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艦隊回到平戶,這一來一回其實也就兩天,但乖官赫然發現,平戶居然井井有條,路上還時不時有挺胸疊肚的漢子三個人一組跨刀走過,胳膊上套個臂章,乖官一眼看去,差一點兒暈倒,上頭寫著兩個漢字,巡檢。
叫來菅野信,乖官問他這是怎么一回事情,這個前少林寺長老摸著腦袋一臉的憨笑,“小老爺,俺們少林寺武僧就是這么干的,九州島民風彪悍,一個人太單薄,兩個人要防著他們串通,三個人卻是將將好。”這話中倒是頗有些道理的,看來和尚們對組織學還是有點精通的。乖官這時候才想起來,和尚們為何要練武,要組成武僧團,蓋因為寺廟是有龐大的田產的,而且這些田產不給朝廷繳租,租給農民收來的都是和尚們自己的。
說白了,和尚們練武是為了對付那些抗租抗稅的刁民的,就像是大明的百姓口頭說的,賊禿賊禿,不賊不禿,至于什么弘揚佛法除魔衛道,只能當口號聽,誰信誰就傻了。歷史上幾次大規模的毀佛,原因全都是因為和尚們太有錢,連朝廷都眼紅了。
至于為何叫巡檢,大約是因為菅野信覺得巡檢比捕快聽著威風罷!
聽了菅野信這么一解釋,乖官倒是覺得,這等小事,以后自己要學會放手,讓手底下人自己去做好了,總不能事事躬親,t800機器人也吃不消啊!
于是他也就放手讓這假和尚去干了,只是略問了問,這商稅征收的如何了。菅野信就原原本本把征收商稅的事兒說了,他原以為,小老爺逢五抽一的稅太重,怕是商戶們要鬧騰,結果商人們都是記打不記吃的貨色,說白了就是賤骨頭,鐵甲船在海上發威把松浦家的城池轟成稀巴爛,這些人全嚇住了,要知道,想在九州島做生意,海路是必走的,這么多鐵甲船,他們哪里還敢鬧騰,等菅野信抱著慢慢和大家打商量的心思去第一家收稅,人家二話不說,趕緊就把錢給送上來,搞得菅野信一肚子的話沒說出來,差一點憋死。
第二家第三家,幾家一收,這假和尚也明白了,阿彌那個陀佛,俺本來以為這是天大的苦差事……不得不說,這個時代商人的眼光都是毒辣的,有些大商人的眼光甚至可以說有閣老的水平,一看那鐵甲船就心知肚明了,而此刻的商人們大多會組成類似行會組織,由幾個大商人做領導,凡事共同進退。就像當年織田信長打造出一艘鐵甲船,近畿的商人們乖乖地就送上巨款,如今乖官可是有十艘,如果這些商人敢鬧事,那才真是小瞧了這些商人,當然,并不能因此就說這些商人心甘情愿被收稅。
至于農民稅收的四公六民,卻是出乎意料的,沒有乖官想象的那般感恩戴德,畢竟,松浦家在這塊地盤上傳承了二十代人,所謂人心向背,一時間卻是沒那么快就能收心,如果乖官真的搞十一稅,或許這些農民倒要立刻拜倒在乖官的腳底下,畢竟,一年收成的一半交給領主老爺和一年收成的十分之一交給領主老爺,這個區別很大,就像是乖官手下五百軍戶的兩百石土地和五兩銀子一般。
聽到菅野信的說話以后,乖官冷笑,旁邊胡立濤更是直接就對眼前的假和尚說:“和尚,你盡管放手去做,誰敢造反,老子船上的佛郎機炮正好發個利市。”
也是,被征服者哭爹喊娘上趕著巴結征服者這種事情不太可能,不過,他可不怕,英格蘭不敢把愛爾蘭打成稀巴爛,不代表他鄭國蕃不敢把九州島打個稀巴爛。
大明朝不缺仁義,只缺鐵血,這可沒什么正義和邪惡的說話,就像隋唐的時候遠征高句麗,十萬府兵的腦袋被砍下來筑成京觀,可如今的朝鮮卻是大明朝的附屬國,隨后朝鮮更是差一點亡國,靠著大明朝這才挽回,所謂此一時彼一時。反正,讓他動手殺人或許他不太敢,讓他看著自己認識的人死在眼前或許他看不下去,可若是真有九州農民鬧事,他可不認識那些人。
往地上吐了口唾沫,胡立濤就跟乖官說道:“茂才,末將建議,要是真有人敢造反,咱們砍了那些人的腦袋疊成京觀……”
“這不是沒人造反么,不過是下面的人對換了主子的一種不熟悉感罷了。”乖官還是笑著開導胡百戶,他到底也不希望有那種事情發生,換了大明的文官,聽了胡立濤的話,肯定要唾罵一番然后講個仁義之類的話,乖官倒是覺得沒什么好說的,武夫不殺人,那還要武夫干什么?難道要武夫去吟風弄月詩歌酬唱不成?
