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策二年,天佑大唐。甘州、涼州、高昌三地,小麥的長勢都十分喜人,眼看只要沒意外這三個地方都有可能豐收。甘州與涼州的豐收是延續了去年土地開發熱潮,去年修復的水利剛好在浸潤著這一季的小麥,天策軍鼓勵農耕、解放農奴的政策也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而高昌則是因為去年土地差不多荒了一年,地力充足,所以農田收成就有了爆發性的增長。
至于其它州縣也未出現明顯的旱澇,像沙州、疏勒、龜茲這三個地方,哪怕是平年也可以有余糧的。只要春夏之交青黃不接的季節過去,那么接下來一年天策軍將有可能出現谷滿倉的糧產盛況。
與此同時,中原方面出現了罕見的平穩,李從珂因見張邁在東線大興軍屯,擔心張邁有東侵之意,所以對石敬瑭加以安撫,石敬瑭本已開始和契丹勾結,眼看李從珂因張邁而緩下了削藩的步伐,心中也感詫異,形勢既不危急,劉知遠便勸他不必答應契丹太過“豐厚”的條款,同時幽州節度使趙德鈞也有類似的舉措,契丹有見及此,覺得中原暫時無機可乘,便沒有進一步的行動。
局勢連環,遂是東方進入微妙的均勢。
國亂利于軍人,國安利于商人,李從珂、張邁、耶律德光、石敬瑭、趙德鈞等互相牽制,誰也不敢妄動,以至于整個東方大地出現了二十個月的全面和平,商賈迅速流動起來,來自遠西的貨物有一部分已經流到了揚州,而吳楚的貨物也有一部分抵達了蘭州,其鋒緣地帶都如此,中心區域如關中、河東、洛陽、山東等地受益自然更大。天策二年春季,天策軍在金城所收到的榷場稅金已經抵得上去年全年,這種形勢只要再順延一季,天策軍在過去兩年所借的國債軍債就足以全部償還了。
拿著鄭渭呈上來的奏表,看看糧食與稅金雙雙豐收,張邁臉上也現出了喜色來。三天之后、半月之后、一個月后,薛復、楊易、郭洛同時收到了張邁的親筆書信,信上只寫著四個字——“東守東攻!”
“咿!終于開始了!”
在接到信的時候,三大上將發出的感想幾乎完全相同。三人相隔萬里,但在這一刻竟然出奇地默契!
外人還看不出什么,但天策軍境內物資的流動、人員的配備以及兵將官員的調動卻產生了微妙的變化。
楊易寫信給慕容春說:“元帥既有意西征,首當其沖必滅薩圖克!滅薩圖克有東西兩路,西路山巒環布,彼回紇人扼守險要時便難以挺進,戰場不如東部之疏闊,故滅薩圖克必興大兵于北庭,正軍走伊麗河,奇師走多坦領山口,無論正奇兩路,我輩必為前鋒!”
郭洛則對劉岸道:“元帥不動則已,若是一動必然勢若千鈞,涼蘭練兵蓄糧已久,此番必以堂堂正正之師破敵,大軍東來,必從伊麗河谷正面突破。在其前期,我們只要響應就可,但東面的主力三戰勢竭之后,我寧遠軍就要起到補位補勢、推波助瀾的作用,從現在起就征調疏勒、莎車的存糧,以備緩急之用。”
唐仁孝道:“我軍若呼應主力,當以攻雅爾為主,還是以攻俱蘭城為主?”
郭洛卻道:“只怕都不是……”
唐仁孝一奇,還要再問時,東方傳來加急戰報:“薩圖克引兵東進,已過黃草泊了!”
郭洛咦了一聲,隨即贊道:“張懷忠啊張懷忠,你好生果斷!”
唐仁孝道:“是否命溫延海整軍北上?”
“不!”郭洛道:“我們不用急著去應薩圖克的棋!且等元帥行動,按照我們自己的節奏來。現在我們不用跟他玩招數了,直接用國力軍力碾過去便是!”
——正當河西安西潛流暗涌之際,薩曼內部也出現了一些新的調整,因為在疏勒參與圍攻唐軍結果卻被唐軍挫敗的薩曼大將哈桑,在賦閑兩年之后,最近終于重新得到起用。一方面,奈斯爾二世對他還算念舊,另一方面,哈桑在與天策軍通商時也起到了不小的作用。
不過重新起用時哈桑得到的官職卻不是他所渴盼的西鞬留守,而是白水城留守。
西鞬面對的是庫巴,由于與天策軍的交好,這個地方的文武官員都不用擔心邊境摩擦問題,而且在兩個邊城之間的邊境榷場在過去的兩年中已經發展成為中亞地區最大的商流集散地,西鞬留守也成為了薩曼境內最肥的肥缺。薩曼的民間甚至流傳著一句話:“如果能做西鞬的城門官,連宰相都不做了。”
而白水城面對的卻是怛羅斯這座殘缺破損卻又窮兵黷武的城市,在這里要面對的是一個隨時都會點燃的火藥桶,沒什么油水不說,還得事事小心,否則就有可能引發巨大的后患!一個處理不慎不但身死名滅,而且還將禍國殃民!是個人人都不想要的苦差事。
“你居然還想要去西鞬?”巴勒阿米在聽了哈桑的抱怨后冷笑了起來:“現在陛下肯派你去白水城,你就應該謝天謝地了。”
哈桑被巴勒阿米冷遇之后,忍著一肚子氣離開,在半路上就聽說西鞬信任的留守是巴勒阿米的侄子,哈桑這一下就更火了!
