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黃而又發黑的筆記本,卻干凈的讓人不忍翻動,娟娟小楷書寫的這幾行字,是對那些人兒的思念,‘若干年后,花開城門開;我會想你,你會在哪里?’李三生不知不覺中又默默的讀了幾遍,只是越讀心情愈發的沉重,壓抑的好像整個人喘不過氣來,站在李三生旁邊的柳伊然也覺得心里難受,這句話是多么的憂傷?柳伊然拍了拍李三生的肩膀,李三生淡淡的笑了笑。
不知為什么,李三生看著筆記本扉頁上的這幾句話,腦海中不自覺的回響起了樸樹的《那些花兒》,李三生輕輕的哼唱了起來:
“那片笑聲讓我想起我的那些花兒,在我生命每個角落靜靜為我開著
我曾以為我會永遠守在他身旁,今天我們已經離去在人海茫茫
她們都老了吧
她們在哪里呀
我們就這樣各自奔天涯
啦……想她.
啦…她還在開嗎
啦……去呀!
她們已經被風吹走散落在天涯”
當李三生哼完這一段的時候,柳伊然不自覺的接著哼唱起了后面一段“有些故事還沒講完那就算了吧那些心情在歲月中已經難辨真假
如今這里荒草叢生沒有了鮮花
好在曾經擁有你們的春秋和冬夏
啦……想她
啦…她還在開嗎
啦……去呀!
她們已經被風吹走散落在天涯
他們都老了吧
他們在哪里呀
我們就這樣各自奔天涯
當一首《那些花兒》被他們不自覺的哼唱完了時候,兩個人幾乎是同時抬頭看了眼病床上的福叔,只是抬頭的一瞬間卻看到了福叔眼角的一滴淚,瞬間李三生和柳伊然便感覺到了一個孤獨終老的老人在此刻的落寞和孤獨以及傷感,還有一絲遺憾,是,是遺憾。
帶著沉重的心情,李三生和柳伊然緩緩的翻開了筆記本,一字一句一頁認認真真仔仔細細的看,生怕漏過了哪個地方,這似乎是一本回憶錄,回憶著過去,回憶著年少輕狂,回憶著自己的思念:
“一九三六年四月靈隱寺晴
老魯你記不記得四月的這一天,具體是哪一天我老了,既不清楚了,這一天是我們人生中第一次見面,我六歲,你六歲,那一天你穿著小裙子,很漂亮,我們和父母去靈隱寺燒香拜佛,當我看到你的第一眼的時候,不知道為什么,我就被你吸引住了,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力量拉扯著我往你那邊走,我拉起你的小手,對著你笑了笑,然后你也很開心的對著我笑了笑,從那以后,我就知道,我這輩子生命里不能沒有你,后來每次想起,我們都會笑個沒玩,你說我是小流氓,我點著頭,卻很開心。
一九三七年八月老浙大門口陰雨
這一天我們要離開杭州了,爸爸媽媽說日本鬼子快要打進杭州了,那個時候我還不知道什么是鬼子,問你,你說是日本人,我說為什么把日本人叫鬼子,你搖了搖頭說你也不知道,你爸媽那樣說的。
天上下著小雨,大家的臉上都很失落,我不想離開杭州,因為以后就不能去帶你吃我家門口那老太太的芝麻糊了,你最喜歡吃了,一想到這里我就哭,然后你也跟著哭,大人們也不知道我們為什么哭,哭著哭著我們自己就停下了,然后還笑了起來。
一九四七年二月老浙大晴
這一天,陽光明媚,我們要去浙大上學,終于長大了,你也越來的漂亮了,只是你嫌我丑,嫌我不懂浪漫,其實我到現在也弄不清楚什么是浪漫,你說都這么多年了,天天和我在一起,都快悶死了。雖然你這么說,可我心里知道,你從來不會嫌棄我,因為你是個路癡,沒有我,誰帶你去吃好吃的。
一九四九年三月火車站陰天
