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景眨了眨眼睛,似笑非笑的看著虞安,慢悠悠的說了一句:“世平,你們大王真是位圣人啊。”
虞安也不是傻子,他從賀景的話中聽出了不屑的意味,也不爭辯:“圣人不圣人的,他好象也不在乎,何況他對圣人的話也經常非議。不過呢,我們越國大多年輕人都很相信這句話的,當然了,我們自己信,并不強求別人信。”
他把別人兩個字咬得比較重,賀景聽了,臉色一怔,隨即又笑了,指著虞安笑道:“世平,你現在蔫壞蔫壞的,我還是別人嗎?”他臉上的笑容有些黯淡,收住了話頭,長嘆了一聲:“我們是世交,也就不瞞著掖著了。這次從吳國出來,我肯定回不去了,除了那一萬多精兵孫權拿不走之外,其他的,大概都不是我賀家的,六個縣哪……”
賀景搖搖頭,言語之間十分惋惜。
“六個縣而已,值得你長吁短嘆的?”虞翻從外面走了進來,正好接上了賀景的話,他一撩衣擺,大馬金刀的坐在賀景對面,接過虞安雙手遞過來的茶杯一飲而盡,抹了抹嘴,這才笑道:“始新只是一個葉鄉,新定、黎陽、休陽都不過是歙縣的一個鄉而已,其實新都郡也就是兩縣規模,不到兩萬戶。我真是想不通,賀伯苗那樣的人才,怎么會滿足于這不到兩萬戶的食邑。你知道你兄長現在的食邑有多少嗎?”
賀景臉一紅,低下了頭沒吭聲。虞翻對各地的戶口很清楚,他還在丹楊呆過一段時間,對賀家的情況也十分了解。賀家最大的倚仗就是這一萬多山越精兵,新都縣的食邑收入大多要供養這一萬多人,剩余的一些收入勉強能滿足他們父子的奢糜生活,其實過得并不如表面上的那么風光,要不然的話當初賀齊也不會將賀達送到孫紹這邊來。經過幾年的打拼,賀達已經成為越國陸軍步卒方面的重將,手下同樣也掌管著幾千人,而他早在兩年前就超過了千戶侯,得到了一個海州的島嶼做為封邑,這個島嶼雖然戶口并不多,但是盛產香料,收入遠比新都郡豐厚。更重要的是,賀達雖然脾氣很臭,在孫權的手下時沒人愿意搭理他,但在孫紹的手下卻風生水起,還著書立說,寫的那本《論山地叢林戰術》連打了一輩子仗的賀齊都表示首肯,可謂是有家有業了。
“你不比你兄長差,只是遲來了幾年而已,好好努力,有你發揮的機會。”虞翻安慰賀景道:“當務之急是養好身體,好好熟悉我越國的情況,有機會的話去兵學院聽聽課,相信會對你有所啟發的。”
賀景呲了呲牙,有些不太情愿,他和兄長賀達原本就有些意氣之爭,本人打仗確實也有兩把刷子,現在反過來要去聽賀達講課,他覺得面子上有些過不去。虞翻見了,也不多勸,畢竟這是他們兄弟之間的事情。
“最近不打仗嗎?”
