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家伙真是能伸能縮的大丈夫啊!乖官傻眼之余,對那侯小白頗佩服,要知道顏小姐諷刺侯小白的的話當真是十分難聽,臉皮薄一點的說不定就拿根麻繩上吊去了,那侯小白脖子一縮居然就忍過去了,還時不時來騷擾一下顏家,頗得敵進我退敵退我進的游擊戰精髓。依照乖官的分析,再來這么幾年,顏家小姐年紀越發大了,又是個瓊瑤病深度患者,寧波當地人家說不準畏懼那侯小白的權勢也不敢去顏家提親,到時候,顏家分支子弟們再鬧一鬧,要知道每次多收一兩倍的稅銀時間短還罷了,長時間四五年這么搞下去,是個商人都會叫苦連天的,那位顏船主雖然是家主,也要考慮到整個顏氏子弟的利益,不然為了你的女兒,整個顏家的生意受到打擊,顏氏子弟定然會有不滿。
如此一來,那顏小姐說不準就要屈服,這東西很難說,別看顏小姐現在拽得二五八萬似的,再過幾年二十歲了還沒嫁出去,即便你再是浙江第一名媛閨秀,名聲也不好聽了。
譬如說人家會懷疑你,這么大的姑娘嫁不出去,是不是身體有毛病啊!是狐臭呢還是陰濕呢?要知道即便是瓊瑤的女主角,也沒幾個能扛得住世俗流言蜚語的。這時候又沒多少娛樂活動,所謂浙江第一名媛閨秀,不就是拿來給人娛樂的么,市井百姓不拿你來嚼一嚼舌頭娛樂一番,簡直是奇了怪了。
顏船主看乖官神色古怪,不知道他腦子轉得飛快在褻瀆他女兒身為浙江第一女明星有沒有狐臭,以為他后悔惹了侯提舉,也覺得頗不好意思,“賢侄,這真是城門失火殃及池魚,都怪老夫不好,還望賢侄諒解。”
他說著,深施一禮,乖官趕緊一把拽住他胳膊,開玩笑,怎么敢受這個禮,“顏伯父多心了,這事兒怎么能怪顏伯父呢!是小侄自己年輕脾氣沖動,看那些稅丁口出污穢,這才動手,跟別的事情卻是不相干的,即便有一些聯系,也終歸是小侄年輕氣盛,合該有此一劫。”
被他緊緊拽住拜不下去,只好苦笑著站直了腰,長嘆道:“唉!也怪我,太寵清薇了,讓她讀了太多的書,眼高于頂,要是早早許了人家,何至于此。”
這話里頭有陷阱,乖官就不答腔了,看他不吱聲,也不知道是年輕太輕實在不懂呢還是裝作不懂,心里嘆口氣,只好改了話題,“不說這個,賢侄,馬上就要靠岸了,這十數天相處,賢侄斑斑大才,老夫為之傾倒啊!今后定要多多請益。”
乖官一聽,人家一把年紀,請益二字都說出來了,還能拒絕么,當下就笑說:“顏伯父謬贊了,所謂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顏伯父往來波濤,胸中何止丘壑,小侄自然要經常拜訪請教的,到時候還要顏伯父不嫌叨擾才是。”
他一不小心又說了一句名句眼神一亮,脫口道:“好一個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接著搖首長嘆,“哎呀賢侄啊!你真是……處處都給老夫驚喜啊!”
乖官臉上表情頓時一滯,尷尬道:“這個……妙手偶得之罷了!當不得顏伯父夸獎。”
不說話,看著他簡直如老饕瞧著一鍋燉了許久的香肉,乖官瞧他這表情,心說趕緊閃人先,萬一這位張口來一句[賢侄你看我家女兒如何女大三抱金磚啊!]那可就麻煩了。
所以他趕緊拱了拱手,對說到:“小侄還要回船艙收拾行李,等在寧波安定下來,一定登門拜訪。”說完就對大頭使個眼色,準備開溜。
“哎!賢侄。”一把拉住他,把他嚇了一跳,心說不會真要開口罷!