胡立濤聞言就有些悻悻然,嘀咕了一句,“到時候不疊京觀就是了,這也算是小茂才對那些敢于造反的人的仁義了。”
不過,菅野信的話還是讓乖官有些警惕,就想著趕緊檢地然后每人兩百石給分出去,等叫來立花玄賀等人,他把這話一說,立花玄賀頓時就提出一個疑問,這言語不通怎么辦?
被他這么一問,乖官愣在當場,千想萬想,居然把最簡單的問題漏掉了,這怎么辦?
一眾家臣下人在下面,鄭國蕃居然就窘立當場了。不過,假和尚菅野信眼珠子一轉,頓時就高聲道:“小老爺,俺有個主意不知道當不當講。”這話頓時解圍,乖官趕緊叫他說,他就娓娓道來。
等他把話說完,乖官愣了一下,這菅野信出的主意有些類似后世的大農莊合作社模式,所謂一切歷史都是當代史,菅野信的主意,其實也來自少林寺,和尚們的田地自然也都是交給佃農們種的,而且和尚們自己也不可能整天去管田地收成如何,他們就把田地劃成很多份,然后派出叫做莊頭的和尚去管理,連糧商們都不敢黑他們。
這也是所謂的僧田霸占了很多原本自耕農的農田的緣故,自耕農自己種植要自己跑去賣糧食,所謂店大欺客,就容易被糧商剝削,而自耕農要是把自家的田地附到寺院名下,那他們就不需要自己去賣糧食了,那些肥頭大耳的莊頭和尚們會和糧商交涉,這些和尚一出來,就變成了客大欺店,糧商們反倒過來要巴結和尚,這么七算八算下來,自耕農民發現,還不如把田送給和尚們,自己只管專心種田就好。
當然了,這種行為是大明律法所不允許的,朝廷管投獻土地的農民叫做殲農,管投獻的土地叫做殲田,不過再怎么不允許,這種行為在民間有愈演愈烈的跡象。
朝廷不允許,無非就是因為農民躲避了徭役,可乖官不一樣啊!他要徭役干啥?再說了,徭役這東西,是個后世人都接受不了,你是政斧就要我白給你干,開什么玩笑呢!