“至少沒有大的戰事。”虞翻喝著茶,“有陸遜帶一萬人在那里就夠了,大部分人要在扶南整訓,你們那三萬人……”虞翻撇了撇嘴:“能整出一半就算不錯了,那些不足二十的和超過五十的,全部挑出來,該讀書的讀書,該養老的養老,就不要在軍中混了,白浪費錢。”
賀景一驚,按虞翻這么說,他那一萬多人最后能剩下三千人也就了不得了。
“你不要急。”虞翻一眼就看穿了賀景的心思,他冷笑一聲:“過兩天你兄長要隨大王回到特牧城了,你去看看你兄長手下的那些人,然后就知道為什么了。”
賀景吶吶的應了一聲,不敢再吱唔,心里卻打上了一個疙瘩。一萬多人一下子變成了三千多人,原本覺得自己很有實力的他現在最多和一個越國普通將軍差不多,哪里還有什么優越感。不過再想想程咨、韓綜那些人,他心里又有了些安慰,如果按照虞翻說的標準,他們大概最多剩下幾百人。
出乎虞翻意料,七月中旬的樣子,賀達等人回來了,可是孫紹卻沒有回來。關興傳達了孫紹的命令,孫紹在盤越國雪山腳下的建了一個夏宮作為避暑之地,關興這次回來就是把太后、王后等一眾人等接到那里去的,特牧城就交給丞相大人了,待到秋末冬初,特牧城不那么熱了,他再回來聽諸君一年的工作匯報。
虞翻見怪不怪,自從他擔任越國丞相以來,孫紹大部分時間都不在都城,要么是在外面打仗,要么是在外面談生意,國中的事情一向是交給丞相府和御史大夫府管理的。不過,這次他有事要向孫紹當面匯報,于是把丞相府的事情交給剛剛立功歸來,由丞相長史升為副丞相的張溫,自己帶著從蜀國趕來的趙云、李嚴等人和魏國趕來的一些世家代表乘船趕往盤越國。
孫紹見到虞翻,很是詫異,虞翻是個好權的人,對現在這種狀態非常滿意,忙死也開心,一般不會驚動他,現在居然出現了丞相府不能決斷的事,而且要他這個丞相親自趕來匯報,頗有些反常。
“大王,這兩件事,臣都不敢決斷,必須要請大王斟酌。”虞翻開門見山的說道:“一是蜀國的事,趙云、李嚴帶了近百名年輕人來,要到兵學院見習。如果是一兩個人,那也就罷了,這可是一百多人,而且都是蜀國的權貴子弟,這些人不是那些前途不明的寒門學子,他們學成之后,絕大部分都要回到蜀國去的。蜀國與我邊界相臨,又多叢林地區,把這些人培養出來,以后會不會成為我們的對手?”
虞翻的口氣雖然是在詢問,可是他的態度已經很鮮明,他反對這些人進入兵學院學習,而且他不僅是向孫紹表明自己的態度這么簡單,如果孫紹固執已見,那么他將強諫,甚至有可能和陸績一樣扯住他的袖子辯論,反正這在越國的歷史上也不是第一次,也不會是最后一次。
“這的確是個問題。”孫紹撫著下巴,也有些犯愁。劉備死了,諸葛亮想和越國交好,可是卻提出這樣的要求,實在讓人有些難以接受。可是越國的各個學院一向對接收非越國的士子并沒有限制,如果這個時候拒絕,那豈不是自打耳光?可是要全收下,那的確也是一個隱患,越國之所以能以一國之力平衡大漢的局勢,就是因為越國有這樣的實力鉗制其他三國不要輕舉妄動,這其中還包括了實際上并未成熟的蒸汽機和震天雷的作用。一旦其他三國中有一個有實力與越國較量了,那這個平衡就要被打破,很可能會出現其他難以預料的情況。
“這件事我和趙云、李嚴他們談一談,先看看他們是什么想法。”
“請大王慎重。”虞翻接著又說道:“魏國來了一些人,他們要和我越國做生意。”
“做生意?”孫紹有些莫名其妙,開玩笑道:“這樣的事情丞相府也決斷不了?需要勞動虞公千里迢迢的跑到這里來,虞公不會是累了,想來休息休息吧?”
