衣,怔望了片晌,恍然間記起青紗下的嬌艷面容,轉身就走,中間的漢子一把將他拉住,說道:“巫兄,不是說好去疊煙樓飲酒,你怎么轉身往回走?”然而左側一人身著褐色麻衣,怔怔盯著巫青衣露在青紗外的眉眼,惘然不知身邊兩人的動靜,嘴里喃喃自語:“我只當如嫣已是世間絕色,料不到世間還有與之相齊的容顏。”嘴里說著話,大步向元遜、巫青衣走去,躬身長拜,說道:“小子秦鐘樹,見過姑娘,想來姑娘初臨江寧,如若不棄,請讓小子為姑娘引路。”
巫成正讓馮哥兒拉住不能離去,想不到秦鐘樹卻走上前去,無計可施,只得與馮哥兒走上前去,長揖施禮,說道:“巫成見過青衣小姐。”目光卻盯著一旁的元遜,心里思量此人的身份。
巫青衣及笄之日,巫族在陵水之畔筑青衣城,為巫青衣的女兒城,巫成以小宗之子的出身出任青衣城守。巫成以為青衣城位于成渝腹地,只待巫青衣出閣之日,自己便可以真正的拜將領兵,料不到五月之初元拱辰會率領一千虎賁郎奇襲青衣城。巫成雖然能夠脫身,但是青衣城失陷、巫青衣落入敵人之手,成渝已無自己的容身之外,返回渝州只能落個斬立決的下場,遂潛出成渝郡,混在流民之分,流落到江寧境內,另圖生計。
秦鐘樹在宣城說戰,巫成適時也在宣城,便每日都去宣城得祥樓聽秦鐘樹說戰,與秦鐘樹倒是有幾分點頭之交。秦鐘樹與曹散、馮哥兒見面之后,被曹散先領去歷陽,隨后又從歷陽前往回到江寧。雖然秦鐘樹熱衷仕途,但是徐汝愚終日拒不見他,旁人也無膽再用他,他與馮哥兒一同江寧城里廝混。
巫成心里十分仰慕秦鐘樹的能耐,也知道像自己這樣身份、來歷都不明的人想在江寧謀個出身十分困難,心里想跟著秦鐘樹或許多幾分可能,便隨后也到了江寧。
巫成出手闊綽,也能吃酒,更有常人不及的見識,秦鐘樹與他喝了幾次酒,已是以兄弟相稱,也介紹他給馮哥兒認識,巫成倒沒想到乍看不顯眼的馮哥兒在江寧城卻算得上一號人物,最主要能通過他接觸到寇子蟾這樣的人物,巫成便更加熱忱。
這一日,三人也來疊煙樓飲酒,在雞鳴山的坡道之上遇見元遜、巫青衣等人,驟然之間,巫成驚得魂飛魄散,轉身欲逃,讓馮哥兒一把抓住,掙脫不去,心里怔怔一想:此時在江寧相遇也無大礙,只是不知道青衣小姐為何出現在江寧城中。巫成一直以為巫青衣會被南平某個有勢力的將軍收入房中。
秦鐘樹聽巫成口里喚眼前的美人為“青衣小姐”,乍然間微張著嘴,說道:“西南雅秀巫青衣?”完全沒有去想巫青衣此時為何會出現在江寧這個問題,只是癡癡望著巫青衣有如明月的眉眼。
鴻鸕司官員向馮哥兒打了個揖,說道:“馮將軍,鴻鸕司執事陳明杭陪同南平副使元遜將軍與青衣小姐夜游江寧城呢。”
寇子蟾出領議政堂,乃是文吏,馮哥兒擔任他的侍衛長,只是哨尉之職,在江寧只能算是個沒影兒的官,不能述品階,陳明杭雖然只是鴻鸕司執事,卻比馮哥兒的地位高許多,向馮哥兒作揖行禮,自然是看在寇子蟾的面子上。
馮哥兒是知趣之人,忙回禮,也知他挑明眼身兩人的身份,乃是要他三人遠離南平副使與巫青衣。這其中的道理,秦鐘樹只要身上一根毫毛便能想透徹,只是乍遇巫青衣,哪里說不見就不去見,只當不知,馮哥兒給他使眼色,也只當不見,嘴里不停的對巫青衣說道:“……江寧算得上東南鐘秀之地,小子在江寧居住也有一些日子,請讓小子為青衣小姐解說一二……”