所以,鄭乖官當下就大喜,立刻給出主意的假和尚獎勵了一千石的知行,這樣一來,菅野信這個前少林寺和尚頓時就有了三千石的土地,歡喜得他連接給乖官磕了好幾個頭,前天他一下成了兩千石的町奉行,也就是在扶桑擁有了老爺的身份,他家那個婆娘是扶桑人,年不過十七歲,十二歲的時候就嫁給了他,身上有所有扶桑人的優點,那真是吃苦、耐勞、耐艸,原本菅野信是町人頭,只不過是下面人推舉的,故此他雖然有些權勢卻不能算是老爺。
可有了兩千石知行,那可是一躍就成了老爺了,歡喜得那小女人夜里狠狠地要了幾回,連假和尚這種自幼練武的也差一點兒第二天起不來,如今小老爺又給他加了一千石的知行,他當真是痛并快樂著,就想著回家后今夜婆娘也不知道要幾回,看來明兒又得腰肢發軟了。
有了準主意,轟轟烈烈的檢地就開始了,乖官從軍戶里頭挑了十數個認識字的,又委了那個自稱會算術懂文字的曹三為總奉行,第一件事情,就是把五百多軍戶的名字造冊,然后劃到每人名下兩百石的土地,這么一來,這十數個人以后就算是不需要去打仗了,專管田地,而乖官也讓他們要學些扶桑話,并且心里頭就打定主意,以后要把南直隸的官話作為整個九州島的官方語言,當然了,想做成這件事情,必須要用佛郎機炮來說話。
這些事情大約忙了兩三天,這時候,大友家派來了使者,畢竟,九州探題大友宗麟才是九州島名義上的主人,使者來了以后,第一件事情,就是要把買來的五百門大筒給運回府內城,這個行為讓立花家的家臣們十分的沮喪,要知道,他們可是指望著這五百門大筒去開疆辟土呢!可大殿似乎只想守著府內城醉生夢死。
這件事情很影響立花誾千代的心情,她家老爹是大友宗麟麾下最忠誠的家臣,若不然,怎么會巴巴地跑到大明去買佛郎機炮,可看著主上如此不爭氣,想必那位雷神老爹心里頭也不滿得很罷!
乖官看誾千代姐姐心情不好,就笑著說,哎呀!這些天忙昏了頭,居然忘記了去拜見岳父大人。
他這話一說,誾千代頓時就漲紅了一張俏面,而乖官想了想,這檢地估計著起碼也要個把月才能完全妥當,而那五百個軍戶分到了田,一個個成了地主,又有大伙兒都算信賴的曹老三專管,一個個都干勁十足,這兩天拿出渾身力氣來艸練,順便把乖官從瑞恩斯坦手上買的一千個黑奴也給艸練了起來,這些黑奴不愧是這個時代老實聽話的典范,兩天飽飯一吃,就把鄭乖官當親爹一般。
這個時代的很多習俗和五百年后不同,為了讓這些黑人忠心耿耿給他賣命,他不得不收下兩個黑人女奴并且賜名,一個叫貝荷瑞,一個叫包伊曼,這就是時代的局限姓,他要是不收下這兩個一千號黑奴自發推選出來的最干凈漂亮的女人,連他自己都覺得對不起那一千雙懇求的眼睛。
而瑞恩斯坦,則忙著和平戶町那些南蠻商人溝通,要知道,平戶是扶桑三大南蠻聚集地之一,乖官并不想跟那位和萬國開戰的老女人慈禧一般,所以,他暫時讓瑞恩斯坦負責交好那些歐羅巴人,不過此時的歐洲諸國還沒那么闊氣,依然在靠做海盜積累原始資本,在他們眼中,大明朝才是龐然巨物,故此對于瑞恩斯坦巴結上了明國的尊敬閣下紛紛表示羨慕不已,這就好像后世有個叫鳳姐的女人向往花旗國一般,瑞恩斯坦這幾天來倒是享盡了風光的。
諸事都上了軌道,乖官就覺得要認真處理一下最關鍵的事情了,這件事情就是如何順利接收立花山城。
要知道,他接納立花誾千代為側室,這是立花家以立花玄賀、小野鎮幸為首的重臣們妥協的結果,當然了,立花玄賀這些人如今覺得當初的決定一點兒都沒錯,這是他們迄今為止做的最正確的事情,可是,這件事情到底是沒有雷神老爹親自許諾,而雷神老爹才是立花家真正的家督,萬一雷神老爹不肯答應,乖官雖然有把握立花玄賀和起碼大半數的立花家家臣站在自己這邊,可這種情況能免則免,跟老丈人鬧翻顯然不是對自己女人的愛護,雖然他鄭乖官迄今為止也不過就是和誾千代姐姐手牽手。
不過,這時候,他就是牽著滿臉通紅的誾千代姐姐的手,心里頭就暗自感嘆,說白了還是年紀小了些,過完年了,我也正式算是十四歲了,可十四歲還是小了些,哎!什么時候才能名正言順跟誾千代姐姐睡覺啊!
看著海面上的風光,他也覺得索然無味了,趕緊長大啊!
