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漸漸地黑了下來,一輪彎月,悄然爬上了樹梢。微風習習,夜色如水。
內院。
輕云輕輕道,“小姐,這魚都涼了,你還是嘗一下吧。”
“輕云,這,這真是少爺下廚做的?”
“是的,小姐,輕云親眼所見。”
“他……告訴林大叔,以后不要再讓少爺做這下等的雜役,來,輕云,輕霞,咱們一起嘗嘗。”
……
這大明朝,可沒有現代社會豐富多彩的夜生活。林沐風百無聊賴之間,先是寫了一會毛筆字,后又強迫自己躺在床榻上看了會“四書五經”,最后抱著一本線裝書沉沉睡去。
一夜無語。天亮了,府外的街道上,隱隱傳來了行人的腳步聲和說話聲。在林虎的侍候下,林沐風勉強洗漱完畢。就是一盆清水,一條毛巾,一碗鹽水漱口而已。
用罷早飯,他依舊去了書房練起了毛筆字。其實,他的毛筆字功底已經頗深了,畢竟從小開始練,已經十多年了。雖然這具軀體不是自己的,但下筆的手還是受自己意識支配的,稍加熟悉也就揮灑自如游刃有余了。
“西風烈,長空雁叫霜晨月。霜晨月,馬蹄聲碎,喇叭聲咽。雄關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從頭越,蒼山如海,殘陽如血。”
望著自己一口氣用繁體字寫下的這首偉人詩詞,林沐風略有得色,很是滿意。他刻意用繁體字書寫,以練就自己的書寫習慣,畢竟,如今他可是生活在一個繁體字通行的時代啊。
“喂,花花大少,沒想到,你的字還真是不賴啊!”一個略顯稚嫩的聲音在背后響起,他吃了一驚,急急回頭望去。張風身著一身青色的長衫,裹著月白色的頭巾,清秀的小臉上掛著一絲訝然,笑吟吟地站在那里。
“哦,是張風兄弟,何時來的,呵呵。我隨意寫幾筆,倒是讓你見笑了。”林沐風放下筆,“找我有事?欠你的魚不是昨日已經還了?”
“嘿嘿,我想,求你再去幫我抓幾條,哎呀,你的水性真是太好了,比張老五家的二蛋子水性還好。我的魚,都讓二蛋子他們搶走了,我想……”張風嘻嘻笑著,過來拽著林沐風的袍袖央求道。
“張家少爺,我家少爺是堂堂的生員,是有身份的人,還要用心讀書準備參加鄉試,豈能隨隨便便下河抓魚?”老林頭端著一壺茶,走了進來,望著張風皺起了眉頭,“張家少爺,還是請回吧!”
這個張風,年齡雖然不算小了,但卻頑皮之極,不是個讓人省心的主兒,整日里帶著一群少年在顏神鎮無事生非,是出了名的搗蛋鬼。東家扔一塊石頭,西家撒一泡尿,大家不過是看在巡檢老爺的臉面上敢怒不敢言罷了。這少爺剛剛轉了性子,雖然看上去有些“怪異”,但卻是向“學好”的方向走,老林頭怎能再讓他跟張風混在一起?
張風失望地瞪了老林頭一眼,眼珠子一轉,“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走就是了,嗯,這幅字寫得不錯,我拿回去給我哥看看……”說罷,拿起就跑。
老林頭倒了一杯茶,遞給林沐風,隨意往方桌上瞥了一眼,驚道,“少爺,這是你寫的嗎?”
“不錯。”林沐風隨口應道,放下筆,轉身去書架上翻騰著,想找一本相對比較“通俗易懂”的書來看看。
“哎呀,少爺,你的字真是絕了,比街上古玩店賣的字畫還漂亮!老奴記得你以前的字——天哪,難道真是老太爺在天有靈嘛!”老林頭居然眼淚婆娑地,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咚咚叩了幾個響頭。
“少,少爺,你再寫幾個字!”老林頭起身望著林沐風,顫抖著說。
林沐風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心里多少也明白了幾分,肯定這林某人的字臭得很,起碼不如自己,要不這林老頭也不至于如此吃驚。但?也不對啊,既然是能考上秀才,字也應該不差才是吧。
提筆用正楷寫下“青州府益都縣顏神鎮林沐風”幾個大字,放下筆,微微一笑,“老管家,如何?”
老林頭看了半響,臉上的每一道皺紋都在興奮地顫抖著,突然拿起林沐風剛剛寫下的兩幅字,跑了出去。
林沐風搖了搖頭,繼續翻看他的線裝書。
內院。老林頭大半年來頭一回推開門闖了進去,大呼道,“少奶奶!”
輕云站在門口,俏臉上眉頭微皺,“老管家,不是說不讓你們進內院來嗎?”