虞翻也笑了:“臣累倒不累,越是忙,越是有勁頭,大王開疆拓土,臣的確也想來見識一下,卻不是這次來的借口。臣相信以大王的仁慈,臣致仕之后,大王一定會在這里給臣留一個小院的。”
孫紹忍俊不禁的笑了:“丞相真是會開口啊,我要是不給,倒顯得不夠仁慈了。”
虞翻大笑,和孫紹開了兩句玩笑,這才收起笑容道:“泰山的羊家、王家,清河的崔家,還有關中的杜家都要來和越國合作,他們口氣不小,一開口就要合作蒸汽機和造船。”
孫紹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住了,愣了片刻,才強笑道:“口氣的確不小。以虞公看,他們的后面有沒有魏王的意思?青州的生意,我們可是一直和孫觀合作的啊,他們繞過孫觀,直接來找我,這里面透著古怪。”
“臣也正是有這個擔心,試探了幾次,但是他們都沒露出口風,只是說是他們幾家自己的想法,應越國的號召而來,因此臣也不好拒絕,只好把他們帶到大王面前來了。”
孫紹翻著眼睛想了好半天,還是不能立刻做出決斷,只能和蜀國的事一樣處理,先見見他們再說。
“丞相,既然來了,就不要急著回去,有張溫等人在,想必丞相府還撐得住,你帶他們游覽一下附近的風光,順便也實地勘察一下這里的地形,我估計諸葛亮很快就會派人來和你談開發商道的問題,你實地查看一下,也好心里有數,到時候怎么和他們討價還價。諸葛亮雖然年輕,卻是個做實事的,談判之前很可能會派人實地查看一番,你可不能被他蒙了去。多花些錢倒不是什么問題,可是被人看輕了我越國,那就不妥了。”
虞翻聽了,傲氣十足的一撫胡須:“大王放心,臣雖然年過六旬,身體卻還過得去,諒來不會落了我越國的臉面。”
孫紹哈哈一笑,他知道就是自己不說,虞翻也不會讓諸葛亮占了便宜,但是他對諸葛亮太清楚了,生怕虞翻大意,被他鉆了空子,這才難得的提醒他一聲,以虞翻的脾氣,他一定會全力以赴的。
接下來的半個月中,丞相陪著趙云等人在附近游覽了一個多月,被孫紹委任主持這里戰事的陸遜正好也要第一次巡視附近的地形,便一同隨行,有他在,趙云、李嚴等人算到了知音,他們就這里獨特的地形發表各自的意見,探討用兵時需要注意的問題,趙云擅長用騎,對山地地形不如曾經征討羌地的李嚴熟悉,李嚴比陸遜略長幾歲,生姓又比較自負,對陸遜不是太看得起,覺得他能在吳國做大將軍,現在又在越國主持戰事,不過是因為他的夫人是孫紹的三姊,并非是他真有什么驕人的戰績。他有這種看法,也并不奇怪,因為陸遜到現在為止除了在征討山越的戰場上立過功之外,并沒有在大規模的對外戰事上顯露風采,說起來甚至還不如李嚴。
陸遜看出了李嚴的傲慢,卻不動聲色,相反顯得越發的恭敬,凡事都要向趙云和李嚴請教一番,他甚至把他們帶到了天竺的境內。費羅茲現在實力不濟,要想生存下去,只有尋求孫紹的幫忙,孫紹說,我當初和你們朱羅三國有協議,不參與你們天竺人內部的爭斗,所以我不能幫你。當時費羅茲就急了,然后孫紹又說,不過,吳國和他們沒有協議,所以我讓陸大將軍幫你,你有什么事,可以直接和他聯系,需要物資軍械什么的,再和我聯系,當然了,這是要錢的。于是,費羅茲轄下的天竺國境也被納入了陸遜的戰區。
游歷歸來,一直在新建的夏宮里陪著大橋、關鳳等人的孫紹終于接見了他們,他舉行了一個宴會,第一次正式宴請趙云、李嚴和來自魏國的羊衜等人。當羊衜起身向孫紹行酒的時候,孫紹很和氣的舉起了酒杯,笑道:“羊君,吳國太子身邊有一個與羊君同名同姓的,可是你的宗族么?”