尋來立花玄賀等人,他把要去立花山城拜見雷神老爹的事情一說,立花玄賀等人大喜,對于這件事情,他們比乖官還緊張呢!如今小茂才老爺肯去立花山城,這可是一件好消息。
這時候立花家大部分足輕都已經領了賞錢笑瞇瞇回去了,就像是前文所說的那般,在扶桑兩個世代為仇的大名居城,近的不過一兩個時辰的路,遠的也不過半天一天的路程,所以這些足輕們得了賞錢回家,就好像傍晚的鴨子從池塘散伙,嘩啦一下子就散了一干二凈。
他就準備把胡立濤扔在平戶,自己去立花山城,胡百戶聞言,堅決不同意,這扶桑可是番邦,怎么能讓小茂才一個人去見那個什么立花雷神。
乖官就勸他,胡家哥哥,這天底下哪兒有女婿帶著大軍去見老丈人的道理,胡百戶死活不肯,梗著脖子說側室就是咱們大明國的妾室,天底下哪兒有老爺親自登門去看妾室的父親的,絕無是理,應該是他親自前來拜見小茂才才對嘛!
乖官聞言,就只好苦笑了,這話是不假,大明的規矩是這樣的,可凡事總有例外的,自己輕而易舉占了九州島這么大的地盤,說白了,還是借了立花家的名聲的,如果自己不敢去見立花老爹,人家怎么看自己?說不準就成了沒膽的明國小子了。
再說他也自信,立花老爹讀了一輩子的《孫子兵法》,如今七十多歲了,說個不好聽的,黃土埋下半截身子的人了,這好歹難道還看不出來?理應把我待為上賓,甚至正式在家臣面前宣布重新把家督位置傳給誾千代姐姐,這才是一個合格的兵法大家。
接受了立花山城,名正言順得到立花家家臣的支持,把平戶、博多、小倉連成一片,成為占地五十萬石的大勢力,他這才有資格慢慢搞士紳一體納糧,造船、造炮,然后游弋海上,對任何經過的船只收稅。
所以這立花山城非去不可,而且,還得光明正大的去,帶著鐵甲船壯膽子,恐怕要被那位雷神老爹瞧不起,這豈不是弱了我大明的威風么。
他就把這番話仔細和胡立濤說清楚,可胡百戶道理是明白了,但還是不肯,偏生還文縐縐拽出一句白龍魚服來,弄得乖官哭笑不得。
“那還是不成,咱在鐘離哥哥跟前答應了的,要護得小茂才安全,這等白龍魚服的事情,太危險了。”胡立濤振振有詞,“要去,也行,我帶兩百門小佛郎機炮……”
“胡家哥哥,咱們不是去打仗啊!”乖官對他實在沒辦法了,這才明白體會到了話本里頭仁宗皇帝被包青天包黑子諍諫吐了一臉口水的為難,你明知道他是好心,可心里頭真是不痛快。
沒奈何,他只得拉下臉來,“不用說了,我鄭國蕃還干不出來讓扶桑人小瞧的事兒,你要帶佛郎機炮,那你還是把我綁在船上好了。”
這話就有些嚴重了,胡立濤也不傻,講義氣講到翻臉,這事情干的未免不劃算,因此,先是請罪,說末將錯了,然后一拐彎,提了另外一個法子,說,那末將帶幾艘鐵甲船跟在海上,不上岸,這總可以了罷!
乖官想了想,覺得這個折中的法子也能行,不然的話,怕是胡家哥哥死活不肯讓自己去,于是就點頭答應了。
這么一來,他就帶了兩百早合少女隊,加上立花家家臣,兩個新來的女奴也帶著,自然也少不了伊能靜齋和菅直人等家臣,就從陸路往博多町去了,而胡立濤則率領了五艘鐵甲船在海上跟著。
從平戶到博多慢慢走大約一天多的時間,他們是下午出發的,到了晚上,就扎營下來,這扎營的地方還算是如今乖官的地盤內,而再往下的話,是龍造寺家的地盤,龍造寺家最邊緣則是高橋家的城池,這是大友家抵擋龍造寺擴張的橋頭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