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輝、赤丁送那使者出賬后,張邁才又道:“諸位,這件事情,大家怎么看?”
唐軍自經謀落烏勒一事后,警覺性都高了幾分,郭洛道:“事不尋常,恐有妖異。北沼烏護、南詔烏護對我們的態度,那是正常的,室輝帶幾個熱血青年來奔,也還在常理之中,但這伙突騎施卻來得有些奇了。”
郭師庸道:“不管他們是來做什么,咱們趕緊走吧。就當只是虧了五兩黃金、十匹絲綢。”
楊易哪里肯,眼睛里帶著冷笑,只是郭師庸畢竟是長輩,他不好直言嘲諷郭師庸膽小,但眼睛里卻帶著冷笑:“那怎么可以,事情都還沒弄清楚,沒一點交代就匆匆逃走,萬一那些突騎施是真的來向我們輸誠,結果他們的族長再來叩拜時卻發現我們已經被自己嚇跑了,日后傳將出去,我們大唐會被人笑的。”
郭師庸正色道:“被人笑又有什么打緊?要緊的是別在這里被人一網打盡!”
郭洛道:“被人笑上一笑,原也沒什么打緊,只是若被胡人認定我們膽怯,落得個無勇之名,以后我們再遇上他們,就不好使威了,再說新歸附的將士也會生出二心。若再將目光放得更長遠些,怕還會對我們往后經營西域不利。”
郭師庸眉頭皺了起來,嘆道:“你們這些年輕人啊,就是好高騖遠,如今我們還在苦苦求生,你們就想到經營西域的事情了,我跟你們說,這事定有蹊蹺,早走早了,晚走了怕來不及。”
商議未定,奚勝又派人來報,說正南二三十里外又來了一伙人馬,這伙人馬果然也是停駐不前,卻也派來了使者致殷勤之意,張邁心中涌起一股不安來,疾步跑出帳外,登高遠望,這昭山行宮所在是方圓數十里最高的山坡,張邁拿出望遠鏡來環顧一周,只見除了東南、正南已經安下營寨之外,其它幾個方向似乎都有人馬開來。
張邁將望遠鏡交給郭洛,郭洛看了一遍,沉默不語。
“特使,那使者到了。”
郭洛問道:“邁哥,怎么辦?”
張邁道:“傳!”仍然命傳使者上山,這次來的卻是伊麗河中游的黃頭烏護,也是聽說唐軍連破回紇,因此前來依附。
張邁接過使者獻上的五張羊皮,眉眼都笑得開了,連連用他那半生不熟的突厥話叫道:“好!好!歸附大唐,好!有心!”
郭洛微微一笑,翻譯道:“張特使說,你們能曉大義,前來歸附,甚是難得,回頭我們稟明朝廷,一定封你們族長一個大大的官。”
跟著便回贈了白銀五斤,絲綢十匹,那使者歡天喜地去了。
那使者出去后,張邁皺眉道:“今天是破財日,這些部族,可別再來了。”
誰知道怕什么來什么,他的話還沒說完,又有人來報,昭山行宮西南外三十里處又來了一個部落,卻是葛邏祿達林庫爾部,也是八九百人光景,也派了使者來請附。這次的葛邏祿,言語仍是那般,獻上的卻是兩張狼皮,這個使者言語奉承得十分到位,張邁聽得樂呵呵的,環顧諸將,喜洋洋地道:“這次我只身出塞,遠沒想到能通邊軍、破回紇!如今諸族大聚,重新歸附我大唐,這可是堪比班超、蘇定方的大功勞啊!將來回到長安,封侯已是囊中之物,就是入相也大有希望!”
那使者問陪伴自己的室輝張特使說什么,室輝也聽不懂,要靠楊易給他翻譯了才明白,連忙稱賀:“我等族長定當聯名上書大唐天子,述說特使在西域的種種功勞,扶助特使拜將封相。”
張邁聽了郭洛的翻譯,笑道:“多謝多謝!若諸族能襄助我成此大業,將來邊關互市、朝貢封賞時,少不了你們黃頭烏護的好處。”這次不但回贈了三兩黃金、兩斤白銀,還外帶一條鑲金皮帶賞了那使者本人。
那使者連聲拜謝,退下去后,楊易拱著手連連恭喜:“特使,你了不起啊,這才打下了一個昭山行宮,就有諸胡賓服、四夷來朝的氣象了。”
張邁呸了一聲:“就幾個小部落而已,什么四夷來朝、諸胡賓服?你諷刺我么!”
楊易笑道:“特使你沒上他們的當最好,我看你剛才被葛邏祿的使者一捧,那副志得意滿的模樣還真叫人看了都擔心呢。這幾個部落究竟來干什么我們不清楚,不過看他們的來路,這么一停駐,可把我們的來路給活活堵住了!”
