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老的驟然離世讓大家悲慟萬分,野豬峪地處大青山深處,通訊條件極差,葉清用隨身攜帶的衛星電話通知了家里,首都方面震驚之余,囑咐他們等候下一步通知,不要擅自行動。
葉老是開國元勛,治喪事宜馬虎不得,不久家里就會回電過來,轉達了中央的指示,暫時秘不發喪,盡快將遺體運回首都再作打算。
大家理解中央的決定,這樣一位高級別的老干部死在視察途中,傳出去影響不是很好,但天已經黑了,深山老林道路艱險,如果貿然抬著遺體下山的話,怕是要出事情,于是大家舉手表決,決定在野豬峪暫停一夜,明天一早下山。
村里人幫忙搭起了靈棚,老程頭把自己的壽材也捐了出來,葉老的遺體就停放在趙子銘的墳前,幾十年未見的老戰友這回總算是徹底團圓了,山民們自發的采來野花擺在葉老的靈前,不大工夫,靈棚前就成了映山紅的海洋。
趙輝、葉清、劉子光、周文等人都在墳前守靈,半夜時分,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靈前的燭火搖曳不停,男人們不停的抽著煙,誰也不說話,葉清似乎有些煩躁,拿出煙盒和純金打火機,走到細雨中點燃了香煙抽了一口就把煙卷折斷,回頭說道:“爺爺走的很安詳,能在睡夢中和戰友團聚,應該是離開人世最理想的一種方式了。”
眾人暗暗點頭,葉老已經是百歲老人,戎馬一生、傷痕累累,身體各個臟器全都到了衰竭的邊緣,即便依靠藥物和醫療器械延長生命,往往也是生不如死,對老人來說,能夠在戰友靈前,兒女陪伴下安詳的離開,確實是最好的選擇。
一夜無話,第二天剛放晴,大伙兒就抬著葉老的遺體辭別野豬峪的鄉親們下山了,上山容易下山難,再加上下了一夜的雨,山路崎嶇濕滑,格外難走,軍分區警通連的小伙子們在陸地上都是生龍活虎的猛人,但是到了這大山里卻放不開手腳了,幾番險情后,趙輝急了,要打電話調直升機來,葉清卻指著這莽莽大山說:“你讓直升機往哪里降落,難道把爺爺的遺體吊上去不成?”
趙輝悻悻的放下了電話,正在為難,忽見遠處一群人趕到,正是老程頭帶領的野豬峪山民們。
“俺再送老司令一程。”老程頭說著,不由分說就搶過了擔架,山民們慣走山路,如履平地,再加上熟悉地形,行進速度加快了許多,一直走到天街鄉駐地,大家才和老程頭握手告別。
天街鄉的謝鄉長早已接到朱副縣長的電話,當一行人從山路上出現的時候他就帶領鄉政府一幫人湊了過去要幫忙,但是卻被禮貌而堅決的擋在了外面,只看到一副擔架被抬上了面包車。他訕訕的笑著,拿起手機開始給朱副縣長打電話。
車隊漸漸遠去,老程頭摘下褪色的軍帽不停揮舞著,直到車隊消失在山路盡頭。
朱副縣長接到謝鄉長的電話后,立刻按照昨晚商量好的對策進行部署,動員了縣里幾所小學的學生上街搞歡迎儀式,本來考慮派中學生上的,但是由于縣中老師幾個月工資沒發,動員工作很難開展,所以才讓比較聽話的小學生上場。
“葉老是老一代革命家,他的兒女也都從政從軍,地位很高,我們要抓住這次機遇,把苦水井和天街鄉打造成紅色搖籃,革命根據地,爭取每年都邀請葉老回鄉探親。”這是朱副縣長在動員會上的原話,對一個縣級領導來說,能巴結上中央來的大領導,哪怕是留個印象,說上一句話也是好的,這種好事,決不能讓周縣長一個人全占了。
雖然還在暑假期間,但是教育局的工作做得相當到位,連夜進行安排,到第二天上午已經組織好了數百名小學生,統一著校服,臉上畫著濃重的腮紅,拿著塑料花站在天街鄉通往縣城的必經之路上,領導們也等在路邊,期待著領導的到來。
天灰蒙蒙的,似乎要下雨的樣子,昨夜已經下過一場暴雨,氣溫較低,小學生們穿著單薄的校服站在大路邊,剛開始還有說有笑,時間長了不免有些耐不住性子了,說悄悄話的,做小動作的都有,小學老師們大聲呵斥著,維持著紀律,附近幾個路口已經被交警封鎖了,空蕩蕩的馬路上沒有一輛車,大家都望著西邊,等待著中央領導車隊的出現。
天氣說變就變,忽然下起雨來,縣領導的秘書和司機們立刻從車里拿出雨傘撐開擋在領導頭上,小學生們則紋絲不動的站在雨里,聽老師重復著紀律:“同學們,我們要發揚黃繼光邱少云的精神,讓縣領導看看咱們德爾優良素質。”
孩子們挺直了胸脯在雨里足足等了十幾分鐘,一輛軍牌越野車才開了過來,在朱副縣長面前嘎然停下,周文跳下車來,怒容滿面:“誰搞得歡迎儀式?”
朱副縣長臉上有些掛不住了,再怎么說自己也是南泰縣響當當的人物,不管是資歷還是年齡都比周文要長,哪里容得他在自己面前發威,他冷笑一聲,不陰不陽的說道:“周縣長,群眾自發歡迎中央首長回故地視察工作,這也有錯么?”
