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滸傳  第七回 花和尚倒拔垂楊柳 豹子頭誤入白虎堂

類別: 武俠 | 四大名著 | 水滸傳 | 施耐庵   作者:施耐庵  書名:水滸傳  更新時間:2010-01-01
 
第七回花和尚倒拔垂楊柳豹子頭誤入白虎堂第七回花和尚倒拔垂楊柳豹子頭誤入白虎堂話說那酸棗門外三二十個潑皮破落戶中間,有兩個為頭的,一個叫做過街老鼠

張三,一個叫做青草蛇李四。這兩個為頭接將來,智深也卻好去糞窖邊,看見這伙

人都不走動,只立在窖邊,齊道:“俺特來與和尚作慶。”智深道:“你們既是鄰

舍街坊,都來廨宇里坐地。”張三、李四便拜在地上,不肯起來,只指望和尚來扶

他,便要動手。智深見了,心里早疑忌道:“這伙人不三不四,又不肯近前來,莫

不要攧灑家那廝卻是倒來捋虎須俺且走向前去,教那廝看灑家手腳。”智深大踏

步近眾人面前來,那張三、李四便道:“小人兄弟們特來參拜師父。”口里說,便

向前去,一個來搶左腳,一個來搶右腳。智深不等他占身,右腳早起,騰的把李四

先踢下糞窖里去;張三恰待走,智深左腳早起,兩個潑皮都踢在糞窖里掙扎。后頭

那二三十個破落戶驚的目瞪口呆,都待要走。智深喝道:“一個走的,一個下去;

兩個走的,兩個下去。”眾潑皮都不敢動彈。只見那張三、李四在糞窖里探起頭來,

原來那座糞窖沒底似深,兩個一身臭屎,頭發上蛆蟲盤滿,立在糞窖里叫道:“師

父饒恕我們。”智深喝道:“你那眾潑皮,快扶那鳥上來,我便饒你眾人。”眾人

打一救,攙到葫蘆架邊,臭穢不可近前。智深呵呵大笑道:“兀那蠢物,你且去菜

園池子里洗了來,和你眾人說話。”

兩個潑皮洗了一回,眾人脫件衣服,與他兩個穿了。智深叫道:“都來廨宇里坐地說

話。”智深先居中坐了,指著眾人道:“你那伙鳥人,休要瞞灑家:你等都是甚么鳥人來

這里戲弄灑家!”那張三、李四并眾火伴一齊跪下,說道:“小人祖居在這里,都只靠賭

博討錢為生。這片菜園是俺們衣飯碗,大相國寺里幾番使錢,要奈何我們不得。師父卻是

那里來的長老,恁的了得相國寺里不曾見有師父,今日我等情愿伏侍。”智深道:“灑家

是關西延安府老種經略相公帳前提轄官,只為殺的人多,因此情愿出家,五臺山來到這里。

灑家俗姓魯,法名智深。休說你這三二十個人直甚么,便是千軍萬馬隊中,俺敢直殺的入

去出來。”眾潑皮喏喏連聲,拜謝了去。智深自來廨宇里房內,收拾整頓歇臥。

次日,眾潑皮商量湊些錢物,買了十瓶酒,牽了一個豬來請智深,都在廨宇安排了,

請魯智深居中坐了,兩邊一帶,坐定那二三十潑皮飲酒。智深道:“甚么道理叫你眾人們

壞鈔?”眾人道:“我們有福,今日得師父在這里與我等眾人做主。”智深大喜,吃到半

酣里,也有唱的,也有說的,也有拍手的,也有笑的。正在那里喧哄,只聽得門外老鴉哇

哇的叫。眾人有叩齒的,齊道:“赤口上天,白舌入地。”智深道:“你們做甚么鳥亂?”