我們又要離開杭州了,只是你我都知道,這次離開再回來就不知道是什么時候了,你看了看我安慰的說道,還好不是去重慶,那里夏天都能把人熱死,不過那里的火鍋好吃。我說,你就知道吃。你拉著我的手笑了笑,回想起在浙大的這兩年,是我們最開心的兩年,杭州到處都是我們的回憶,還有浙大,我總是問你什么時候結婚,你也總是問我什么時候娶你。
一九五五年十二月香港晴
你們全家要移民英國了,你說去那里可以學到更多知識,其實我覺得港大挺好,我雖然很不舍,但還是很支持你,因為你說等你回來,我們就結婚,生孩子,等到老了我們就回杭州,回我們的家,在西湖邊開個小茶樓,在獅峰或者梅家塢弄個小茶園。
一九八四年五月美國陰雨
距離我們失去聯系已經二十五年了,這一天不知道為什么我很想你,老魯啊,你到底在哪里啊,我去英國找了你那么多次,卻怎么都找不到你,難道我們那些山盟海誓都被你遺忘了嗎?這輩子我是非你不娶的啊。
一九九九年十月晴
老魯,我老了,七十了,我一個人太孤獨了,我想杭州了,我想故鄉了,五十年了,離開杭州五十年了,也該回去了,人說,落葉總是要歸根的,說不定你也回去了,說不定,我就在西湖邊上碰到你了,要是碰不到你,我就開個小茶樓,再弄點茶園等著你回來,我知道,你一定會回來的,我彈吉他,你唱歌……”
一個多小時之后,柳伊然和李三生終于看完了這本福叔的回憶錄,站在陽臺上,李三生拿出煙,一根接著一根的抽,很快,一盒煙就被他抽光了,卻依舊不盡興,將煙盒扔掉,自嘲的嘆了口氣,眺望遠方,站在醫院的樓頂可以看到西湖邊上的風光,更可以看到遠處靈隱以及西溪的風景,那里都有著福叔和那個眼神干凈的讓人瞬間平靜的女人的故事,永遠停在那里,風吹不走,雨刷不掉,只留在記憶的深處。
從負責福叔的主治醫生病房出來之后,柳伊然的心情比剛剛又沉重了幾分,臉色鐵青,眉頭緊皺,步伐緩慢,當李三生看到柳伊然的時候便知道情況不容樂觀,做了最壞的打算,嘆了口氣,盡可能的讓自己平靜的問道“醫生怎么說的?”
柳伊然深呼吸了幾口,幾度張口,卻怎么都張不了口,李三生抱了抱柳伊然說道“說吧”
柳伊然心里很難受的說道“腦癌晚期,癌細胞已經擴散至全身”
李三生雖然做了最壞的打算,卻也沒想到會如此的眼中,愣了愣,久久才回過神問道“還能堅持多長時間?”
柳伊然沒法面對,搖了搖頭說道“醫生說,頂多還能堅持一個月,讓準備后事吧”
“沒救了?”李三生沉聲問道。
柳伊然擦了擦眼角的淚水,紅著眼睛哽咽著搖了搖頭,李三生輕輕的抱緊了柳伊然,這樣的結果他確實沒有想到,真的沒有想到,難道,就讓福叔帶著遺憾離開嗎?
那個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卻又中年走失,至此再也沒有音訊的女人呢?她是活著,還是已經先福叔一步走了,不管怎么樣,都得有個答案告訴福叔,李三生不禁心里下定了決心。
“我要找到那個女人的消息”李三生堅定不移的說道
柳伊然回過神,皺眉說道“這么多年過去了,一切消息都已經中斷了”
李三生搖了搖頭說道“不管怎么樣,不能讓福叔帶著遺憾離開人世,動用所有關系去查,不管最終能不能查到,試一試也未嘗不可”
柳伊然思索了幾秒后,也決定道“好,那就幫福叔完成最后的遺愿”
我想陪你慢慢變老,卻只能孤獨終老,一個老人的一生,卻如此的孤獨。
那些花兒,那些人兒,到底去了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