巫青衣眉頭微皺,藏著幾許不快,元遜見眼前此人雖然為巫青衣美色所惑,但是談吐卻卓而不凡,也裝作看不見陪同官員與巫青衣眼里的不快,邀秦鐘樹三人一同往疊煙樓去。
江寧各府司的衙署坐落在青鳳府之前的停鳳街兩側,與青鳳府之間隔著挹江大道,司聞曹的衙署緊挨著挹江大道,衙署后門與青鳳府的側門隔街相望,屠文雍、趙景云、曹散等人均可以不用通報,直接從側門進入青鳳府向徐汝愚直稟軍情。
屠文雍出青鳳府前衙側門,越過青石街,從后門進入司聞曹衙署,身后緊跟著兩名司聞曹的屬官。曹散站在中庭之上,見屠文雍穿過回廊向這邊走來,忙迎上去。
屠文雍說道:“子散,有什么事情非要讓我此時過來?大人心里也相當驚詫,讓我過來問過何事,就回去回話呢。”
曹散說道:“正是不想讓大人知道,才沒告訴他們實情。”手指著派去尋屠文雍的屬官。
屠文雍詫異的望著曹散,不知他心里打著什么主意,自己正讓徐汝愚拉去內府協助署理政務,曹散讓人將自己請回,自然是十分急迫又相當重要的事,然而如此十分急迫且重要的事,卻要瞞過徐汝愚?
曹散說道:“秦鐘樹正與元遜在疊煙樓飲酒,此外還有巫青衣、馮哥兒、巫成以及鴻鸕司的執事陳明杭,巫成似與巫青衣早就相識。”
“啊。”屠文雍諤然相望,確實是十分棘手有事情,若讓徐汝愚知道,大概會撇嘴笑笑,不許靖安司有所處置。大概江寧諸公都不希望看到元遜將秦鐘樹帶出江寧。
“容雁門將元遜遣來江寧試探虛實,我們置之不理,料他也不能有何作為,卻想不到秦鐘樹這一變數。”
屠文雍見曹散緊盯著自己,微微一怔,說道:“此事要瞞過大人做處置,我也不敢拿主意,快去請邵大人與寇大人。我先去后面推延一聲,免得大人生疑親自過問此事。”
正要轉身,卻見樊文龍從門衛的引領下走進來,屠文雍微微一怔,問道:“文龍,大人有什么吩咐?”
樊文龍說道:“文雍到梨香院之前,我隨大人與玨兒夫人正從疊煙閣出來,在雞鳴山腳上遇見元遜、巫青衣等人。”
屠文雍小聲問道:“大人猜到了?”
“子散神神秘秘派人來請文雍回衙署議事,偏又不讓我們知道何事,大人剛遇見元遜不久,想不往這上面猜也難。大人說,秦鐘樹真要隨元遜出江寧的話,靖安司的人手稍有不足。”
曹散說道:“派人先將秦鐘樹拘禁起來,即便元遜看出秦鐘樹的價值所在,也應無計可施。”
樊文龍說道:“大人讓我問子散一句話:秦鐘樹未叛出江寧之前,靖安司可有理由拘禁他?”
屠文雍微微一怔,此事徐汝愚業已猜知,已不能瞞著他私下做處置,問道:“大人是什么意思?”
樊文龍說道:“大人說,容雁門與臨湘舊朝之間應會發生什么,理清此間脈絡,尤為重要。”有天機雪秋的支持,容雁門在南平向來是大權獨攬,超過四分之三的南平兵馬統屬容雁門旗下,元遜乃是容雁門遣來試探江寧虛實的,本不應再出現元拱辰這一人物來。趙景云在蕪州看到元拱辰與元遜時,如獲至寶,心知南平并非表面看上去的那般無間無隙。樊文龍又說道:“大人說巫青衣出現在江寧,卻是十分有意思的一件事,大人說這話時,正看著李公麟將軍送上來的那副丹青,我也猜不透大人說這話是什么意思。”
曹散說道:“那個喚巫成的或許知道些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