“是,是,老奴一時間興奮過度,忘了,輕云丫頭,你把少爺寫的字給少奶奶看看,快!”老林頭喘了口氣,雙手遞了過去。
輕云嘟囔著,少爺的字還不就那樣,當初考秀才時就因為他的字寫得不佳,差點讓府學的考官不錄他,結果還是老太爺花了不少銀子才算過關,這有啥看頭?
但她馬上就不嘟囔了,尖叫一聲跑了進去,“小姐!”
柳若梅懶洋洋地放下手中的書本,秀眉一皺,“輕云,什么事情如此大驚小怪,沒有一點女兒家的樣子。”
輕云調皮地吐了吐舌頭,不過還是飛快地湊了過去,將手中的一幅字遞過,“小姐,你看看,這是何人所寫?”
“哦,是少爺請人給自己寫的嗎?”柳若梅掃了一眼,淡淡道。
“不,老管家說是少爺親自寫的。”輕云小聲道。
“不,不可能,絕不可能。”柳若梅騰地一聲站起,“少爺又想搞什么花樣?算了,還是隨他去吧,輕云……”
“小姐,奴婢覺得吧,老管家為人忠厚老實,是決計不會撒謊騙人的,莫非真是少爺所寫?”輕霞從背后走過來,插嘴道。
“……”柳若梅站在那里,幽深秀美的大眼中透出淡淡的奇色,沒有再說什么,陷入了沉思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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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你看看,這幅字如何?”張風笑嘻嘻地將一幅字放在張大有的案頭上,“如果覺得不錯,你給1錢銀子我就送你,我好去買糖人兒玩。”
“胡鬧,阿風,你都多大了?還玩那些小孩玩意兒。阿風啊,你也不小了,都是該娶媳婦的年紀了,老這么胡鬧,怎么對得起我們死去的爹娘?”張大有低聲教訓著,但眼睛剛剛落在字幅上,便吃了一驚,“阿風,這字如此蒼勁有神,到底是何人所寫?”
張風撇了撇嘴,“不就是昨日那個花花大少林沐風嘍。”
“是他?為兄的眼光果然不錯。此人沉著冷靜,見官不慌,必是胸有大才之人。”張大有點了點頭。
“得了吧,大哥,你不知道他名聲是多么地臭,吃喝嫖賭無所不為,聽說連他的娘子都與他分居呢。”張風伸出手去,“給點銀錢吧,大哥。”
“字如其人,由字可觀人之才學,為兄的眼光是不會錯的。所謂花花大少,未必就不是一種假象。阿風,一會隨為兄去拜訪一下此位林生員。”張大有端詳著字幅,但順手從口袋里掏出一點散碎銀子,扔給了張風。
……
午后。巡檢張大有居然帶著張風登門造訪。
“林生員,大有冒昧登門,還請見諒啊!”張大有一邊拱手,一邊讓官差放下手中的一包包果品茶點禮物。
“張大人光臨舍下,沐風有失遠迎,大人恕罪!”林沐風不解看著張大有和一臉得意的張風。
“是這樣,大有聽舍弟說林生員的字別具風骨,特來拜求一幅字。”張大有呵呵笑著,眼睛卻瞥向了林沐風的書房。
“大人,沐風的字實在不登大雅之堂,如何能夠獻丑呢?慚愧!”林沐風此時有些明白了,肯定是張風把自己的字拿回去后引起了張大有的興趣。
“林生員何必過謙?請賜。”張大有再次拱手道。
巡檢職位雖低,級別可謂是不入流,但也畢竟是官府中人,林沐風雖然來到大明才不過短短兩天,但他也明白,這官是不能輕易得罪的,尤其是家門口的“地方官”。想到這里,他肅手讓客,與張大有一起走到了書房。
“黃云城邊烏欲棲,歸飛啞啞枝上啼。機中織錦秦川女,碧紗如煙隔窗語。停梭悵然憶遠人,獨宿孤房淚如雨。”林沐風沉吟了下,揮筆用自己擅長的瘦金體行書寫下了李白的這首詩。
“妙啊!”張大有拍手稱快,“好字,勾勒有度,筆鋒有神,如同行云流水,峰回路轉,氣象萬千!配以詩仙李白的這首烏夜啼,真可謂是相得益彰,妙極妙極!”
“大人謬贊了。”林沐風微微一笑,對自己的毛筆字,他還是有些自信的,他本來就是學美術的,自古書畫不分家,書法也是他的基本功之一。
“字如其人,大有多有失敬,沒想到,這區區顏神鎮彈丸之地居然有林生員這樣的大才!”張大有滿眼全是贊許的光芒,他也是讀書人自然識貨。突然,他深深的躬身一禮,“林生員,大有一直想請個先生教習舍弟讀書,也好讓他不再這樣終日頑劣……請林生員賞臉!”
“這?”林沐風多少有些啼笑皆非了。
“張風,過來大禮拜見先生。”張大有朗朗的聲音傳進林沐風的耳朵,他一陣迷惘和暈眩——為人師表?從一個浪蕩子敗家子到為人師表,這轉變貌似有些太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