眾人道:“老鴉叫,怕有口舌。”智深道:“那里取這話?”那種地道人笑道:“墻角邊

綠楊樹上新添了一個老鴉巢,每日只聒到晚。”眾人道:“把梯子去上面拆了那巢便了。”

有幾個道:“我們便去。”智深也乘著酒興,都到外面看時,果然綠楊樹上一個老鴉巢。

眾人道:“把梯子上去拆了,也得耳根清凈。”李四便道:“我與你盤上去,不要梯子。”

智深相了一相,走到樹前,把直裰脫了,用右手向下,把身倒繳著,卻把左手拔住上截,

把腰只一趁,將那株綠楊樹帶根拔起。眾潑皮見了,一齊拜倒在地,只叫:“師父非是凡

人,正是真羅漢身體,無千萬斤氣力,如何拔得起?”智深道:“打甚鳥緊明日都看灑家

演武,使器械。”眾潑皮當晚各自散了。

從明日為始,這二三十個破落戶見智深匾匾的伏,每日將酒肉來請智深,看他演武使

拳。過了數日,智深尋思道:“每日吃他們酒食多矣,灑家今日也安排些還席。”叫道人

去城中買了幾般果子,沽了兩三擔酒,殺翻一口豬,一腔羊。那時正是三月盡,天氣正熱。

智深道:“天色熱。”叫道人綠槐樹下鋪了蘆席,請那許多潑皮團團坐定。大碗斟酒,大

塊切肉,叫眾人吃得飽了,再取果子吃,酒又吃得正濃。眾潑皮道:“這幾日見師父演力,

不曾見師父使器械,怎得師父教我們看一看也好。”智深道:“說的是。”便去房內取出

渾鐵禪杖,頭尾長五尺,重六十二斤。眾人看了,盡皆吃驚,都道:“兩臂膊沒水牛大小

氣力,怎使得動?”智深接過來,颼颼的使動,渾身上下沒半點兒參差。眾人看了,一齊

喝采。

智深正使得活泛,只見墻外一個官人看見,喝采道:“端的使得好!”智深聽得,收

住了手,看時,只見墻缺邊立著一個官人,怎生打扮,但見:

頭戴一頂青紗抓角兒頭巾,腦后兩個白玉圈連珠鬢環。身穿一領單綠羅團花戰袍,腰

系一條雙搭尾龜背銀帶。穿一對磕瓜頭朝樣皂靴,手中執一把折迭紙西川扇子。

那官人生的豹頭環眼,燕頷虎須,八尺長短身材,三十四五年紀,口里道:“這個師父,

端的非凡,使的好器械!”眾潑皮道:“這位教師喝采,必然是好。”智深問道:“那軍

官是誰?”眾人道:“這官人是八十萬禁軍槍棒教頭林武師,名喚林沖。”智深道:“何

不就請來廝教。”那林教頭便跳入墻來,兩個就槐樹下相見了,一同坐地。林教頭便問道:

“師兄何處人氏法諱喚做甚么?”智深道:“灑家是關西魯達的便是。只為殺的人多,情

愿為僧,年幼時也曾到東京,認得令尊林提轄。”林沖大喜,就當結義智深為兄。智深道:

“教頭今日緣何到此?”林沖答道:“恰才與拙荊一同來間壁岳廟里還香愿。林沖聽得使

棒,看得入眼,著女使錦兒自和荊婦去廟里燒香,林沖就只此間相等,不想得遇師兄。”

智深道:“灑家初到這里,正沒相識,得這幾個大哥每日相伴;如今又得教頭不棄,結為

弟兄,十分好了。”便叫道人再添酒來相待。恰才飲得三杯,只見女使錦兒慌慌急急,紅

了臉,在墻缺邊叫道:“官人休要坐地娘子在廟中和人合口。”林沖連忙問道:“在那里?”

