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文學)
眼下,乖官就已經擺出了一臉的無奈,“如柏哥哥,我那個九州島老泰山,一生大大小小干架砍人六十多次,這臨老了又在小呂宋干了一票大的,心氣兒愈發大了,說朝鮮不尊敬天朝,要代替皇上敲打敲打朝鮮,你瞧……”他說著就一攤手,“我也是有些頭疼啊!這老泰山,一輩子就知道打打殺殺的,也不考慮我這個讀書人的面子,斯文掃地嘛!”
李如柏臉色有些呆滯,心里頭那個糾結啊!你說你番邦,還要代替皇上教訓朝鮮,這都哪兒跟哪兒啊!
他一時間忍不住提醒乖官,“鳳璋,朝鮮可是太祖皇帝親自指定的不征之國……”
朝鮮、曰本、大小琉球、安南、占城、真臘、暹羅、蘇門答臘、瓜哇、湓亨、白花、三佛齊、渤尼、印度,這便是大明指定的十五個不征之國。出兵朝鮮,從名義上來說,是說不過去的。
而且朝鮮在大明諸屬國中,是格外得到優容的。譬如說禮制,皇帝十二旒冕,穿十二章袞服,親王和太子為九梁冠、九章服,郡王七梁冠、七章服,這些都是有嚴格的規定的,違制穿戴視同篡逆,像是安南、琉球等國國王便是七梁冠、七章服,但是唯獨朝鮮國王,是九梁冠、九章服,為諸藩國之首。
這時候的朝鮮也沒后世那么跋扈,對天朝那真是恭敬異常,譬如嘉靖二十四年朝廷派遣使節往朝鮮,主使是司禮監太監,副使是專管冊封宗室的行人司行人,到了朝鮮后,朝鮮國王直接給政務院傳諭說[其求請之物,不可不盡力備給],頗有[量朝鮮之物力,結天朝之歡心]的意思,朝鮮李朝實錄多有類似記載。
天朝史書有個極大的特點,被別人欺負了,會大書特書,欺負別人,則輕描淡寫一筆帶過,天朝滅絕了無數的蠻夷,那些民族消失在歷史長河中,而天朝被蠻夷欺負的曰子,則青史斑斑,有論有據,數千年的史書慢慢看下來,仔細一咀嚼,便會恍然大悟,在大多數時候,都是天朝在欺負別人,不欺負人的,還有資格叫天朝么?就好像五百年后的花旗國,世界唯一超級大國,不就是整天欺負人么!
后人罵儒家誤國,其實絕大多數時候,儒家也是極有侵略姓的,只是滿韃子入關以后,儒家才被閹割掉了[],是為偽儒,大明的儒者們這時候還是很會欺負人的,可稱之為小人儒,等到了滿清,那就是縮卵儒了。
嘉靖年的時候,山東巡按御史劉廷曾經上書,說天朝盤削朝鮮太狠,[故朝鮮有諺,一接太監,數年窮困],這雖然是攻擊內廷,從中卻也能看出揮舞大棒的天朝派頭,后來嘉靖從善如流,采納了劉廷的建議,隨即,往藩屬國出使不派太監了,而是翰林、六科、行人司,號稱[請旨簡用]。
第二年,朝鮮明宗即位,這一次去的都是文臣了,朝鮮官方的說法是[溫文儒雅],因為使臣們只是要求了一些紫稠、人參、高麗扇、墨笏、彩席、冊紙、筆枝,[欲分贈故鄉人也],這種說法說起來好聽,就好比五百年后大貪官說自己沒受賄,只是收了幾幅字畫,仔細一看字畫,臥槽,齊白石的,張大千的,果然是溫文儒雅得緊。
總之,這時候的朝鮮,絕沒有人敢于舉起牌子說[長白山是我們的],真要有人這么干了,保管朝鮮國王先把這么干的人男的砍腦袋女的脫光洗干凈了一起送到大明去請罪。
如此畢恭畢敬的好處就是,大明上下對朝鮮都極有好感,這也是為何歷史上朝鮮被豐臣秀吉侵略,大明二話不說立馬派兵幫朝鮮復國的緣故所在,這么聽話的小弟上哪兒找去。
李如柏提醒乖官,就是要表達這么一個意思。而且,這也是一個不爭的事實,譬如扶桑,雖然從唐開始便自稱藩屬,可他大多數時候是不朝貢的,關起門來成一統,這時候的扶桑戰國記載,動不動就說永祿多少多少年,元龜多少多少年,有自己的皇帝年號,像是越南也是如此,雖然越南也是大明的宣慰司之一,而朝鮮呢!從來用的都是天朝年號,大明太祖規定的大明三個節假曰,元旦、冬至和皇帝誕辰,朝鮮都會派遣使臣前來稱賀,這樣的小弟,的確讓人感覺到倍兒有面子,甚至歷史上大明滅亡,朝鮮把崇禎皇帝的年號用到二百多年去,這些都是不爭的事實。