羊衜很奇怪,他雖然是泰山東羊家的人,可是他自己名聲并不顯,孫紹對他的熱情超過了他的預期。他很意外的說道:“竟有此事?外臣實在不知,不過據我所知,泰山羊家沒有人到吳國。”
“哈哈,那也正常,羊家家大業大,人口眾多,前些年戰亂四起,我還以為他是泰山羊家的人呢,看來卻是誤會了。”
“父親,會不會是南陽羊家的人?”一個大概六七歲的童子輕聲提醒道。他長了一張圓圓的小臉,梳著雙髻,眉清目秀,眼神明亮,很難得的是氣度沉穩,與年齡頗不相符。
“這位小君是?”孫紹好奇的問了一聲。
羊衜還沒有回答,正在他身邊甩開腮幫子吃的汁水淋漓的孫奉搶先答道:“父王,我知道,他叫羊祜,是瑜姊姊的弟弟,可聰明了。”
羊祜?孫紹一愣,不由自主的多看了羊祜幾眼,腦海里猛的跳出來一個人名。羊祜是三國后期的名將,和還在襁褓中的陸抗是齊名的人物,沒想到突然之間就出現在自己的面前,而且是這么一副模樣。孫紹眼睛一轉,隨即就起了心思,臉上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
“令郎可曾啟蒙?”
“回殿下,小子由阿母啟蒙,現在跟著姨母讀書。”羊祜被孫紹的眼光看得有些怯,不免有些拘謹起來。孫紹一拍腦袋,心道真是廢話,泰山羊家是世家,都是家傳的經學,這位羊衜本身的水平就不錯,他的夫人是大儒蔡邕的女兒,妻妹是大名鼎鼎的蔡琰,現在又住在鄴城,怎么可能還沒有啟蒙。不過,他隨即又笑了:“那是經學,武學呢?好男兒,當文武并舉,僅僅學文,不過是一個書生而已。”
羊衜一頭霧水,孫紹關心得似乎有些過頭了吧。羊家不以武名世,再說了,山東世家都不太看得起武人,大漢的名將大多出自山西,而且漢人雖然還沒有后世那么重文輕武,但是看不起武人,特別是純粹的武夫卻是由來已久,文武雙全當然是好的,但是刻意的專門學武卻是沒有的。
“未曾。”羊祜老老實實的答道。他到了特牧城之后,因為丞相一直沒有答應合作的事,他被羊衜安排跟著姊姊羊徽瑜進宮面見太后、王后,與孫奉一見如故,很快就成了好朋友,他對孫奉小小年紀表現出來的高超武技吸引住了,對習武的興趣遠超過羊衜這樣的成年人。
“羊君,令郎面相甚佳,氣度沉穩,將來必然是個人才。”孫紹老實不客氣的說道:“我非常喜歡,而且看得出來,犬子也非常喜歡令郎,不知羊君可舍得將他留在特牧城做犬子的伴讀?”
“這……”羊衜剛要婉拒,孫紹卻提出一個不容他拒絕的條件:“造船也好,蒸汽機也好,都不是一天兩天就能了解的,你要想合作,至少要在扶南學院呆上一年半載的才能了解其中關竅,要不然的話,你終究是一知半解。”
羊衜大喜,哪有不答應的道理,連忙點頭答應,把其他的幾個同行的世家代表羨慕得眼珠子都紅了。這也太離譜了吧,和虞翻談了那么久,一點進展也沒有,到了這里,又被拉出去游歷,都以為這件事十有搞不定的時候,孫紹卻因為一個小童而給了羊衜一個意想不到的機會。
這個孫紹不會是看上羊家的女兒,卻借著羊祜說事吧?那幾個人互相看看,不約而同的猜測道。他們到特牧城的這段時間,都知道孫紹好色,王宮里有大量的來自各國的美女,羊徽瑜雖然才十三歲,可是這顯然不是什么問題,孫紹的夫人夏侯徽嫁給孫紹的時候不過十歲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