錦兒道:“正在五岳樓下來,撞見個奸詐不及的,把娘子攔住了不肯放。”林沖慌忙道:

“卻再來望師兄,休怪,休怪。”

林沖別了智深,急跳過墻缺,和錦兒徑奔岳廟里來,搶到五岳樓看時,見了數個人,

拿著彈弓、吹筒、粘竿,都立在欄干邊;胡梯上一個年小的后生,獨自背立著,把林沖的

娘子攔著道:“你且上樓去,和你說話。”林沖娘子紅了臉道:“清平世界,是何道理把

良人調戲?”林沖趕到跟前,把那后生肩胛只一扳過來,喝道:“調戲良人妻子,當得何

罪?”恰待下拳打時,認的是本管高太尉螟蛉之子高衙內。原來高俅新發跡,不曾有親兒,

無人幫助,因此過房這阿叔高三郎兒子在房內為子。本是叔伯弟兄,卻與他做干兒子。因

此,高太尉愛惜他。那廝在東京倚勢豪強,專一愛垢人家妻女。京師人懼怕他權勢,誰

敢與他爭口,叫他做花花太歲。有詩為證:

臉前花現丑難親,心里花開愛婦人。

撞著年庚不順利,方知太歲是兇神。

當時林沖扳將過來,卻認得是本管高衙內,先自手軟了。高衙內說道:“林沖,干你甚事

你來多管!”原來高衙內不曉得他是林沖的娘子;若還曉的時,也沒這場事。見林沖不動

手,他發這話。眾多閑漢見鬧,一齊攏來勸道:“教頭休怪,衙內不認得,多有沖撞。”

林沖怒氣未消,一雙眼睜著瞅那高衙內。眾閑漢勸了林沖,和哄高衙內出廟上馬去了。

林沖將引妻小并使女錦兒,也轉出廊下來,只見智深提著鐵禪杖,引著那二三十個破

落戶,大踏步搶入廟來。林沖見了,叫道:“師兄那里去?”智深道:“我來幫你廝打。”

林沖道:“原來是本官高太尉的衙內,不認得荊婦,時間無禮。林沖本待要痛打那廝一頓,

太尉面上須不好看。自古道:‘不怕官,只怕管。’林沖不合吃著他的請受,權且讓他這

一次。”智深道:“你卻怕他本官太尉,灑家怕他甚鳥俺若撞見那撮鳥時,且教他吃灑家

三百禪杖了去。”林沖見智深醉了,便道:“師兄說得是。林沖一時被眾人勸了,權且饒

他。”智深道:“但有事時,便來喚灑家與你去。”眾潑皮見智深醉了,扶著道:“師父,

俺們且去,明日再得相會。”智深提著禪杖道:“阿嫂休怪,莫要笑話。阿哥,明日再會。”

智深相別,自和潑皮去了。林沖領了娘子并錦兒,取路回家,心中只是郁郁不樂。

且說這高衙內引了一班兒閑漢,自見了林沖娘子,又被他沖散了,心中好生著迷,怏

怏不樂,回到府中納悶。過了三兩日,眾多閑漢都來伺候,見衙內心焦,沒撩沒亂,眾人

散了。數內有一個幫閑的,喚作乾鳥頭富安,理會得高衙內意思,獨自一個到府中伺候。

見衙內在書房中閑坐,那富安走近前去道:“衙內近日面色清減,心中少樂,必然有件不

悅之事。”高衙內道:“你如何省得?”富安道:“小子一猜便著。”衙內道:“你猜我

心中甚事不樂。”富安道:“衙內是思想那雙木的,這猜如何?”衙內笑道:“你猜得是,

只沒個道理得他。”富安道:“有何難哉衙內怕林沖是個好漢,不敢欺他,這個無傷。他

現在帳下聽使喚,大請大受,怎敢惡了太尉輕則便刺配了他,重則害了他性命。小閑尋思

有一計,使衙內能夠得他。”高衙內聽得,便道:“自見了許多好女娘,不知怎的只愛他,

心中著迷,郁郁不樂。你有甚見識能夠他時,我自重重的賞你。”富安道:“門下知心腹

的陸虞候陸謙,他和林沖最好,明日衙內躲在陸虞候樓上深閣,擺下些酒食,卻叫陸謙去

請林沖出來吃酒,教他直去樊樓上深閣里吃酒。小閑便去他家,對林沖娘子說道:‘你丈

夫教頭和陸謙吃酒,一時重氣,悶倒在樓上,叫娘子快去看哩!’賺得他來到樓上,婦人

家水性,見了衙內這般風流人物,再著些甜話兒調和他,不由他不肯。小閑這一計如何?”

