翼州得到河內郡的消息。
翼州本就處于幽并二州夾攻之中,本就是惶恐不安,但汗國開始建官立制,由殺戮轉向了安撫,這使許多人存著觀望的心思。
而現在傳回來的消息卻讓這些人感到恐慌。
胡人的殘忍,遠遠超過他們的想像,為了攻城,還是大把驅趕百姓上陣,消耗守城者的士氣和物資。
這事,如果是一面傾倒的戰爭,沒有選擇的局面上,比如類似地球時滿清,已經占領大半中國,而且四顧而望,沒有成功的抵抗力量,那類似揚州七日的屠殺,驅趕百姓的行為,反而會獲得威懾,成為打垮漢人抵抗的脊梁最后一記重擊。
但在有著強大抵抗力量的時候,這樣的屠殺,只會導致著離心。
人心與氣運,就這樣清晰簡單,屠殺未必不能獲得大勢,而仁慈也未必能夠收心,這里面有一個選擇權的問題。
有選擇,殘暴只會導致分崩離析。
沒有選擇,殘暴只會塑造穩固的皇權,形成滔天大勢。
可是現在,南方崛起大成朝,又占領中原大部,這樣的屠殺,分外使人恐懼和仇恨。
這些胡人本就是異族,現在行為更讓人心下不安。
這消息一傳開,準備出奔逃難比比都是,可一時得不到準信,他們一時不舍離去。
普通百姓幾輩人的基業,都在房舍和田地上,要是就這樣走了,真的是一貧如洗,無養家的來源了。
翼州市井之中的種種傳聞,更不斷加大著對胡人可怕的描述。
而在青州,同樣的苗頭漸漸的起來了。
“胡人無道,青州震怖啊!”
青州有平原郡、濟南郡、樂安郡、臨菑郡、北海郡、東萊郡六郡,其中三郡已經被何志統一。
此時,在平原郡的大帥府,何志信步而行,只穿一件石青色的長袍,心中想著。
沿道雜役和侍衛,個個行禮,而這是后院中,花園燦爛,草木蔥郁。
何志原本是平原郡太守之子,年少時更是附近有名的風流才子,不過轉眼十幾年,占有三郡的何志,早就脫去了昔日文雅之氣。
隨著時間推移,虛而不實的美名對他來說已經不值一提。
才學和風度,終是點綴,昔日公子,人過中年,成為一地諸侯。
隨著河內郡的白馬港和胡人交戰的消息傳過來,這位諸侯臉色越加陰沉下來。
何志很清楚,任憑這股流言在境內傳播開來,將會給青州帶來多少麻煩。
可人言可禁,人心難管。
自己勢不如人,很難給治下百姓帶來安定之感。
想到這些事情,這兩日來,何志焦心不已,翻來覆去,輾轉難眠,可是當境內也開始出現這股流言后,他反倒冷靜了下來。
“這些事,還需再次打探清楚……”何志瞇起眼睛,心下嘆口氣,轉身對著一個跟隨的文官說著。
在想著對策前,還是要先探清事情真假才是。
“請大帥放心,一有確切消息傳來,下官定會及時報于大帥知曉。”跟隨的官員,見大帥表情稍有緩和,不敢遲疑,連忙應下。
何志點點頭,揮手讓對方退下,自己踏上了臺階,返回著書房。
在這個文官忙不迭的走出去時,正好與進來的親衛軍統領臉對臉,看著這個文官忙不迭走人的模樣,何長興心里不由打了突。
“長興,你來了?”何志這時已是聽到了門口的聲音,說著。
“大帥,這是剛從前方送回的情報。”何長興走進來,關上門后說。
“你來念。”何志微閉著雙眸,靠在椅背上說著。
何長興應了聲諾,念讀著文書上的內容。
卻是個好消息,念罷后,何長興眉開眼笑:“大帥,這可是個好消息!我軍又接連拿下兩座縣城,只需半年光景,就能再奪一郡了!”
“又奪了兩個縣城?”何志抬頭看看面前的侄子。
何志最大的遺憾就是無子,到現在年四十,只有二個女兒,長女已經嫁人,次女今年才十四,尚未嫁人,這侄子實際上就是培養對象,年十七,就已經給他親兵兵權了,許多事就不隱瞞他。
聽侄子說話,點點頭:“這確是個好消息,讓他們回頭將有功之士名冊都報上來,本帥會給他們記一功。”
話是這么說,何志整臉色沉郁,心情不樂。
何長興將文書置于案幾之上,忍不住問:“大帥為何悶悶不樂?”
