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莉雅傷勢太重,不好轉桓,一時半會兒是離開不了巡撫官署了,但艾梅娘如今身份清貴,是萬歷帝御筆皇封的一品誥命,自然不能隨隨便便就住在梁文儒巡撫官署,還是天方妙手吳家把拙政園騰了出來,給誥命夫人下榻,乖官自然是承了吳家的情,這吳家在蘇州不顯山不露水,但妙手天工,舉凡各等豪奢家具包括設計園林等等都有涉獵,至于兵部專供之千里鏡,那到不靠來賺錢,純就是賺名氣的,如今拙政園就是吳家名下。
拙政園原本是嘉靖年御史王獻夫的園子,設計者更是赫赫有名的[吳中四才子][吳門四大家]之一的文征明,取義[灌園鬻蔬,以供朝夕之膳……是亦拙者之為政也]之意,不過這在乖官看來,真是扯淡扯到蛋,花了整整十六年時間建的園子,就為了省倆小錢種菜澆菜,做婊子立牌坊到這等地步,當真是鬼都不信,活該王獻夫的兒子跟人賭錢一夜就把園子輸掉,你不是要灌園鬻蔬么?那就讓你兒子輸光屁股回鄉下灌園鬻蔬去,正好遂你的心愿,想必在地下也瞑目了。
不過這并不妨礙乖官讓其姨母住在拙政園,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想出人頭地這本沒錯,錯的只是一邊錦衣玉食一邊要代表人民代表百姓的,乖官自覺自己代表不了百姓,要代表也只能代表自家姐夫萬歷,從他得知姐姐是德妃就有這個覺悟了,那住拙政園自然無可厚非,他是國舅爺鄭國蕃,不是御史道鄭國蕃。
誥命夫人一下榻拙政園,無數鄉宦官紳家眷便來求見,正是夫人路線,只是,連接數天,那些權貴駭然發現,這位一品誥命夫人舉止端莊合乎朝廷禮法,說話更是滴水不漏,任何口風都探不到,話說,艾梅娘生在長在京師,后來又嫁給王玨,公爹怎么說也是做過一任禮部儀制司,雖然只是六品小官,在京師屁都不算,可架不住這官職是禮部官兒,又是專門負責教習駙馬禮儀的,嫁到這樣的家庭為媳,艾梅娘這些年早就鍛煉出來了,話說乖官那位姨夫王玨雖然是賣妻求榮無恥得緊,可做事也算有方寸的,別的不說,在寧波干收稅工作干的還是挺出色的。
而這時候揚州冤大頭們也開始組團前往寧波,眼看著各種有資格的商家都在前往寧波進行拍賣,那些想進來分一杯羹的人抓心撓肺,急啊!不過,有一位著急的人為眾人做了榜樣,隨即大伙兒就冷靜了下來,這位國舅爺可不是一般人,穩住,千萬穩住,那寧波碼頭上的財貨價值連城,即便南京九邊商行和揚州一些走狗屎運的土財老冒往寧波去,也吃不下那么多貨,這鄭國舅雖然年輕,辦事魯莽,可做下來的一樁樁一件件事情,事后看去,無一不是拿捏得極好,將將到邊兒,扇了你的臉還讓你沒地兒喊冤,若說這樣的人會意氣用事,把所有的商人都得罪了,這不大可能,別的不說,他不是讓那揚州府一些花錢的冤大頭往寧波去了么!
有人這么一分析,這時代,商人之間沒有秘密,只看你有沒有那么大的本錢,其余的商家頓時很快都明白了,仔細一想,是這個理兒,估摸著,那位國舅爺很快就要把第二次超級女聲搬出來,咱們到時候掏銀子就是了,一萬兩雖多,可對于那一船一船的生絲、生藥、綢緞、西洋糖來說,那又是九牛一毛了。
寧波顏船主有一句名言,只要銀子能解決的問題,那就不是問題,這是他顏家祖上傳下來的,做商人坐大到一定的地步,雖不一定能總結出這句話,但道理大抵就是這么個道理,能花銀子解決的問題,何苦挖空心思去尋思別的辦法呢!之前大家焦急,無非被那寧波碼頭敵國的財貨給迷惑住了。
那位提醒了眾人的家伙到底是誰呢!司禮監秉筆太監兼提督東廠張鯨張公公的侄子張彪,身居東廠掌刑千戶,可謂位高權重。
這位張彪張千戶此次前來蘇州,其實就是張鯨垂涎乖官手上的銀子,但他自然不好明目張膽地敲詐,給他個膽子他也不敢明目張膽去敲詐鄭國舅,但是,張鯨認為自己有資格去分潤分潤,就讓自家侄子張彪前往蘇州,臨行前千叮嚀萬囑咐,你此去,記住,是在國舅跟前差遣,莫要拿大,誤了大事咱家也保不住你。
張鯨為何認為自己也有資格分潤呢!因為張鯨兼管內庫供用庫,也就是說,他掌管著皇帝半個錢袋子,自然就覺得有資格去分潤一二。
持心而論張鯨此人還是有些本事的,但凡能折騰到東廠督公的位置上的人,那絕對不可能是笨蛋,所謂大英雄難保妻賢子孝,何況他沒卵子的太監的侄子,張彪這個東廠掌刑千戶,權勢滔天,非要打個比方的話,東廠掌刑千戶相當于后世軍統局副局長,而乖官的都督僉事,聽起來好聽,頂多等于委員長侍從室的中將高參,這高下,頓時立判。
或許有看官要問,乖官不是國舅么!張彪給他兩個膽子,敢動國舅?智商太低了罷?
