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小倩伺候下床氣十足的乖官起來,凈面、刷牙,又吃了幾塊馬廚子做的餅,接過端來的茶盞喝了兩口茶,乖官這才感覺神清氣爽,旁邊小倩又拿了巴掌大小的青花瓷淺盆兒,打開后取了一塊糖霜桃條遞到乖官嘴邊。
這種被小美人伺候的感覺……乖官嚼著糖漬果子,取笑小倩說:“怎么這幾天都看不見你吃果子了?”小倩頓時紅了臉蛋,把青花瓷淺盆兒蓋好,小心翼翼地收到一旁,不肯去回答乖官的話,直喊大頭進來,要把東西收拾起來。
“等市舶司收稅的稅船過來,收了稅進了港,大約也就兩個時辰,快幫我把東西收拾好,省得到時候下船了手忙腳亂的。”小倩指揮這大頭去把筆墨紙硯什么的全部包裹起來,大頭撓了撓頭,“小倩姐姐,俺知道前兩天俺罵你不對,不過……俺們鄭家的事情,還是俺們自己來罷!”
小倩羞紅了臉,不好意思看乖官,低聲說:“老爺說,把我送給小相公了。”聲音卻是越說越低,到后來跟蚊子哼哼也沒什么區別,但,乖官和大頭主仆二人都聽明白了。
乖官右眉微微挑動了下,大頭口快,說:“俺們家哪兒養得起你。”小倩被他一說,偷眼看了看乖官,看乖官不說話,又氣又急,狠狠跺腳,“我……我哪里養不起了?這幾天我不是一片糖漬果子都沒吃么!我現在也是鄭家的人了,也曉得給家里頭精打細算的。”
呃!乖官聽了這話,感情這果脯蜜餞這兩天沒吃是因為這個啊!
他看看小倩,小丫鬟絞著雙手,可憐巴巴地看著他,雙螺垂黛,吐氣如蘭,想想這十數天來的服侍,的確做的絲毫也不差,自己也對這小丫頭很有好感,不過,這顏船主把人送給自己是什么意思?
“小倩,不是我不要你,但是,想必你也聽過一句話,無功不受祿啊!”乖官雙手抱在胸前,揉著沒毛的下巴慢慢說。
小倩一聽,眼淚水當即就下來了,珠淚兒在粉腮上滾滾,也不說話,只是慢慢哽噎抽泣,胸口橫膈膜這塊兒一抽一抽的,止也止不住。
看著這樣,乖官當即捂頭,這真是頭疼,只好伸手示意她別哭,說:“再說,再說,等顏船主說話了咱們再說好不好。”說著就給大頭使了個眼色,拔腿溜到外面去了。
一陣腥咸的海風吹來,太陽正在船頭方向,遠處有一艘一千料的三桅大船,一看就是有朝廷背景的,大船上甚至裝了弗朗機炮,由于三桅大船在船頭太陽的房間,光線刺眼,卻是看不清楚到底有幾門弗朗機炮。
他扶著欄桿看了一會兒,突然發現了一件叫他目瞪口呆的事情。
那三桅大船的前艙在船上水手用轱轆絞動之下,居然打開了,然后,從大船肚子里面駛出來三艘小船,每艘小船兩側都有十數根船槳,因此在海面上速度極快。
臥槽泥馬,我這是,看花眼了?
乖官使勁揉了揉眼睛,不敢置信,這是大明朝么?怎么會有,怎么可能有這么科幻的船?
他從船樓上疾奔下去到前甲板,那些水手們各司其職,正收起桅桿放下定錨準備接受市舶司稅船的檢查,他看那一臉憨厚的管船頭目何馬象在船頭,就大聲喊對方,“何頭目,何頭目。”
“哎呦!小相公,您怎么出來了,還是回船艙里頭罷!一會兒市舶司的那些稅丁要上船檢查,那可都是些個粗鄙不文的莽漢子,萬一沖犯了小相公,豈不是俺的罪過了,到時候老爺怪罪下來,俺也擔當不起啊!”何馬象看乖官喊他,趕緊扭著大屁股過去,低頭哈腰地和乖官說話,勸乖官回船艙去。
乖官不理會他這番話,只是指著那大船問:“那是什么船?怎么長得如此古怪?”
何馬象呵呵笑了起來,“好叫小相公曉得,那船原本是金山衛的戰船,叫子母船,年數可不老少了,還是當年胡憲臺剿倭的時候造的,可惜胡憲臺犯事的時候這船還沒造出來,等造出來,倭寇早沒了,在金山衛趴了十年,還是前幾年市舶司重開,提督浙江市舶太監李春村李公公從金山衛把這船給拉了出來改造了一番,專門做稅船的。這子母船母船又大又結實,肚子里面放出來的蜈蚣船速度極快,什么船都逃不掉,嘿嘿!用來收稅那真是和尚配尼姑,絕配了。”
乖官拍著船欄,眼神中盡是驚訝,泥馬,后世的專家不是說明朝后期的船都是狗屎粑粑么!怎么沒提起這么科幻的船?我差點兒以為是拯救大兵瑞恩里面的巡洋艦放出登陸艇。
要說,這也不怪乖官沒見識,而這時候兩次跟隨大學士孫承宗贊畫遼東的一代奇人茅元儀別說還沒編撰兩百多萬字巨著武備志系統描繪大明朝各種戰船,連出生都還沒出生呢!何況這書后世被禁的厲害,一次又一次刪改挖補,后世專家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他看著這如此科幻堪比007的大船,突然就有股子自豪之感,大明,大明,我來這一趟,不怨啊!