何志微微嘆口氣:“現在攻城略地,并沒有作用了,命令軍隊退下來修整吧,不必再出兵了。”
何長興大驚,勸說著:“大帥何有此念?現在大帥已有著三郡,不出兩年光景,這青州怕要盡歸大帥所有,大帥又為何休兵?”
何志聽了,苦笑下:“你是這么看?”
“叔父,小侄是這個想法,還請叔父指點迷津。”何長興說著。
何志手指敲擊著案幾,表情復雜:“你年輕,還不懂,的確,再給我二年時間,肯定可以統一青州,可胡人也好,大成也好,誰都不會給我們這個機會。”
何長興臉色有些難看:“叔父,可是胡人和成國皇帝對峙作戰,也許有著機會。”
“無論是胡人,還是成國,都根基已成,胡人不僅僅有幽并二州,還有大草原,而成國現在有七州之地,就算一時失敗,也不會允許我們生存發展。”
“我現在只有三郡,投靠一方必可為重臣,又不會受到猜忌,要是我統一全州,就算降了,也只怕禍端不遠,無法善終,所以休兵為上。”
見何長興神情凝重,又有些不甘,何志笑了笑:“罷了,這事,你不要理會了”
就不提此事,何長興見此,也不敢多問,退了出去。
事情卻并未結束,第三日,何長興剛走到門外,就聽見里面嘩啦啦了的一聲。
這一下,何長興和值班親兵都是嚇了一跳。
何長興連忙快走幾步,叩了叩門:“大帥?出了何事?”
“……我沒事。”片刻后,里面傳來何志的聲音。
聽到確實是大帥的聲音,何長興松了口氣,不過,這樣看來,大帥此時的心情,想來不是很好啊!
外面的人互相看了看,既何志不喚進去,這時也不敢貿然進去。
何長興卻是機靈,奪了一個侍女的盤子,恭敬說:“大帥,您要的湯我給您端來了。”
“進來吧。”隨著這聲,何長興端著剛剛送過來的小盅,從外面走進來,目光在里面一掃而過。
此時地面上有著一些散著的文書,何志靠坐在書案后正面無表情的看著他。
“叔父,您又動怒了,保重身子要緊。”
“長興,哎,雖早有預料,也有風聲,但具體調查后,胡人實在殘暴啊!”何志也不瞞著他,見他問起,一指地上的文書,說著。
何長興走過去,地上撿起文書,將幾份文書于案幾上放好,將手里拿著的這一份從上到下的掃了一遍。
看過后,何長興的眉深皺。
“實是想不到,傳言是真的!”何長興喃喃出聲,憤怒的說著。
“哼,原本今年汗國建官立制,還發令禁止胡人隨意殺戮百姓,又請得幽并二州世家紛紛出官,本以為的確有些大道,還曾使我都有些動心。”何志冷笑的說著:“現在看來,這只是權宜之計,一有事就撕破了面皮,這些胡人,怕是將這中土當成自己的牧場,將百姓當做了所養的牛羊了!”
說著,何志疲倦的苦笑:“長興,你這出去一趟,替我將徐軍師請來。”
“……哎!”見大帥神情凝重,何長興不敢耽擱,忙應了一聲向外急去。
何長興走出去將門復又關上,何志重新將目光落在這份傳來的情報上,已染上霜月之色的臉頰上,還隱隱能看出一絲少年時的儒雅風流之態。
何志從小敬讀圣賢書,雖后來繼承了父親的基業,心中還是有著一絲讀書人的執拗。
這個世界幾次胡人入主中原,已經把一些讀書人的漢夷之別打碎了。
雖還有著胡漢之別,但只要胡人按照這些讀書人心目里“修治天下生民生業的大道”執行,就可得到認可。
對于胡人的暴行,他的第一反應是憤怒,第二反應是可惜。
在何志看來,胡人建官立制是對的,禁止胡人隨意殺戮百姓,又請得幽并二州世家紛紛出官,這更是王者之道。
但在稍遇挫折后,就立刻撕破了禁令,大舉驅民攻城,這無論是什么原因,都說明胡人難以凝聚漢家氣運,并且直接威脅著許多人的利益。
要知道,驅民之中,實際上有許多縣郡的世家大族都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