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7章胡言亂語
路婁維不愧是縱橫海上多年的大海寇,兇猛獰惡的外表下是狡猾且城府頗深,若說之前離成名二十年的玉蛟龍大當家還有那么一截子距離,可自從大友芳公主死了以后,卻是讓他更加狡猾,性子也更是隱忍,只是,俗話說成也蕭何敗也蕭何,他固然因為大友芳的死而變得更加狡猾,可瞧見心目中認定的仇人鄭國蕃,理智便要跑掉一半,若是前一次刺殺還算有備而來,這一次,卻是實屬不智了。
乖官其實也挺佩服他,作為一個前容美土司的土司兵,混到這一步不容易,這些還不是關鍵,最關鍵的是,這廝從當初在琉球搶船逃生,包括后來當機立斷在寧波近海跳海逃生,屢屢上演絕地大逃生,后來居然還能混進東廠,上一次刺殺若不是櫻井莉雅拼死護著乖官,這結果還真難說得緊,一次還能說是運氣,可兩次三次,那只能是對危險有天生敏銳的感知,又能隱忍,狡猾如狐,還精通海上本領,簡直是天生的大海盜,而這個大航海時代,最缺的就是這樣兒的人才。
所以乖官是有心收服他的,日后要征服南洋,甚至要和西班牙人開戰的話,這樣的人才卻是必不可少,千軍易得一將難求,像是寧波八衛那些軍官,跟路婁維路三當家比起來,還真是差著老大一截。
穩穩持著劍,乖官有心叫他投降,可路婁維手上刀被攪飛,臉上驚訝,心中卻已經開始盤算開了,咧嘴嘿嘿笑了兩聲,張開雙手往后面退了兩步,“鄭茂才,如今我可是在東廠聽用,殺我,卻也太不給張鯨張督公面子了罷!”
嗤笑了一聲,乖官不屑,直接就回答道:“我需要給張鯨面子么?再說了,你連接刺殺我兩次,神仙也沒借口救你,三當家,對我就不要玩弄這樣拙劣的手段了,還是老老實實投降的妙……”正說話間,這時候那個之前被路婁維不知道從哪兒拽來的小娃娃突然扁著嘴巴大聲哭了起來,“娘,娘,康康好害怕……”
剛哭了兩聲,路婁維一旋身就從地上操起那小娃娃擋在跟前,“鄭茂才,別動,這街上這么多人,若是我臨死前勒死個小娃娃,對茂才你的名聲怕也不好聽,不如,你放下劍,咱們的恩怨來日再算,如何?”
乖官頓時嗤之以鼻,穩穩握著劍依然指著他,“誰知道這是不是你相好的兒子,這一套趕緊收起來,你若跪下投降,我還能既往不咎保你個寧波八衛游擊將軍的前程,若是不識好歹,有一句話怎么說來著?明年的今天便是你的祭日。”
他這一說,路婁維頓時臉色一變,像是類似這種手段,他是用老的了,幾乎無往而不利,當初從琉球逃生,他也是帶著一幫人,一來可以彰顯自己的義氣,二來,若碰上什么事情,逃生也方便,這個道理,就好像兩個人被老虎追趕,不需要跑得過老虎,只需要跑得比另外一個人快就行了。
所以,大多數時候,路婁維辦事,身邊總要帶著人,便如上一次刺殺乖官,他是和一幫東廠番子混在一起的,刺殺不遂轉身逃命,把一幫東廠番子扔下背黑鍋,便是這樣兒的道理。
他相貌獰惡,哪里是那種一串冰糖葫蘆便能哄到小孩子的人,想必那小娃娃肯定是認識的,乖官幾乎一猜就能猜到,怕是什么半掩門子家的娃娃,這路婁維花點銀子嫖上幾次,做個便宜干爹,順便拉出來頂死,再看路婁維的臉色,心中更是篤定,恐怕便是如此,當下好整以暇,握著劍指著對方,也不怕他逃走。
他心想,哼!這一次你往哪兒逃。
小臂下綁著從六寶兒那里騙來的袖箭,這才是他有恃無恐的原因。
被乖官一口道破了其中奧妙,路婁維臉色頓時陰晴不定,色厲內荏道:“那又如何,這街上人瞧見了,日后傳出去,總是要說你鄭茂才不體恤小民,連孩童都不放過。”
他愈是如此,乖官愈想收服他,這樣的人日后跟歐羅巴的海盜或者說航海家們打交道才不會吃虧啊!故此,笑盈盈就道:“路當家,你還是沒明白一件事。”說著,左手反過來指著自己鼻尖,“我是國舅,可不是什么清流。”
路婁維頓時臉色一黑,對啊!這位可沒什么太好的名聲,大多傳說都是些好勇斗狠的名聲,而且睚眥必報吃不得虧,自己一直稱呼他小茂才,卻是忘記了,對方如今可不是什么愛惜羽毛的正經讀書人,而是皇親國戚,還是名聲不算太好的皇親國戚。
“小家伙,你這個干爹可不是什么好人。”乖官趁機就對路婁維抱在懷里頭的小男孩喊道,那小孩又不是什么生而知之的天才,自然一句話就被他詐出來,當下瞪著圓溜溜的眼睛奶聲奶氣就道:“你是壞人,亂說話,干爹最好了,干爹和娘跟康康一起睡……”