“大頭,大頭。”他轉頭大聲喊道:“快出來瞧大船。”
單思南聽見少爺的聲音,正覺得跟這個抹眼淚的小倩姐姐一起整理東西真是難受,聽見少爺喊自己,如蒙大赦,拔腿就跑,“這些就麻煩小倩姐姐你了。”
他快步從船樓上下來跑到鄭國蕃身邊,鄭國蕃拽著他胳膊,指著前面海面上那艘稅船,“大頭,看,這船大不大。”
大頭方才沒注意海面上,這時候隨著乖官手指看過去,慢慢張大了嘴巴,眼睛瞪得圓溜溜的,“俺滴個親娘,這船……少爺,這船怎么跟怪物似的?”
乖官挺胸,似乎那艘船是屬于他的名下一般,“我老早就跟你說,讀萬卷書,行萬里路,窩在大興縣有什么意思,你看,出來走一走,才知道咱大明還有很多自己沒看過的東西。”
他這番話,在旁邊的何馬象聽來,未免就是小孩子貪玩瞧見新鮮事物的表現,完全不會想到他那是作為五百年后的普通人,瞧見如此強大的皇明油然而生的自豪感。
這時候,一艘蜈蚣船靠梆,先是兩個稅丁爬了上來,接著,兩個稅丁彎腰伸手,又從船幫旁拽上一個文官打扮的白臉漢子來。
那白臉漢子頭上戴著烏紗帽,身上穿一件深藍袍,胸前一塊鷺鷥補子,上了船以后,先整了整頭上帽子,在撣了撣衣袖,顯然極為注重儀表。
本來哈著腰在乖官旁邊站著的何馬象一瞧,趕緊一撅屁股小跑過去,臉上堆起憨厚的笑容來,“哎呦!這不是侯提舉么,您怎么親自來收稅了。”
明制,市舶司設提舉一人,從五品,副提舉二人,從六品,副提舉屬下又有吏目一人,從九品。
一般來海上收稅的,頂多出個從九品的吏目,而今天過來的這個侯提舉是從六品的副提舉,據傳還是浙江布政使李少南的小舅子。
寧波市舶司是前幾年浙江布政司使李少南上奏重開的,這么一來,提督浙江市舶太監李春村自然就要感謝李少南,要不是李少南,他哪兒有機會放出來這么一個肥缺呢!因此到任杭州市舶司衙門后,跟布政司使李少南眉來眼去打得火熱,兩人聯手保了李少南的小舅子侯小白為寧波市舶提舉司副提舉,這是典型的投桃報李了,當然上面還有個提舉,但只是提線木偶不足道矣。
這里要說一下的是,寧波市舶司,它的衙門是在省城杭州,提督太監往往就住在省城,而辦事的呢,則是市舶提舉司,在寧波,所以它是一個衙門,兩個辦公地點。
正因為是一個衙門兩個辦公地點,所以,太監衙門和提舉司衙門各有撈錢巧妙不同,一般來說,提舉司收的是鈔關稅,水稅、旱稅這些稅種,收來的銀子在浙江布政司使手里頭使喚,而太監衙門呢!譬如你要出海,得太監衙門開具堪合,你要不孝敬呢!這何時能開具出來就難說了,甚至你能買賣哪些物品種類,也得太監衙門點頭,所以太監衙門和提舉司衙門是沒有沖突的,各撈各的。
不過,由于每一任布政司使的不同,提舉司收的稅也不同,高的時候一年收個十幾萬銀子,低的時候一年也就一萬多銀子,區別很大。
這侯提舉上船以后,一臉的傲色,根本不屑與搭理何馬象,當然,這里面也有道理,這侯提舉是從六品的官員,何馬象不過一個商賈人家的仆人,身份差距太大了。
還好,何馬象算得眼光機靈,一看人家不搭理自己,趕緊要去找自家老爺,可惜,人家本來就是來找麻煩的。
“站住,誰讓你走的?”這侯提舉賣相倒是不差,臉微微有些圓,膚色很白,頗符合當時人的讀書人面目,就是眼神有點兒發飄,給人感覺甚是輕浮。
這時候那蜈蚣船上二十來個稅丁都爬上了船來,手上都拿著一頭方一頭圓的水火棍子,整整齊齊站在那侯提舉身后,倒也頗有氣勢。
PS:跟讀者閑聊幾句,李春村公公,做世外高人其實沒有做公公好,所謂葵花在手天下我有,您就勉強兼任這提督浙江市舶太監罷
侯小白大俠,其實,混江湖沒有混官場有出息,寧波市舶司提舉老爺,聽著多拉風啊!后頭跟二十幾個稅丁,岳不群來了也不怕啊!您如今一腿站在文官中間,一腿站在閹黨中間,兩頭逢源,前途無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