高衙內喝采道:“好計就今晚著人去喚陸虞候來分付了。”原來陸虞候家只在高太尉家隔

壁巷內。次日,商量了計策,陸虞候一時聽允,也沒奈何;只要小衙內歡喜,卻顧不得朋

友交情。

且說林沖連日悶悶不已,懶上街去。巳牌時,聽得門首有人叫道:“教頭在家么?”

林沖出來看時,卻是陸虞候,慌忙道:“陸兄何來?”陸謙道:“特來探望兄,何故連日

街前不見?”林沖道:“心里悶,不曾出去。”陸謙道:“我同兄長去吃三杯解悶。”林

沖道:“少坐拜茶。”兩個吃了茶起身,陸虞候道:“阿嫂,我同兄長到家去吃三杯。”

林沖娘子趕到布簾下叫道:“大哥,少飲早歸。”林沖與陸謙出得門來,街上閑走了一回。

陸虞候道:“兄長,我們休家去,只就樊樓內吃兩杯。”當時兩個上到樊樓內,占個閣兒,

喚酒保分付,叫取兩瓶上色好酒,希奇果子按酒。兩個敘說閑話,林沖嘆了一口氣,陸虞

候道:“兄長何故嘆氣?”林沖道:“賢弟不知,男子漢空有一身本事,不遇明主,屈沉

在小人之下,受這般腌的氣!”陸虞候道:“如今禁軍中雖有幾個教頭,誰人及得兄長

的本事太尉又看承得好,卻受誰的氣?”林沖把前日高衙內的事告訴陸虞候一遍。陸虞候

道:“衙內必不認得嫂子,兄長休氣,只顧飲酒。”林沖吃了八九杯酒,因要小遺,起身

道:“我去凈手了來。”

林沖下得樓來,出酒店門,投東小巷內去凈了手,回身轉出巷口,只見女使錦兒叫道:

“官人尋得我苦,卻在這里!”林沖慌忙問道:“做甚么?”錦兒道:“官人和陸虞候出

來,沒半個時辰,只見一個漢子慌慌急急奔來家里,對娘子說道:‘我是陸虞候家鄰舍。

你家教頭和陸謙吃酒,只見教頭一口氣不來,便倒了,叫娘子且快來看視。’娘子聽得,

連忙央間壁王婆看了家,和我跟那漢子去,直到太尉府前小巷內一家人家。上至樓上,只

見桌子上擺著些酒食,不見官人。恰待下樓,只見前日在岳廟里羅唣娘子的那后生出來道:

‘娘子少坐,你丈夫來也。’錦兒慌慌下得樓時,只聽得娘子在樓上叫‘殺人’。因此我

一地里尋官人不見,正撞著賣藥的張先生道:‘我在樊樓前過,見教頭和一個人入去吃酒。’

因此特奔到這里。官人快去。”

林沖見說,吃了一驚,也不顧女使錦兒,三步做一步跑到陸虞候家,搶到胡梯上,卻

關著樓門,只聽得娘子叫道:“清平世界,如何把我良人妻子關在這里?”又聽得高衙內

道:“娘子,可憐見救俺。便是鐵石人,也告的回轉。”林沖立在胡梯上叫道:“大嫂開

門。”那婦人聽的是丈夫聲音,只顧來開門,高衙內吃了一驚,斡開了樓窗,跳墻走了。

林沖上的樓上,尋不見高衙內,問娘子道:“不曾被這廝點污了?”娘子道:“不曾。”

林沖把陸虞候家打得粉碎。將娘子下樓,出得門外看時,鄰舍兩邊都閉了門。女使錦兒接

著,三個人一處歸家去了。

林沖拿了一把解腕尖刀,徑奔到樊樓前,去尋陸虞候,也不見了。卻回來他門前等了

一晚,不見回家,林沖自歸。娘子勸道:“我又不曾被他騙了,你休得胡做。”林沖道:

“叵耐這陸謙畜生我和你如兄若弟,你也來騙我只怕不撞見高衙內,也照管著他頭面。”

娘子苦勸,那里肯放他出門。陸虞候只躲在太尉府內,亦不敢回家。林沖一連等了三日,

并不見面。府前人見林沖面色不好,誰敢問他。

第四日飯時候,魯智深徑尋到林沖家相探,問道:“教頭如何連日不見面?”林沖答

道:“小弟少冗,不曾探得師兄。既蒙到我寒家,本當草酌三杯,爭奈一時不能周備。且

和師兄一同上街間玩一遭,市沽兩盞如何?”智深道:“最好。”兩個同上街來,吃了一

日酒,又約明日相會。自此每日與智深上街吃酒,把這件事都放慢了。正是:

丈夫心事有親朋,談笑酣歌散郁蒸。

只有女人愁悶處,深閨無語病難興。

且說高衙內自從那日在陸虞候家樓上吃了那驚,跳墻脫走,不敢對太尉說知,因此在

府中臥病。陸虞候和富安兩個來府里望衙內,見他容顏不好,精神憔悴,陸謙道:“衙內

何故如此精神少樂?”衙內道:“實不瞞你們說:我為林沖老婆,兩次不能夠得他,又吃

他那一驚,這病越添得重了。眼見的半年三個月性命難保。”二人道:“衙內且寬心,只

在小人兩個身上,好歹要共那婦人完聚,只除他自縊死了便罷。”正說間,府里老都管也

來看衙內病證。只見:

不癢不痛,渾身上或寒或熱;沒撩沒亂,滿腹中又飽又饑。白晝忘餐,黃昏廢寢。對

爺娘怎訴心中恨,見相識難遮臉上羞。

那陸虞候和富安見老都管來問病,兩個商量道:“只除恁的……”等候老都管看病已了出

來,兩個邀老都管僻凈處說道:“若要衙內病好,只除教太尉得知,害了林沖性命,方能

夠得他老婆和衙內在一處,這病便得好。若不如此,已定送了衙內性命。”老都管道:“這

個容易。老漢今晚便稟太尉得知。”兩個道:“我們已有了計,只等你回話。”老都管至

晚來見太尉說道:“衙內不害別的證,卻害林沖的老婆。”高俅道:“幾時見了他的渾家?”

都管稟道:“便是前月二十八日在岳廟里見來,今經一月有余。”又把陸虞候設的計,備

細說了。高俅道:“如此因為他渾家,怎地害他——我尋思起來,若為惜林沖一個人時,

須送了我孩兒性命,卻怎生是好?”都管道:“陸虞候和富安有計較。”高俅道:“既是

如此,教喚二人來商議。”老都管隨即喚陸謙、富安入到堂里,唱了喏。高俅問道:“我

這小衙內的事,你兩個有甚計較救得我孩兒好了時,我自抬舉你二人。”陸虞候向前稟道:

“恩相在上,只除如此如此使得。”高俅見說了,喝采道:“好計你兩個明日便與我行。”

不在話下。

再說林沖每日和智深吃酒,把這件事不記心了。那一日,兩個同行到閱武坊巷口,見

一條大漢,頭戴一頂抓角兒頭巾,穿一領舊戰袍,手里拿著一口寶刀,插著個草標兒,立

在街上,口里自言自語說道:“不遇識者,屈沉了我這口寶刀。”林沖也不理會,只顧和

智深說著話走。那漢又跟在背后道:“好口寶刀,可惜不遇識者!”林沖只顧和智深走著,

說得入港,那漢又在背后說道:“偌大一個東京,沒一個識得軍器的。”林沖聽的說,回

過頭來,那漢颼的把那口刀掣將出來,明晃晃的奪人眼目。林沖合當有事,猛可地道:“將

來看。”那漢遞將過來,林沖接在手內,同智深看了。但見:

清光奪目,冷氣侵人。遠看如玉沼春冰,近看似瓊臺瑞雪。花紋密布,如豐城獄內飛

來;紫氣橫空,似楚昭夢中收得。太阿巨闕應難比,莫邪干將亦等閑。

當時林沖看了,吃了一驚,失口道:“好刀你要賣幾錢?”那漢道:“索價三千貫,

實價二千貫。”林沖道:“值是值二千貫,只沒個識主。你若一千貫肯時,我買你的。”

那漢道:“我急要些錢使,你若端的要時,饒你五百貫,實要一千五百貫。”林沖道:“只

是一千貫,我便買了。”那漢嘆口氣道:“金子做生鐵賣了罷,罷一文也不要少了我的。”

林沖道:“跟我來家中取錢還你。”回身卻與智深道:“師兄,且在茶房里少待,小弟便

來。”智深道:“灑家且回去,明日再相見。”

林沖別了智深,自引了賣刀的那漢,到家去取錢與他,就問那漢道:“你這口刀那里

得來?”那漢道:“小人祖上留下。因為家道消乏,沒奈何,將出來賣了。”林沖道:“你

祖上是誰?”那漢道:“若說時,辱沒殺人!”林沖再也不問。那漢得了銀兩,自去了。

林沖把這口刀翻來覆去看了一回,喝采道:“端的好把刀高太尉府中有一口寶刀,胡亂不

肯教人看。我幾番借看,也不肯將出來。今日我也買了這口好刀,慢慢和他比試。”林沖

當晚不落手看了一晚,夜間掛在壁上。未等天明,又去看那刀。

次日,巳牌時分,只聽得門首有兩個承局叫道:“林教頭,太尉鈞旨,道你買一口好

刀,就叫你將去比看,太尉在府里專等。”林沖聽得說道:“又是甚么多口的報知了。”

兩個承局催得林沖穿了衣服,拿了那口刀,隨這兩個承局來。林沖道:“我在府中不認的

你。”兩個人說道:“小人新近參隨。”卻早來到府前,進得到廳前。林沖立住了腳,兩

個又道:“太尉在里面后堂內坐地。”轉入屏風至后堂,又不見太尉。林沖又住了腳,兩

個又道:“太尉直在里面等你,叫引教頭進來。”又過了兩三重門,到一個去處,一周遭

都是綠欄桿。兩個又引林沖到堂前,說道:“教頭,你只在此少待,等我入去稟太尉。”

林沖拿著刀,立在檐前,兩個人自入去了,一盞茶時,不見出來。林沖心疑,探頭入簾看

時,只見檐前額上有四個青字,寫道:“白虎節堂”。林沖猛省道:“這節堂是商議軍機

大事處,如何敢無故輒入?”急待回身,只聽的靴履響、腳步鳴,一個人從外面入來。林

沖看時,不是別人,卻是本管高太尉。

林沖見了,執刀向前聲喏。太尉喝道:“林沖,你又無呼喚,安敢輒入白虎節堂你知

法度否你手里拿著刀,莫非來刺殺下官有人對我說,你兩三日前,拿刀在府前伺候,必

有歹心。”林沖躬身稟道:“恩相,恰才蒙兩個承局呼喚林沖,將刀來比看。”太尉喝道:

“承局在那里?”林沖道:“他兩個已投堂里去了。”太尉道:“胡說甚么承局,敢進我

府堂里去左右與我拿下這廝!”說猶未了,傍邊耳房里走出二十余人,把林沖橫推倒拽,

恰似皂雕追紫燕,渾如猛虎啖羊羔。高太尉大怒道:“你既是禁軍教頭,法度也還不知道。

因何手執利刃,故入節堂,欲殺本官?”叫左右把林沖推下,不知性命如何。不因此等,

有分教:大鬧中原,縱橫海內。直教:農夫背上添心號,漁父舟中插認旗。

畢竟看林沖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看小說就去翠微居cuiweij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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