乖官哈哈大笑起來,路婁維臉上青一陣白一陣,不管怎么說,他到底也曾經是海上的大人物,惦記著芳公主是一回事,可作為男人,尤其又是一個龍精虎猛的精壯漢子,總是有生理需求的,這種需求自然是找妓女解決,只是,如今被鄭乖官一口道破,又有那小孩子親口承認,他當初好歹那也是東南海面上說得上話的幾個大人物之一,哪里還拉得下面子再拿懷里的孩子威脅別人。
這時候王啟年和兩個便衣的錦衣衛已經沖到了乖官身邊,那兩個錦衣衛心中忐忑,有心戴罪立功,那滿臉橫肉還讀書人打扮的漢子忍不住就大聲道:“呔!好賊子,居然敢行刺大都督,其罪當夷三族……”一句話,連那小娃娃的生死都給訂下了。
乖官略一皺眉,而快步過來的殷素素妙目一轉,緩緩就停下腳步,在十數步外站定,倒要看看這鄭乖官如此料理,至于個把條人命,這卻還不在她羅教小祖奶奶眼中,她這些年來掌大權,手上的人命也不少。
倒是王啟年,到底讀過書,微微識得些乖官的心思,當下沉聲喝道:“這兒哪兒容得你們兩個說話,退下,護在兩旁。”頓時就把那兩人呵斥了,那兩個錦衣衛臉色一變,不過,聽這口氣似乎也沒責怪,當下心中忐忑不安,卻不得不退在一旁,為了表忠心,手上刀叉緊緊握著,看四周那些市井百姓都瞪著眼,似乎每一個人都有嫌疑,長得好像那獰惡漢子的同伙。
哼了一聲,路婁維放下懷中的男孩,舉止頗為光棍,不過,眼神飄忽,很顯然并未打消逃跑的念頭,嘴上卻說:“算你鄭茂才厲害,這次我認載了,不過,你也別得意……”
他一邊說話一邊微微往后退了半個腳掌的距離,看對面鄭國蕃不動聲色,心中暗喜,腳趾用力,一點一點把整個腳掌往后頭挪移,這點動作是看不出來動的,不過他有信心一旦脫離了乖官劍尖籠罩的范圍,就能竄進旁邊的小巷子逃跑。
存著這個心思,他繼續說話,“……想必你還不清楚,如今我投在張督公親侄張彪門下……”他一句話就把張彪拉下水了,至于張彪死活,可管不著了,“你或許還不知道,張彪張千戶剛買了個女人,叫映雪華的,嘿嘿!想必你也聽著熟悉,就是你當初拼死從琉球國救回去的顏大璋家的小姐貼身丫鬟……”
乖官聞言,頓時心中一凝,這才想起來,那張彪怎么說也是東廠掌刑千戶,東廠怎么說也是龐大的勢力,雖然說在江南勢力略微弱了些,對上他鄭乖官也不太夠瞧,但是辦點兒別的事情,想必還是手到擒來的。
看乖官眼眉一動,路婁維暗叫有門,就繼續說道:“那映雪華當天就被張千戶開了苞,還很是透露了一些事情,說顏家當初可是私自倒賣了幾十萬兩銀子的軍械往扶桑去……”
這話就是屁話了,這事兒他路三當家能不清楚么,可關鍵是,他說沒用,大明律在這方面規定很嚴格,而映雪華說卻有用,雖然說也有刁奴告主先吃一頓板子的規矩,但是,終究是可以采證的,尤其是,落在東廠手上,東廠可不是什么善長仁翁。
后面殷素素聽到這消息,心中大喜,粉面上卻是毫無表情,而乖官身邊的王啟年眼神中去閃過一絲殺機。
東廠和錦衣衛歷來不對付,乖官前陣子更是狠狠扇了東廠的臉面,可有些事情就是這么一回事,你做可以,卻不能放到臺面上來,而路婁維這番話,就是很忌諱的,完全把私底下的事情拿到臺面上來了,尤其是王啟年還清楚得很,后面可是有一個漕幫少幫主,那位小姐可不是簡單人物。
“……聽那映雪華說,顏家似乎還握了些鄭家什么證據在手上,據說給了寧遠伯李家……”路婁維開始胡言亂語了,無非就是半真半假,炫人耳目,更是惡毒地把一盆臟水直接倒在了李如柏身上,誰叫李如柏如今就在蘇州府呢!他說話間又往后面挪了半個腳掌的距離,只需在移出一個腳掌,他就有把握逃跑了。
乖官還不太懂這其中的微妙,可王啟年卻是錦衣衛世家出身,深知其中要害,絕不能再容這漢子說下去了,對方的話不管是真還是假,可聽在有心人耳中,那就是大麻煩,當下也顧不得乖官忌諱下面人拿主意,噌一聲就抽出腰間腰刀撲了上去,“好賊子,胡言亂語攀誣朝廷命官。”而這時候殷素素在后面耳朵都豎起來了,原來這里頭還有這么多利害關系,一時間又驚又喜。
路婁維幾乎是一瞬間就往后面滾去,偌大的身子居然小巧綿軟縮成一團,披在身上的斗篷更是不知如何解開了,兜頭就往王啟年頭上罩去,頓時阻住了王啟年的身形,一起一落間,兩人就拉開了兩三丈的距離。
暗中一喜,路婁維眼角瞧見乖官甚至垂下了手上的劍,一時間也顧不得多想,彎曲的膝蓋一彈,身形長身而起,幾乎是用盡了全力往后面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