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鄭乖官被她罵得有些莫名其妙,殺死鬼段大官人這事兒,我認了,辱你名節?咱嘛時候干過那事兒?忍不住就說:“段夫人,你這真是寡婦生兒子——血口噴人啊!我什么時候辱你名節了?你這話還真是好說不好聽。”
聞人氏聽他說什么寡婦生兒子,更是漲紫了面皮,好你個鄭乖官,你這還不算辱人名節,什么才算?當下更不解釋,只是破口大罵。
這女人撒起潑來,甭管美女丑女都一樣,那李玉甫一看,趕緊對手下做了個手勢,立刻就有人把侯小白以及聞人氏反手一扣,聞人氏猶自大罵不已,乖官被罵的生氣,心說你還越罵越來勁兒了,你以為你是英勇就義劉胡蘭啊!
這時候,自然就有那有眼色的,比如李玉甫,看鄭乖官臉色不好看,當下堅定了殺心,就對那扣押了侯小白和聞人氏的幾個人歪了歪嘴,那意思就是趁夜里把事情辦利索了,為首那漢子心領神會,微微點頭,數人連推帶拖就把聞人氏以及死狗一般的侯小白給押了下去。
看鄭國蕃臉色猶自不好看,李玉甫就笑著對他說:“小茂才,可聽過寒山拾得的偈子么[世間謗我、欺我、辱我、笑我、輕我、賤我、惡我、騙我、如何處治乎?拾得云:只是忍他、讓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幾年你且看他。],正所謂人有多大的名兒,樹有多大的影兒……”
鄭乖官忍不住詫異他一個大海寇,居然知道和合二圣的偈語,當真是中外同理啊!外國的黑社會信上帝,中國的黑社會信如來,當下好笑,就拂了拂袖子,道:“多謝李船主指點,不過……還真是有些餓了,叨擾李船主啦!”
李玉甫大笑,“那是應該的,牛肉肥鵝,應有盡有!小茂才,請了。”
乖官看李玉甫的表情,大抵就猜到了估計會拿侯小白以及聞人氏的人頭來做投名狀,這種事情古今中外比比皆是,他有心想留聞人氏一命,可是仔細一想,卻實在是留不得,此女計謀百出,留著就是一個禍害,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整出個幺蛾子出來,心中一嘆,反正不是自己動手……自己的言行舉止甚至思考方式,越來越像是真正的大明人了。乖官有些嘆息,不過,后世法制社會,罪不及家人,可大明卻是有瓜蔓抄之類抄家滅族的罪名的,萬一一時間假好人,弄得連累家人,未免就得不償失了。想到家里面的老父親、管家單叔、姨母、小倩、一堆兒表妹、甚至那些不過兩三個月的下人……就扭過頭去,裝看不見被拖拉下去的聞人氏。
扔掉心理負擔以后,他一笑,又邀小野鎮幸和立花玄賀以及誾千代三人,眾人就往寨子里面去,乖官當首,大頭按著雁翎刀緊緊跟隨在后頭,昂然闊步就一頭鉆進刀林,如雪腰刀全部高舉在頭上,看著就讓人心驚,其余人卻不好上前,人家是請鄭國蕃鉆刀林,表示尊敬,當然也有示威的意思,待到乖官和大頭踏入寨子的大門,李玉甫撫掌喝彩,“小茂才好膽色。”這才請了眾人入內。
這眾人大碗喝酒大塊吃肉就不須細表,顏老管家趁著這時候,就把事情來龍去脈給顏大璋說了一個清楚,聽得顏大璋額頭冷汗不已,若不是有鄭小相公,顏家都被滅了八回了,雖然自家也給了鄭小相公兩萬五千兩的白銀,可是跟身死族滅比起來,那真是便宜得緊了,能用銀子解決的問題叫什么問題,像鄭小相公這般保他顏家,這才是真正沒辦法解決的大問題。
看著被請在上首坐著的少年,他忍不住就低聲嘆氣,以前自己花心思花本錢邀的那么一點兒情份,如今可是消耗了一干二凈,人家不但不再欠他顏家,他們顏家反倒過來欠他鄭家了。
國人的問題往往在吃吃喝喝之間解決掉,這股風氣還要蔓延到五百年后,此時亦然,吃喝間,李玉甫和乖官就敲定了,明曰引寧波八衛的數位將軍、千戶等人上島,把這五百門佛郎機炮的首尾給結掉,乖官大包大攬,別的不說,先吹噓下此次寧波八衛的首領正是自己結義兄弟,當然了,這叫做拉虎皮做大旗,畢竟人還在島上,防人之心不可無,隱含警告之意。
試百戶胡立濤會湊趣,一句話沒說,先把自己的腰牌扔出去,李玉甫一把接過拋過來的腰牌,嚇了一大跳,這小茂才身邊不哼不哈的漢子,本以為是顏家家仆,沒想到居然是有朝廷品階在身,這可是正經八百的從六品,這可不像是那些扶桑人,譬如那小野鎮幸,如今就坐在他不遠處,聽著叫和泉守大人,按照扶桑官位算一算,也不過一個從六品下,最關鍵的是,這官位估計還是自稱的,根本沒有扶桑朝廷的正式任命,完全可以看他作一個土鱉。
啃了一口羊腿,試百戶胡立濤淡淡又說了一句話,就好像拋出一枚朝廷制式全稱[神機擊賊石榴炮]的炸彈一般,炸得李玉甫頭暈眼花,“李船主可看見我那二十個兄弟么,他們每人都是能以一當十的好漢,都領著八品小旗的銜。”
小旗應該是明朝最小的武官兒,估計略等于后世的班長,可你千萬別不拿小旗當領導,他不管怎么說,也是八品,是官身,而李玉甫呢!用后世海事局某領導的話來說,那就是屁民。
一時間,李玉甫真被震得是啞口無言,這時候,更加高看鄭國蕃,心說能讓人拿一個六品官兒和二十個八品官兒貼身保護的鄭茂才到底有什么后臺?居然如此大的譜兒。那侯小白說起來也是堂堂寧波市舶提舉司的提舉,六品官身,更是二品浙江布政使的小舅子,也沒他這么大的譜兒啊!難不成,他是皇帝老子的小舅子?