周文看也不看他,直接對教育局長說:“把學生們撤了,趕緊避雨去。”
教育局長看看朱副縣長,遲疑道:“這……”
周文狠狠瞪了他一眼:“無組織無紀律,孩子們是工具么,下這么大雨淋出病來誰負責,亂彈琴!”
縣長的話很重,教育局長不得不屈服,他趕緊召集手下幾個校長,讓他們把歡迎隊伍撤下去,兩分鐘后,車隊終于抵達,連停都沒停,直接從幾位縣領導面前駛過,周文又掃了他們幾個一眼,跳上車跟著走了。
朱副縣長的臉色比天氣還難看,他一言不發上了車,冷冷道:“回去。”
葉老的遺體直接拉到了江北軍用機場,裝進冷柜飛往首都,接下來會是隆重的追悼會和葬禮,劉子光和周文將葉老的遺體送上飛機就各自回去了。
當晚,新聞聯播就播發了訃告,久經考驗的優秀黨員、忠誠的共產主義戰士、杰出的無產階級革命家、軍事家葉雪峰同志因病醫治無效在首都去世,享年九十九歲。
當朱副縣長等人看到這則新聞的時候才隱約明白,葉老很可能是在南泰縣的時候就不行了,怪不得歡迎儀式上周文發那么大脾氣,這一出烏龍要是擺出來,怕是真要讓人記恨了。
第二天召開縣常委會,周文一臉疲倦的出席了會議,坐在那里也不說話,朱副縣長等人看了心里暗罵:“什么玩意,葉老逝世關你屁事,搞得如喪考批似的,充什么大瓣蒜。”
等人到齊之后,縣委徐書記說:“接上級通知,葉老的追悼會邀請我縣縣長周文同志、以及天街鄉野豬峪村民程拴柱同志參加,這是我們縣的殊榮,周文同志,你一定要送好葉老最后一程啊。”
周文抬起頭來:“請組織放心,我一定完成這個任務。”
眾人心里各種羨慕嫉妒恨全都涌了上來,心說周文真是狗屎運連連不斷,就連一次普通的接待任務都能讓他和中央首長搭上線,那可是國葬啊,隨便什么人拉出來都是個省部級,周文居然能和這些人一道送別葉老,真他媽的人比人氣死人。
徐書記接著說:“在周文同志赴京參加追悼會之前,我們先把縣里的工作安排一下,接著上次會議的議題,關于財政局局長的人選,大家還有什么意見么?”
大家都不說話,各自想著心事,徐書記說:“既然沒有新的人選,那么我們就舉手表決一下,支持任長榮同志的請舉手。”
任長榮并不是周文的人,而是徐書記的老戰友的兒子,這一點在座的人都清楚,現在縣長書記聯手,誰還敢擋路,于是齊刷刷舉起一排手臂來,朱副縣長見大勢所趨,無奈也跟著舉起了手。
“下一個問題,據我調查,縣建設局存在的問題很嚴重,很多同志的思想工作,業務素質急待加強。”周文說道。
朱副縣長當場就急眼了,這個周文欺人太甚,把財政局長拿掉也就算了,竟然把手伸到了自己主管的建設局來了,他立刻反駁道:“建設局的班子還是很有戰斗力的……”
“戰斗力,是貪污腐化的戰斗力吧。“周文譏諷道,隨手拿出一摞復印件說:”這是我掌握的材料,建設局在多項工程的招標和驗收中存在嚴重問題,致使國家資產流失數百萬,大家可以看一下。“說著就將復印件分發給了常委們。
眾人定睛一看,無不感嘆周文做事滴水不漏,建設局的種種貓膩全在里面,看來建設局里一定出了內鬼。
周文也不含糊,用指關節敲著桌子說:“建設局的領導班子已經不適合目前的工作,我建議讓他們下來學習一段時間。”
朱副縣長說:“建設局是個技術含量很高的單位,領導班子全撤了,誰來干活,誰來負責,出了問題是要承擔責任的。”
周文瞥了朱副縣長一眼,說:“建設局計財科的洪輝,綜合素質相當突出,學歷高,群眾基礎好,我覺得他完全能夠勝任這個職務。”
朱副縣長悶頭猛抽煙,建設局是他主管的機關,周文動他的人就等于當眾抽他的嘴巴子,這口氣豈能咽下去,但是理都在人家那邊,一時間他也說不出什么。
縣委宣傳部長干咳一聲說話了:“洪輝,這個同志以前沒擔任過領導職務,怕是不能服眾吧。”
周文說:“洪輝同志是五年前經公務員考試分配到我縣工作的,歷年來評議都是優秀,為什么被壓制著不能得到提拔,就是因為建設局任人唯親的現象相當嚴重,能干的不能上,不能干的霸著位子不走,這種情況不得已解決,南泰縣的工作怎么開展?”
宣傳部長端起茶杯喝茶,不再說話了。
“我同意周縣長的意見,洪輝早該提拔了,組織部門幾次考核,他都是建設局里的佼佼者。”關鍵時刻,組織部長投了周文的贊成票,他是徐書記的人,肯定也是得到老領導的授意才這么干的。
洪輝就是周縣長安插在建設局的內鬼,這已經是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著的事情,但朱副縣長也只能吃了這個啞巴虧,眼睜睜的看著大家舉手表決,通過了任命洪輝為建設局局長的提議。
周文大獲成功,用財政局長的位子置換來一個建設局長的職位,拿下了建設局嗎,等于砍掉了朱副縣長的一條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