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啦咔嚓!
這回更干脆,吳胖子愣是用他手中的茶杯底座,再加上他的沖勁,生生把花瓶砸出了一個大窟窿。花瓶上綻開了幾道裂紋,瞬間碎成了一地碎片。
“你們還怎么說!”
“你們偷工減料,欺騙我等,我等要去衙門告你們!”
“退貨!”
“趕緊退回我們的銀子!”
眾人的指責和叫罵聲響成一片,口水與唾液齊飛。吳家父子呆呆地站在那里,看著一地的碎片,傻了眼。半響,吳奎才發瘋似地從店鋪里有抱出好幾只花瓶來,在門前一字排開,手里拿著一個瓷器筆筒,挨個砸去。
稀里嘩啦!還真是邪門了,沒有一個不碎的,幾乎是一碰就碎。
“諸位,諸位請安靜,請諸位再給吳某一天的時間,明日這個時候,請大家再來,如果吳家燒制出的這一批花瓶還是這般不經碰撞,吳某一定退還諸位的銀子。這樣吧,每只花瓶吳某再讓一錢銀子,諸位再給吳某一日時間可好?”吳伯雄臉色漲紅,勉強掛著笑容央求道。
“也好,我們就給你一日時間。”吳胖子想了想,畢竟他還是想買便宜貨,又見吳家又答應讓一錢銀子,便覺得也不知虧,“我們散了吧,明日我們再來。”
……
柳林瓷行里,剛才這一幕讓柳若長笑得腰都直不起來。
遠遠望著吳家瓷行那一堆碎瓷片,柳若長突然回頭來看著林沐風,臉色怪怪地,“妹夫,是不是你搞得鬼?”
“我?我搞什么鬼?他們吳家燒制瓷器,跟我有什么關系?這分明是他們偷工減料,工藝不過關,勉強成型,自然是脆弱不堪一擊。”林沐風淡淡一笑,站起身來,“兄長,沐風回去陪若梅吃飯了,你自己慢慢在店里品茶吧。”
“走吧,走吧。”柳若長一臉的興奮,只要這些客商從吳家退了貨款,遲早還是得到柳林瓷行來進貨。因為出產這三尺彩繪花瓶的瓷行,在這江北,只此一家。
***************
林沐風并沒有回家,而是去了瓷窯。
這幾日,瓷窯工匠們的“生活區”已經基本建起,老孟帶著工匠們趁著工余的時間,平整“宿舍大院”的場地,用石灰粉刷每一間房屋的墻壁。有些會木匠手藝的工匠還抽空利用廢棄的木材打著一些簡單的家具。再過些日子,工匠們就可以舉家搬遷過來了。
剛進入瓷窯的大門,老孟就笑呵呵地跑了過來,指著一旁棚子里滿滿一地的三尺彩繪花瓶,“少爺,這些日子,我們可是燒制了足足有數百對花瓶,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運到瓷行去?老是放在這里,也不太安全。”
“老孟,莫著急,等明日吧,明日一早,我就讓人帶車來拉。林沐風上前蹲下身子,眼前這一片工藝精美的三尺大花瓶讓他很是欣慰,經過了這些日子的磨練,工匠們的技藝越來越嫻熟了,塑胎之流暢、釉面之光潔、色澤之純正、花紋之明朗,整體看上去濃淡相宜,顏色搭配和造型設計都堪稱完美,即便是現代社會的工藝花瓶也不過如此了。
難怪后世工藝美術大師總是感慨的說,中國工藝美術陶瓷的最高境界,是在手工制作的古代社會,而不是科技化的現代社會。
張風不知在什么時候站在了他的身后,學著他的樣子也俯下身***著這些精美的花瓶,小聲道,“先生,這里面有一只花瓶,是我塑胎而成的,就是雕工我還不行。”
林沐風站起身來,拍了拍張風的肩膀,“阿風,你莫要著急,這些技術其實很簡單,依你的悟性不難掌握。對了,我教給你的內畫技法,你練得咋樣了?”
“嘿嘿,還湊活吧。就是先生你那些工具我用起來不太順手,而且,那些竹筆也太柔軟,很容易挫了筆頭,沒弄幾筆就得停停,很煩人的。”張風不好意思地聳了聳肩。
“阿風,你千萬要記住,內畫之技不在畫,而在內刻。也就是說,你要在方寸之間,用極細膩的筆法勾勒出極復雜的畫面,這需要凝神聚氣,急不得也亂不得。”林沐風說著,用手比劃著,“下筆一定要慢,要緩,用力要適度,重在勾勒而非畫圖,盡量用最少的線條和圖案將東西描繪出來。這需要時間磨練,熟能生巧,日子長了,你就會豁然開朗。”
“嗯,我知道了,先生。”張風點了點頭。
林沐風望著張風就想起了當年的自己,不過,自己的師傅教自己可比自己教張風上心多了……人家張大有把弟弟托付給自己照顧,自己卻無形中把張風當成了“伙計”來使喚……想到這里,林沐風便覺得有些歉然,“阿風,跟著我連日忙碌,讓你吃苦了。”
“先生,你說的哪里話來,跟先生學這些東西,是我樂意的。對了,先生你可不可以告訴你,這茶杯碰碎花瓶到底是何原因?我今兒個可是大大的出了一次風頭,哈哈!”張風說著想起了客棧里自己掄著一個茶杯砸碎三尺花瓶的一幕,忍不住得意地放聲大笑起來。
“呵呵,他們偷工減料而已,茶杯雖小,但沖擊力卻大,砸碎花瓶也不是什么難事。”林沐風隨口應了一聲。他當然不能說實話,這個秘密,就讓它爛在自己肚子里吧。不要說張風迷惑,就是參與了此事的老孟至今也是一頭霧水。
這事兒說起來其實很簡單。他在老孟“賣”給吳家的配方中稍稍動了一點手腳,減少了一分黏土的分量,增加了一分石英砂的分量,還額外加了一分的草木灰,這樣一來,泥漿的韌性和彈性都達到了要求,可以燒制成型釉面不開裂,但密度卻加大了——換句話說,花瓶的硬度和抗磨損能力大大出現了問題。時下是冬季,氣候干燥,這種“硬傷”還察覺不出來,要是夏季,氣候潮濕,這些花瓶一出窯只要冷卻放上一個晝夜,表層釉面背后的胎體空隙中被濕潤的空氣進入,就會慢慢變形。
林沐風胸有成竹,這才讓張風跑到東來順客棧去演了這么一場戲。其實,就算是他不提醒這些客商,他們與吳家的生意也就是這一錘子買賣。等他們發現千里迢迢運回去的花大價錢買來的大花瓶大部分成了碎片,來年還會跟吳家做生意嗎?
林沐風的“解釋”,張風半信半疑,不過,他也沒再追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