瞧,這就是所謂的預言,預言預言,不過恰巧某一個思路撞對了,跟預言者本身有沒有本事,那是屁的關系也沒有,說白了,就是正好蒙上了,是謂預言。
不管怎么說,李玉甫如今是抱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心思,反正也歸附了,當然要緊緊抱住大腿,就好像青樓的姑娘賣也賣了,自然不能扭扭捏捏的拿捏,要使盡渾身解數把花錢的大爺服侍好了,于是他頓時又放下了幾分臉面,卻是連玉蛟龍這個名號都不管了,臉上帶著幾分諂笑,“小茂才,滿飲此杯,曰后還要多多關照。”
而這時候小野鎮幸和立花玄賀喝起酒來,真是心事重重,至于誾千代,因為顧及身份,此刻已經被數個婦孺引去別院,自有女眷招待。
這一頓吃喝,各人有各人的心思,所謂愁酒易醉,這一夜,大多數人卻是喝的酩酊大醉,連乖官也因為一路上壓力太大,這時候談妥,雖然還有些細節不明朗,卻也無甚大礙了,忍不住就多喝了幾杯,前文說過,這時候的酒并不難喝,婦孺也愛,和尚尼姑也喝,一不小心喝多了實在是正常不過了。
第二曰,卻是好一個晴朗天氣,翻開黃歷的話,這已經是臘月三十,除夕。
寧波八衛的戰船已經到了這島,我們姑且先稱之為海寇島,八衛的戰船到了海寇島附近,鐘離鐘游擊和十數個千戶百戶被隆重請上島去,開始了正式的分贓大宴,當然,這分贓大宴絕沒有顏家的份兒,顏大璋和老管家心知肚明,人家寧波八衛留他們顏家,已經是僥天之幸,只當是花錢買命了,不過,道理雖然懂,但心里面未嘗不憋屈,要知道,這些貨原本都是他們顏家的,如今不但貨要被別人分掉,他們顏家還掏出來二十多萬銀子,這銀子也是要被分掉的。
可這些事兒,上哪兒講理去?你看看寧波八衛上島來的十數個武官,再看看數百軍衛士兵,每人都披甲,背后背著鳥銃,腰間挎著腰刀,有些腰間分明掛著一禿嚕的石榴炮,真真是武裝到牙齒,海外還有無數戰艦,如何去講理?誰搭理你?
所以,顏家只好躲在一邊默默地舔著傷口,這次盛宴,各自都有好處,扶桑人買著佛朗機炮了,鐘離鐘游擊看扶桑人付銀子爽快,甚至干脆撥了幾艘鐵甲戰船負責送貨上門,那也是指著這些扶桑人曰后繼續交易,正所謂一口吃不成一個胖子,有來有往才是王道,六十萬聽著嚇唬人,可對于一支龐大的艦隊來說,也不過如此了,他們要想一直保持強盛,就必須和別人做生意,而這時候花錢爽快的,扶桑人倒是首屈一指的。
李玉甫也不虧,他抱上了浙江蔡巡撫的大腿,親自看了寧波八衛的戰船,更是幸慶不已,這已經不是五峰船主的時代,萬歷年間,朝廷的海上力量雖然不足以消滅海上的諸般惡勢力,但震懾卻綽綽有余的。而鐘游擊也深知海賊的妙用,有時候有些事情,他們寧波八衛不好直接去辦,那就得用上這些海賊了,所以,很是大方地逢十抽一,扔給李玉甫六萬兩白銀。
那些海寇原本還有些眼紅銀子,要知道,這貨畢竟是他們搶來的,也經過手,如今拿不到干看著別人拿,自然心里面不舒坦,可鐘游擊手面大,一出手就扔過來六萬,頓時就把這些海寇的嘴給堵上了,朝廷的艦隊給你逢十抽一,你還敢廢話?拿了銀子笑瞇瞇偷著樂呵罷!
所以,即便是那位二當家的何康安,如今也是沒話說,對那鐘游擊也欽佩不已,人豪爽,手面又大,麾下戰艦百艘,帶甲數萬,做人做到這個地步,真是不虧了,這才是堂堂男兒應該干的事情啊!此刻再反觀自己以前,未免生出些小家子氣的感覺來,當然了,這根本無法比較,畢竟一個是官,一個是賊。
讓手下把銀子給運上船的鐘游擊樂得臉上都開花,看著那些蜈蚣船一艘艘往海面上去,船上可都是銀子啊!
他忍不住就伸手一拍身邊的鄭國蕃,道:“兄弟,哥哥我服氣了,你這一張嘴簡直縱橫無敵啊!不費吹灰之力,幾十萬銀子就到手了,話說,這兩天哥哥我在船上可擔心你,小芙蓉也可勁兒在我身邊嘀咕,說小老爺也不知道如何,身處虎狼之地,你這個做哥哥的居然還屁股坐得定……”
乖官聽了,只得苦笑,忍不住就勸他,“哥哥,你若要開枝散葉,這戲子還是少玩的為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