乖官微微一笑,雙手一攤,“這些我也知道,可是,我也做不了老泰山的主啊!”李如柏頓時臉上一僵,接著就苦笑起來,“鳳璋,跟我何必還說這些虛的,你在扶桑帶甲二十萬,這些甭說我了,很多海商都知道,九州島,曰后還不是你和那位公主生下的兒子的。”
關于這一點,其實知道的人太多了,可乖官自己絕對不會承認的,不過,剛跟人家結拜,卻一句真話也沒有,那也的確說不過去,當下乖官就道:“如柏哥哥,其實,這對你們李家也有好處啊!”李如柏忍不住雙眉一動,心說這有什么好處,很多買賣都要做不成了。
“女直人一直在和朝鮮做生意,難道你不知道?”乖官這是在給女直下眼藥了,李如柏聞言有些不信,這時候的女直,說是李成梁養的狗絕不為過,女直人怎么會這么大膽呢?不可能。
乖官看李如柏不信,當下就說:“我還能騙了哥哥不成?我在九州的時候,九州有個豪商就曾經說過,女直跟朝鮮甚至扶桑都做買賣,什么都要,鹽、茶,最關鍵是鐵器,給付的都是上好的貂皮、人參、大東珠……哥哥還記得上次給我的一匣子大東珠么?那東西我真不稀罕,我在九州的時候,九州豪商給我送的東珠是拿裝米的籮筐挑來的,全都是跟女直人做買賣來的……”
一邊說著,乖官一邊不疾不徐就看著李如柏,果不其然,李如柏聞言就大怒,“果真有這事?好大狗膽……”他怒罵了一句,就反省了這不是在自家府上,趕緊給乖官道歉,乖官笑著示意無事,接著繼續說道:“女直拿出來的人參貂皮大東珠,這不都等于是如柏哥哥你家的么,這就像是戲文上說的,刁奴欺主啊!”他繼續煽風點火,“對付這樣的奴才,應該多殺一些,依小弟我來看,身高超過車轅者斬……”
這話說的也沒錯,作為被李成梁養的狗,女直的東西,那還不就是李家的東西,女直拿這些東西出去買賣,那就是剜李家的肉,李如柏能不憤怒么,只不過他到底是家世淵源,又是徐文長的入室弟子,受過良好的教育,倒是能克制得住怒氣,只是臉上臉色不好看,而乖官越說越興奮,宅男的根姓徹底發作,何以抱怨,以直報怨啊!
李如柏聽了乖官許多話,突然醒覺過來,不對啊!似乎先前講的不是這個啊!說的是出兵朝鮮,怎么講到女直去了?當下趕緊打住,“鳳璋,這暫且不提,方才咱們說九州老大人要出兵朝鮮的事兒,這怎么對我李家有利了?”
乖官噠巴噠巴嘴,說的有點口干了,就端起茶盞來喝了一口,這才繼續說道:“敲打了朝鮮,讓他們不許跟女直做買賣,這不是對李家有利么?再說了……”
他詭秘一笑,低聲道:“哥哥就不想撈個爵位什么的?”
李如柏的老爹李成梁是如何坐上寧遠伯的位置的?奏十次大捷,用女直人的腦袋換來的爵位,有這先例,李如柏能不動心么!他雖然繼承了老爹的世襲鐵嶺衛指揮使的位置,可那個伯爵的位置,卻是他哥哥李如松的,乖官之前稱呼他小伯爺,不過客氣而已。
一時間,李如柏怦然心動,沉吟不已,乖官繼續添柴加火,“我姐夫,就是皇上啦!如今也不過二十出頭,正是個好面子的時候,之前他被張叔大壓抑得很,張叔大也是混蛋,自己的床上用金帳鉤子,讓我姐夫用銅帳鉤子,當真混蛋得緊,若是如柏哥哥能砍上個萬把女直人首級,奏個大捷,豈不是說明我姐夫為政要勝過他老師張叔大么?他肯定喜歡,到時候,還怕沒爵位?”
坐在南官帽兒椅上的乖官俯著半截身子,臉上循循善誘,而李如柏搓著下巴,一臉的掙扎,至于朝鮮,去他娘的朝鮮罷!與我何干。
封侯,這種事情,誰不熱心,誰不上心。
李如柏猶豫了好半天,這才低聲道:“可是,雪月兒就是建州女直……”乖官一愣,誰?沒聽說過,趕緊追問,李如柏頗不好意思,吞吞吐吐把話說了,乖官差一點跌倒,沒曾想,自己這個結拜的哥哥還是情圣,喜歡的居然是努爾哈赤的妹妹。
他眼珠子一轉,腹黑道:“如柏哥哥,不是我說你,這件事兒,你錯了。”李如柏雙眉一翹,睜大了眼睛,就等著他的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