抓住他的手臂,說:“賢侄南下投親,定然還沒有落腳之處,我倒是有個宅子,離開寧波碼頭也不遠,只兩里的路,院子有前后三進,雖不敢說有四時不謝之花、八節長青之草,也修繕得極有味道,不是老夫自夸,定不會落了賢侄大才子的名頭……”
臥槽,這就送宅子了?乖官哪兒敢答應,天上不會掉餡餅的,趕緊雙手亂搖,推辭道:“顏伯父,老師曾有言,無功不受祿……”
定定看住他,緩緩說:“老夫不是送給你,賣與你,四百兩銀子。”
乖官一聽,賣?嗯!這個好像可以,姨母畢竟到寧波多年了,家中條件究竟如何也不甚清楚,萬一過去以后居住逼仄,自家四五口人,怎么住?何況單叔說姨夫也不太好相與,到時候若是看輕了爹爹,還會給姨母帶來些口舌,似有不妥,要是有個房子,也算是有了安家立命之所,不過,四百兩……
想到這兒,他就對說:“顏伯父,容我回去和父親商量商量,畢竟四百兩不是小數目。”
顏大璋點頭,乖官正準備回頭,又被顏船主拽住了,“還有,小倩那小丫頭,就送給你了,賢侄不要推辭,讓賢侄一到寧波就惹下那么大的麻煩,老夫有愧,賢侄若不收,老夫無論如何也不能放你走……”
乖官被他搞得有點兒哭笑不得,這感情是霸王硬上弓了,想了想,若是真買了宅子如顏船主所說前后三進,恐怕到時候灑掃收拾做飯的大腳婆子也要買兩三個的,有個小倩到時候也能管得上事情。于是他就點了點頭,“長者賜不敢辭,多謝伯父了。”
顏大璋這才松開手,看著乖官和大頭進了船艙,這時候老管家顏干匆匆走過來,說:“老爺,小姐在上面看見那侯提舉又來,在船艙里頭發脾氣,琉璃盞都摔了一個。”
皺起眉頭,顏大璋嘆氣,“唉!真是造孽,做什么不好偏要做這浙江第一名媛閨秀,人有多大的名兒,樹有多大的影兒,這名人是那么好做的么!不要去管她。”
這邊乖官和大頭回到船艙,小倩正埋頭收拾東西,一邊收拾一邊還掉淚兒,旁邊單思南到底還是孩子,雖然不待見顏家小姐,這個小倩姐姐倒也還湊合,就撇了撇嘴巴,說:“好了,別哭啦!你以后就是俺們鄭家的人了。”
小倩抬頭,猶自噙著淚花的眼中帶著不敢相信的驚喜,“真……真的?”
大頭歪嘴,哼了聲,“長者賜不敢辭,這是俺家少爺說的。”
小倩頓時跳了起來,垂在胸前的瓔珞叮叮當當一陣兒響,大頭忍不住就側目,“小倩姐姐,俺們鄭家可沒那么多錢,到時候沒新衣裳穿沒金銀首飾戴,可別抱怨啊!”乖官沒說話,只是微笑著看她,雖然顏家的靠身文書還沒送過來,不過,這雙螺垂黛的小女孩以后就算是自家人了。
緊緊握了握手,養這么一個小丫鬟,就當是一種動力罷!天底下沒有百分百的忠誠,只是背叛的代價不夠,若是鄭家還像是以前那樣,仆奴走了妾偷人了,那也怪不得別人。
畢竟像單赤霞這樣,主家落難不但不走反而用盡自己一切的辦法賺錢養家,這種可貴的精神縱觀古今,也是極為罕見的,也正因為罕見,才彌足珍貴。
應當畢生以叔視之啊!
他這邊正在感慨,對面艙門一聲響,單赤霞走了過來,“少爺,可是到寧波了?我那邊東西也準備差不多,老爺剛服了藥,這會子精神頭也不錯。”
“單叔。”乖官伸手抱了抱單赤霞,單老爹有點納悶,“少爺,怎么了?”
“沒有,方才在外頭欺負人,然后就有點覺得人離鄉賤,想到單叔離鄉那么多年,乖官就覺得很是對不起……”
哈了一聲,單赤霞摸了一把頜下寸長的胡子,然后伸手在乖官頭上揉了揉,“乖官,你是想賺我這個老頭子的眼淚不成,可惜我殺倭寇殺韃子殺的太多,恐怕神仙也覺得我殺性太重,把我流眼淚的權利給收走了,所以,少爺,你看不到嘍!”
所謂近鄉情怯,待會兒上了岸,那就是江南了,當年數萬浙江兵也是在寧波上船,從天津衛登岸踏上了北方的土地,從此,守衛大明北疆,又出征朝鮮大戰日本,一直到西元1618年薩爾滸之戰,最后一批浙江老兵在女真十倍兵力圍困下全部戰死。
那么多浙江兵,能回來的有幾個呢?說百不存一恐怕也是多了,當年單赤霞從軍征倭寇的時候年不過二十,可現在卻年過四十了,說不感嘆那是假的,乖官分明看到單赤霞眼角的水光,單老爹躲在船艙不肯出來的緣故恐怕也在于此,怕自己忍不住,在小輩們跟前失了面子。
當然了,乖官怎么會故意去戳穿老人家的那點兒虛榮呢!自然是要換個法兒拍馬屁了,“那是因為單叔豪邁慷慨義薄云天堪稱大明虬須客,正所謂英雄流血不流淚……”
單赤霞抬頭哈哈大笑,估計聽了英雄流血不流淚更加感慨,所以要抬頭遮掩眼角的水花。
大頭卻是有點兒奇怪,“爹,你怎么不問少爺有沒有吃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