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兩種文明的斗爭,這是兩種生活方式的斗爭,這是兩個人的斗爭。
薩圖克在聽到塞坎的死訊以后,行事就變得越發的謹慎。
唐軍的每一步進軍,對唐軍自身來說總是艱難的、微小的,可在敵人看來,卻覺得這伙“唐寇”神出鬼沒,前天還在碎葉河北岸,昨天就忽然出現在怛羅斯俱蘭城!
而現在,在薩圖克完全不知道的情況下,唐軍的四個折沖府、一千二百昭武部、一千二百烏護部以及民部卻已經走到了離俱蘭城數百里之外。
龍面具依然在滅爾基和俱蘭城之間出沒,怛羅斯那邊郭師道的身影也常常出現在怛羅斯的大街小巷。本地居民其實已經看出了一些不妥,可是這些懷疑要爆發還需要時間,而外面的人要看破這種虛幻的假象也需要時間。
當對手是阿爾斯蘭或者薩曼的大將,薩圖克和他的部將謀臣們每一次都能迅速料定對方的動機,可是對這伙剛剛從不知哪里冒出來的唐寇,薩圖克卻至今沒有弄清楚——他們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是要占據城池,還是說只是劫掠?
他們究竟只是一伙無根無源的強盜,還是背后有什么力量支持著他們呢?
若他們背后有靠山,那這靠山又是誰?
哪怕和這伙唐寇已經打過幾仗,甚至還來過兩次硬碰硬,但薩圖克還是沒能真正地弄清楚這幫“唐寇”的目的,腦中對這伙“唐寇”行動的去向是一團迷糊。
就在這時,伊麗河流域那邊傳來消息:土倫汗已經答應了薩圖克聯手的提議,并接受了薩圖克的好意——土倫很期待著事成之后能夠接手怛羅斯呢。
就在這時,有人來報:八剌沙袞,阿爾斯蘭大汗的金帳移動了!
“什么!”
“大汗下令,要親征這伙唐寇!”
—郭汴前往庫巴后,張邁即帶李臏返回軍中。這時唐軍四府三部都已經在真珠河畔取齊,疏勒那邊也傳來了佳音,楊定國在張邁回來之前也將軍隊整頓完畢。
“全軍拔營,掛上大唐旗號!”
“大唐?”諸將都是一驚:“被庫巴圣戰者們看見可怎么辦?”
張邁笑道:“沒關系的。”
兩軍次第進發,庫巴與訛跡罕相距不遠,大軍行動保守估計也只需要七八天,唐軍從西北面掩去,庫巴圣戰者則從西面挺進。
行軍至離訛跡罕只有一日路程,兩支部隊便彼此望見了對方。
“漢字軍旗?這是怎么回事啊!”
圣戰者發現唐軍換了旗幟后,瓦爾丹連夜召見鄭渭,問他旗幟是怎么回事,鄭渭道:“博格拉汗和阿爾斯蘭大汗還未完全決裂呢,若我們打上博格拉汗的旗號,阿爾斯蘭馬上就有借口號召諸部諸族攻打博格拉汗了。”
馬克迪西道:“你們不是說阿爾斯蘭都已經將博格拉汗四面圍困住了,這還不算決裂?”
鄭渭道:“圍困是圍困住了,可阿爾斯蘭并沒有直接派兵攻打博格拉汗啊,他們只是截斷了博格拉汗的歸路,真正出面作戰的是冒充‘唐寇’的祆教回紇。如果現在我們就大張旗鼓地和你們聯軍攻打訛跡罕,八剌沙袞那邊收到消息,馬上就會宣布博格拉汗叛國投靠薩曼,那樣阿爾斯蘭就有大條的理由號召諸部攻打博格拉汗了!”
歐馬爾收過鄭渭的厚禮,看看瓦爾丹在可與不可之間,說道:“凱里木說的沒錯。我們還是不要讓博格拉汗難做才好。再說打起唐寇的旗號,也可以迷惑敵軍。”
瓦爾丹這才勉強點頭,等鄭渭離開以后,才冷冷道:“他們果然還是沒有下定最后的決心!還不肯完全地投入真神的懷抱!”
歐馬爾問:“那我們該怎么辦呢?”
“怎么辦?打!打下訛跡罕,直奔疏勒!戰爭打響以后,很多事情就由不得博格拉汗了!他們下不了最后的決心,我們會幫他們來下決心!”瓦爾丹的每一句話都充滿血脈沸騰的激情與煽動力:“同時,把消息向西方傳播!告訴全世界的天方圣徒!我們在東進!東進!打下訛跡罕,越過葛羅山口,就是疏勒!占據了疏勒后我們就能翻過蔥嶺,攻占于闐,穿過河西,讓真神的奧義占領整個大唐!讓所有中國人都皈依到真神的懷抱之中來!”
“什么,中國!”阿西爾等都驚呼起來。他也有些意外,沒想到講經人的心胸竟然博大到要容納整個東方!
“對,中國!大唐!占據了疏勒,就是打開通往中國的大門,跨過蔥嶺,將真神的奧義傳到中國去!傳到大唐去!把那個天底下最古老的文明之國也納入我們真神的懷抱之中!那是莫大的功德,莫大的偉業啊!”
四大將領都聽得熱血沸騰!
在天方教眼中,這時候歐洲的那群猴子根本就不起眼,印度也不算什么,真正能夠令人心生敬畏的,只有大唐——那是另外的半個世界!
盛唐之時,長安也是有天方教的,所以天方教徒們也都知道一些大唐的情況!只是盛唐時期的長安是諸教和平發展的長安,而不是天方一家獨霸的長安。
但要是能夠征服長安,那就相當于是征服另外半個世界!