“說到和唐人打交道的經驗,誰比我多!用勝不如用敗的道理,難道巴勒阿米他就不懂嗎?”
給他趕車的馬夫聽了主人的抱怨后,有些不識好歹地笑道:“將軍啊,現在西鞬根本就不用什么能人去鎮守啊,整個薩曼人人都曉得,哪怕是個傻瓜也能去西鞬當留守的。將軍你是有能力的人,所以才被派往白水城。”
他這句話本來是想討好哈桑,不料拍馬屁拍到了馬腿上,被哈桑怒喝:“你懂什么!給我閉嘴!”到了白水城,接手了邊境軍權后,到四處一巡視,但見城內處處都是衣不蔽體的貧民,城外處處都安著籬笆,立著土墻,內部窮苦而外部冷峻,若再過去,則是更加窮苦的怛羅斯,作為守成之國,薩曼人甚至連去吞并怛羅斯的雄心都沒有——以前他們曾經奪取過怛羅斯,那是為了國防,但當怛羅斯可以成為一個緩沖的時候,盡管兵力上能做到的事情他們也沒有興趣。
作為白水城留守將領,對面是不需要去攻占的地圖,背后是一片荒瘠的邊境土地,在這里既然不是建功立業的地方,也不像布哈拉那樣接近權力核心,更不像西鞬那樣可以獲得財富,有的只是供蹉跎的歲月。
對哈桑來說,被起用到白水城無疑是另外一種更加難受的閑置。
然而他又有什么選擇呢?
到了這里的第三天他就開始酗酒,在布哈拉的時候他還壓制著自己處處表現得很積極,為的是得到朝中的好評以利于東山再起,但現在卻已經不必了。在這個邊境城市,他就是大王,是絕對的統治者,他在這里的作為,不管是好的還是壞的,布哈拉都不見得有興趣知道。
哈桑在薩曼軍中脾氣不好是出了名的,他原本是整個薩曼王朝屈指可數的高級將帥,白水城的留守將校跟他以前的級別來說那是天差地遠,誰都不敢得罪這個空降的頂頭上司,所以都小心翼翼地奉承著。哈桑的酒越喝越多,越喝越狂,卻也沒人敢勸。
這日哈桑喝得半醉,無事可做,剛好天氣轉暖,他喝酒后身體燥熱,敞開了胸膛,因那個車夫言語不合意,先綁起來抽了一頓,猶不愜意,帶了一隊士兵騎馬出門,下令閱兵,數千人在校場外排列隊形,稍有差錯者便按下狂抽一頓,又命士兵比射箭,將脫靶者脫光了衣服當眾鞭打,打得從背到股血肉模糊,全軍上下無不驚恐,哈桑又下令跑馬,軍士為避免挨打爭先恐后,賣盡了力氣,結果哈桑卻下令鞭打跑得最快的五人。
那五個兵將不服,叫著問自己為何要挨打,哈桑怒道:“跑得這么快,上了戰場必是逃兵!”
如此日復一日,皆以鞭撻士卒為了,除了兩個副將之外幾乎所有人都難逃此厄。
又過半月,哈桑打士兵都打得膩了,這日閱兵回城后看見城內到處走著衣不蔽體的流民,他看著心煩,就下令所有衣服有破損的、有補丁的都不準出門,否則就要挨鞭子,有一個破損、補丁就挨十鞭,兩個就挨二十鞭。自此白水城內居民只要聽說哈桑出門就都躲起來。
哈桑的酒越喝越厲害,副將怕會出事,就勸他節制,道:“最近進入白水城的人很雜,其中有一些似乎是對正統派有怨言的人,動止十分可疑。現在東面薩圖克剛剛篡奪了阿爾斯蘭的汗位,接下來會有什么行動難以逆料,而且他又和教中偏邪派有勾結,將軍還是小心行事為好。”
哈桑卻冷笑道:“薩圖克背著張邁吞了阿爾斯蘭,已經得罪了天策軍,他還敢對我薩曼怎么樣?難道他會蠢到三面樹敵么?哼,偏邪派,這些人若是敢在我地頭作亂,那是找死!”因下令,凡是信仰不符合正統信念者全部抓起來,有財產的財產充公,沒財產的趕往城外做苦工。這時白水城外的防御工事該做的又都已經完成,也沒多少苦工可做,剛好這時候又有個奴隸商人跑來白水城買奴隸,哈桑便示意部下將這些苦工都賣做奴隸。他麾下一些心思不正的兵將眼看此事有利可圖,非但不再勸阻,反而變本加厲,在哈桑管轄的防區之內大肆搜捕天方教激進派,抓到之后作奴隸賣往西鞬,轉銷寧遠、疏勒、龜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