這就不得不提一下武清侯了,李太后的老爹武清侯家的孫女兒,和張彪定了親,也就是說,張彪亦是皇親。
武清侯可不是啥好鳥,萬歷五年的時候,出過一樁大事,史載[皇親武清伯李偉使家人攬納布花,多所乾沒,軍士大嘩,內使以聞,上命取布一匹驗之,不堪。上即謁太后言狀,太后怒甚,遣諭內閣:盡法處治,吾不私外家],這要白話解釋下,等于武清侯擔任著總后勤部部長的位置,讓自家以次充好,鬧得天下當兵的大罵……大抵就是這么個意思了。
從那以后,李太后便不許李家參與朝廷的事情,不過,武清伯李偉進了一級,為武清侯,大明文人的習俗,你不來插手,那你就是好人了,故此頗多文臣結交武清侯家,甚至在史書上留下了[李武清猶一木樸老傭,見士大夫謹畏不敢作威]的記述,今年開春,李偉病逝,爵位被李剛承嗣,而和張彪定親的就是武清侯李剛的一個女兒。
武清侯李剛和當今慈圣皇太后可是嫡親姐弟,此外,老二李文為左都督,老三李進卻是御馬監太監,沒錯,這位凈身入宮,服侍嫡親姐姐去了,所以,武清侯家并不因為沒掌權而窘迫,甚至豪奢更甚,御馬監大太監,光是這個位置就夠炙手可熱了,何況這位御馬監大太監還是李太后的親弟弟。
也是因為這個緣故,張鯨才得以和武清侯家結親,那位和張彪定親的女孩,過繼給了老三李進,兩太監玩哥倆好,結成了親家。
叔叔是東廠掌印太監,岳丈李進是御馬監掌印太監,還一個岳丈李剛是武清侯爺,岳丈的姐姐是李太后,你說,張彪的后臺硬不硬!
所以,他本來聽手下檔頭楊俊卿說自家東廠一個番子不知道和鄭國舅有甚仇恨,居然是混進咱們東廠的,結果行刺國舅,他覺得這的確有些理虧,一時間就沒去尋鄭國蕃去分潤分潤。
可是,過了好些天了,他一看這鄭國舅沒動靜,就忍不住了,本來張鯨吩咐他是到都督僉事鄭國蕃跟前差遣,在張鯨想來,鄭國舅不會那么不明事理,當真就敢把他侄子差遣來差遣去,所謂花花轎子人抬人,可卻沒想到,自家侄子根本沒打算被差遣,在張彪看來,不過一個國舅罷了,憑啥我得聽他差遣,故此當曰才派出楊俊卿去尋乖官,那是自己拿捏身份,根本不屑親自去見鄭國舅。
不過,這些天等下來,他坐不住了,當即就帶著十數個東廠番子,直奔巡撫衙門。
正好乖官帶著若依若常逛街,一手牽一個,粉妝玉琢一般,每人手上拿個晶瑩剔透糖葫蘆,走兩步就去舔一舔,粉嫩可喜,愛煞了人,不過乖官這時候也不敢大意了,不但腰間配著村正,身后更是跟著幾十個早合少女隊。
牽著若依若常的乖官就在青天巷口兒碰到了張彪,那楊俊卿瞧見乖官,趕緊對自家掌刑千戶咬耳朵道:“千戶爺,那個牽著兩個小姑娘的就是鄭國舅了。”
張彪一聽,頓時就快步走了上去,攔在了乖官跟前,挑了挑眉毛,笑了兩聲,道:“莫不是鄭國舅?在下東廠掌刑千戶張彪,有禮了。”說著抱了個拳,全然不把乖官的正二品都督僉事的職位當一回事,對他抱一抱拳,說白了還是因為國舅的身份。
乖官一愣,不過他對東廠這時候可沒什么好感,泥馬,若不是東廠,那路婁維能如此行刺我么?莉雅自然就不會差一點喪命了,故此淡淡哦了一聲,“不知道千戶所為何事啊!”
張彪倒是爽快,張嘴就說,“在下要國舅爺手書一封給那位九州都統使。”說著,嘿嘿笑了兩聲,又加了一句,“最好么,能說上幾句好話,讓那位都統使能送一兩船生絲生藥什么的。”
乖官一聽,當即勃然大怒,臥槽泥馬勒戈壁,你好大的臉,張嘴就是一兩船,你當你自己是什么東西!
他頓時就翻臉了,也嘿嘿笑了兩聲,“張彪張千戶是罷!一兩船生絲生藥,你的臉面好生大,倒是比女人的屁股還大啊!”
張彪一聽,頓時漲紫了面皮,殷紅似乎要滴血一般,一只手更是按在了腰間繡春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