無論是誰,在這份偉大事業中只要占據其中一席之地,他都將在天方教的歷史上名垂千古!就算是戰死沙場,到了真神的天堂里,也將享有無上的榮光!
為了這份偉大的事業,哪怕是發動一次世界大戰,又有什么所謂!
——“出發,出發!”
唐軍中也響起了同樣嘹亮的呼聲!
打下了訛跡罕,穿過了葛羅山口,就是疏勒了!
疏勒啊疏勒,那是安西四鎮中最西面的一座軍鎮,已屬于中事力量傳統的勢力范圍!
疏勒,就是喀什!
“到了疏勒,就是到了家門口!”
張邁在發動將士的時候叫道:“我們離家門口,只有一步之遙了!”
根據嘉陵小和尚帶來的消息,疏勒再過去,在昆侖山腳下,就是于闐,那里有著還承認大唐宗主地位的佛國。到了那里,唐軍就能找到可以依靠的盟友,就可以找到可以扎根的土壤,就可以融入到數萬同胞的懷中!
如果說,中華文明有味道的話,那這味道就已經隨風撲鼻而至了!
“到了疏勒,我們就有了后援!”
那就像一個長時間漂浮在半空中的人,看到了一塊實地!
張邁想到了出國的時候,看見站在邊境上的共和人!
無論白天還是黑夜,無論寒冬還是炎夏,他們英武的身姿,永遠挺立在祖國的最西疆!他們的手中的武器,也代表了國家在這片西域大地上的威懾力!
西疆戰士們不顧辛苦,不畏嚴寒,保護的是五千年的萬里河山!是漢唐以來寸寸流血的國土!腳下就是雪山,背后就是昆侖!一步都不能再退!而再進一步的話,就是韜光養晦之后奮發進取天空!
—訛跡罕。
守將麥克利很驚訝地發現有兩支軍隊在開近!
西南面開來的,是來自薩曼的圣戰者,這批人竟然行動了!
阿爾斯蘭之所以將麥克利安排在這里,就是為了監視這伙蠢蠢欲動的家伙!
可東北面開來的,打的旗幟竟然是——大唐!
“大唐?大唐怎么會從西面來!”麥克利有種頭腦發昏的感覺,隨即判定:“那是假的,那一定是假的!”
庫巴方面回來侵襲訛跡罕,麥克利是一點都不奇怪,實際上他從很久以前就防備著這件事情了。他甚至做好了同時面對庫巴、怛羅斯、疏勒三方面打擊的準備。
可是,來自怛羅斯方向的敵人居然打出了大唐的旗號,卻讓麥克利、讓訛跡罕所有的守將大大地吃驚。
“這是怎么回事啊!”
“很簡單!是薩圖克故意假冒的。”部將達宛說道:“這兩年來,我們訛跡罕簡直就成了庫巴的眼中釘,成了薩圖克的背后刺!他是恨不得隨時將我們連根拔起,但他一直都不怎么做,為的不就是擔心遭到阿爾斯蘭大汗的譴責么?如今卻想了這么一個詭計,假裝成唐寇來襲擊訛跡罕——這么做還不就是企圖掩蓋他攻打屬國的罪行么?”
城主麥克利趕緊召集諸將,詢問起守城戰略:“從探子回報看來,這次西、北兩路人馬是來勢洶洶,這多半是薩圖克籌劃了很久的大攻勢,一定非同小可,大家覺得,訛跡罕是否守得住?”
“肯定守得住的!”他的副將塔希爾說,“別說是兩路大軍,就算疏勒那邊再開出一路大軍來,我們也扛得住,以訛跡罕的城防的存糧,就是守個半年,也沒問題!”
同時,他還建議馬上將消息傳出去,盡早叫阿爾斯蘭知道這一切。
“只要大汗知道這邊的事,馬上就會對薩圖克施加壓力,薩圖克如果不想被剔除出回紇本族,便非撤兵不可!”
長久以來,訛跡罕賴以存在的政治條件就是阿爾斯蘭對薩圖克的牽制,這一點從麥克利到本城的祭司、將軍都洞若觀火。
守城戰,除了兵力與糧食之外,士氣與信心也相當重要,唐軍的燈上城之所以能守住,就是因為士氣夠高,而曼蘇爾沒法守住怛羅斯,更多的是由于全城將士都喪失了信心。
這時想想遠處還有阿爾斯蘭這么一個大援,所有人心里都是一定。
訛跡罕身處包圍圈中,但麥克利等早在幾年前就料想到可能會有今日,所以早就預備好了將消息傳出去的方法。
雖然,用這個方法將消息傳到八剌沙袞需要頗長的一段時間,不過正如塔希爾所說,訛跡罕的城防從一開始就做好了長期防御戰的準備了。
——在唐軍與庫巴圣戰者圍城之前,有九匹快馬分作三路,忽然從城內竄出,分別向南方、東北、西南馳去,楊易拿著張邁借給他的望遠鏡望見,道:“要不要派輕騎追趕呢?”
“不用了吧。”慕容春華說:“而且追了很可能也追不上。”
楊易這時有些嘆息起來:“要是我們也有幾隊汗血寶馬,那就好了,說不定就能將這些人截住。”不過呢,他發現,訛跡罕出城傳消息的騎兵,沒有一路是往疏勒去的。
“疏勒?”慕容春華笑道:“那里可是薩圖克的老巢啊!訛跡罕的守軍現在多半是將我們當做薩圖克的人了,怎么還會想到派人去疏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