諸將心中都是一凜,張邁也是容色一整,楊定邦道:“特使,咱們的兵馬都已經準備好了,隨時都能沖殺出去了。”
郭洛道:“形勢還不明朗,再說就算要退走,也還是等黃昏之后動身為佳。”
張邁忽然想起一件事情來,急令溫延海:“讓仁孝派兩火人馬,悄悄往西北沼澤看看我們來時的沼間秘徑外是否有人。”
唐仁孝也是隊正中頗有遠識的人,接到命令后,心想:“這可是干系我軍生死存亡的事情!”不敢怠慢,又想:“若大搖大擺去探尋,會引人注意。”卻盡遣麾下人馬到山下牧馬,其中卻有兩火人似有意似無意地走到沼澤旁,跟著便進入沼澤去打探。
他打探消息期間,又有五個部落相繼派使者上山,張邁笑臉相迎,每多見到一伙使者,他臉上的喜色就多了三分,且越到后來賞賜就越是豐厚,打賞賞得手都軟了,這些部落或三五百人,或七八百人,或一千來人,總共有八個部落,共計五千余人,剛好將昭山行宮從西北方向的沼澤邊緣,到正東方向的沙漬地圍了一圈。
張邁出帳幾回,到后來干脆將望遠鏡交給丁寒山,囑咐他:“你乘快馬欺近了,登高再望,看看他們的武器、裝備和組織。”張邁自己又調來赤丁、室輝等詢問黃頭烏護、突騎施海東部等的情況。
丁寒山帶了幾個將士急急去了,約半個時辰后回來稟報,道:“這些部落人數不少,但武器中多有骨矛,鋼刀不多,看他們的,但面對我們這邊的柵欄都打了一層又以層,我登高遠望時還見他們正在打柵欄呢。”這些情況卻也與赤丁、室輝等交代的相符合。
諸將見這些部落人數雖較唐軍為多,但武器裝備、軍事組織都只和黑頭烏護相仿佛,就都不太擔心了。
楊易道:“才圍了一重而已,不怕!我們聚齊兵馬一沖,可以沖得出去的。”
郭師庸盤算了一會道:“敵軍雖有五千人,但我軍七百人,足以以一敵五,集中兵力攻一個方向的話,應該是可以成功的。”他這么說,分明是全未將剛剛成立的狼牙營算在里面。
這時沼澤那邊卻傳來了好消息:沼澤外并無伏兵。
張邁松了一口氣:“看來胡人還沒發現這條秘徑。”
“不能再猶豫了!”郭師庸催促道:“特使,這些部落剛好將我們的出路都堵住了,天下哪里有這么巧的事情?還是趕緊走吧。”
楊易卻道:“就這么走了?那我們多虧!咱們剛才可打賞了他們多少東西!依我看,還是先沖殺一陣,然后再走。”
“不妥。”郭洛道:“這些部落雖然將昭山行宮外圍圍了一圈,但他們都派了使者致辭,并無失禮的地方,所謂不懷好意,都還只是我們的推測,并未坐實,我們忽然突襲他們,名不正言不順。日后他們對外宣揚咱們唐軍背信棄義,對我們相當不利。再說他們若真的有心要圍堵我們,防范一定森嚴。正面沖殺只怕討不了好去。”
“依你說該怎么辦?”楊易問道。
郭洛道:“這些部落在一日間一起來到,肯定不是巧合,只是他們卻又對我們圍而不攻,還派了使者來說那樣的一些話,多半是在使緩兵之計。依我看,要么就是因為他們還看不清我們的虛實,要么就是因為正主兒還未到!”
他提到這“正主兒”三字,帳內諸將心中都是一跳,楊定邦嘿然道:“正主兒,正主兒,沒錯,多半就是因為正主兒未到,所以他們忍住了沒動手,可等正主兒一到,那時候他們就要發動雷霆一擊了!”
眼下唐軍雖然已被圍住,但仍然不認為那五千部落軍能困住自己,但要是有回紇的正規軍隊開到從中主持,那局面就完全不同了。
楊易道:“可是我們怎么知道正主兒什么時候到呢?我看是不能再等了,趁著他們陣腳未穩,殺他娘個屁滾尿流!”
郭師庸不住地搖頭:“剛才我也借了特使的千里鏡,望到諸胡面對我們的這個方向已經敲下柵欄,雖然他們還來不及將所有路口都用柵欄圍住,但營寨卻已經立住了。我們就是現在沖過去,也難以收出其不意之效了。特使,不能再猶豫了,趕緊走吧!”
張邁想了想,說道:“走是要走,可也不能這么不明不白地就走。我看這樣吧,咱們先戳破對方的偽裝,變被動為主動。”
“特使的意思是……”
“邀請他們的族長上山!”張邁道:“他們不是說畏服我們大唐的威德,要歸附我們大唐嗎?那好,咱們就給他們來個將計就計,邀請他們的族長上山來朝。他們的族長若肯上山赴會,那么他們的歸附之意就是真的,如果不敢赴會,那他們就是包藏禍心。這層偽裝揭破之后,我們無論做什么,是連夜撤走,留書揭破他們陰謀也好,或者走之前先教訓教訓他們也成,道理都站在我們這邊了。”
郭洛點頭贊成,道:“如此一來,倒也顯得我們有禮有節,從容不迫。最重要的是讓新兵知道我們并非畏懼退縮,縱使退走也不至打擊了士氣。”
就在這時,外間來報,說北沼黑頭烏護也來了,族長合舍里已經來到山下,正要到山上來拜見張特使。
張邁郭洛等聽到這個消息都著實楞了一下,楊易笑道:“邁哥啊,現在情況好像變得有些復雜了呢,你說要邀請那些族長,試試他們是真心還是假意,可邀請還沒發出,就有一個族長自己跑上來了,你說這個合舍里,是真心,還是假意呢?哈哈,要是你發出了邀請,結果那些族長真的全都應邀而至,那時可怎么辦?”
張邁嘿嘿笑道:“他們要真的應邀而至,那更好啊,咱們就和他們歃血為盟,帶領著他們殺往八剌沙袞!一舉規復西域,振興大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