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見眾人這般驚掉了一地的茶盞,屠老爺這才自得,摸了摸胡須,擺出諸葛亮的風度來,身邊劉氏趕緊就道:“奴讓下人來打掃一番。”屠冉軒一伸拐棍,劉氏愣了愣,趕緊扶住他,他緩緩就說:“不必了,去正廳罷!想那鄭國舅一忽兒就要到了。”
劉微微轉身叫了一聲,后面跑來一個小丫鬟,手上拿著貂皮斗篷,劉氏扶著屠老太爺就走到門口,把斗篷給他披上,扶著他便往正廳去,后面那些族長堂主們一個個猶自驚訝不已,四百倍的利潤,太嚇人了,百分之三百的利潤殺頭都肯了,何況百分之四千這樣驚人。
到了正廳坐下,屠府的下人趕緊燃火盆的燃火盆,上茶的上茶,一忽兒,就驅走了正廳內的寒氣,眾人心不在焉喝了幾口茶,忍不住就繼續問屠老太爺,老太爺斥道:“糊涂,當下閩浙豪商們都被那鄭國舅得罪了干凈,他要替當今賺銀子,必然要跟我們聯手,如今只是試探咱們罷了,這乃是澶淵之盟的故計,老夫焉能瞧不出來?哼!”
澶淵之盟是說北宋宰相寇準請真宗皇帝御駕親征,打敗了遼國大軍后又坐下來和談,史稱澶淵之盟。
用后世偉人的話,這就叫做以戰爭求和平。
屠老太爺料準了鄭國舅定然是虛張聲勢,想敲打我們一下,最后還是要求到我們的,至于什么讀書人顏面,如此天大的利潤當前,顏面什么的,也就可以丟一丟了嘛!
大明的官兒搞銀子,一個個都是個中好手,屠老太爺當年巡撫南直隸,提調江南軍馬,更是行家里手,撈銀子的本事厲害著呢!
眾人被屠老太爺這么一說,這才恍然,當下紛紛拍馬屁,果然家有一老如有一寶,冉軒公果然是我八家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
這屠老太爺為何商業嗅覺如此敏銳呢?倒并非不能理解,大明中后期商業氛圍很濃,本書已經說爛了,便不多說。
而為何大明的鹽到扶桑能這么賺銀子呢?當時扶桑鹽田和大明的鹽田有技術上的差距,相差整整兩個時代,扶桑還是秦漢時代傳過去的煮海為鹽,十分費時。大明這時候就厲害了,引咸為鹵后,直接把鹵潑在燒得通紅的碩大鐵盤上,當時史料記載,一晝夜可產鹽千斤,明朝后期更是用更加省燃料的鍋燒法,成本愈發低了。
所以說,科技就是生產力,一點都沒錯啊!
扶桑雖然是島國,可照樣缺鹽,扶桑戰國時候,今川家就曾經給北條家出主意,對武田老虎施行食鹽禁運,終扶桑國歷史來看,今川這一招還真是前無古人的[經濟制裁]法子。后面就發生了扶桑歷史上很有名氣的事情,講義理的越后之龍上杉謙信給武田老虎送去食鹽,并且說,敵國之民亦人眾也,勝負當在戰場上分曉,不可行次殘忍手段。
而扶桑金銀兌換比例一比四和大明金銀兌換比例一比十,這個已經不是什么秘密了,到扶桑做買賣的大明商人和佛郎機商人,無一不用這個漏洞,這一進一出,利潤就嚇人了,故此,屠老太爺老神在在說,這就是四百倍的利。
眾人合計了一下,覺得為了四百倍的銀子,臉面什么的,似乎的確可以丟一下,天大地大,銀子最大。
正在這時候,外頭一陣搔動,屠冉軒老神在在摸了摸胡須,“想必那位鄭國舅來了。”
正廳的門一下子推開,外頭的涼氣頓時竄了進來,靠近門口的幾人激靈靈打了一個寒戰,站在門口的駱子章卻渾不在意,“軒翁,子章不負所托。”
駱子章去請乖官的時候,王啟年又抓了一批八家的人,聽說駱子章代表八家來請國舅爺,當即翻臉,說爾等居然敢不來拜見大都督,還是乖官笑著阻攔了他,說道:“聽說八家中屠老爺子已經八十多歲,我這樣兒的小輩,合當登門拜見的。”沖王啟年使了個眼色,帶著人就往屠府去了。
他到了屠府,門口管事自然讓他進,卻攔住了其余諸人,王啟年和水壬辰當即把幾個門房給扔到了大街上去,領著錦衣衛就進了屠府,直往正廳去,把屠府搞得雞飛狗跳一陣兒的搔亂。
到了正廳門口,那管事雖然平素人五人六,在門口被王啟年扇了一個大耳刮子,這時候也不敢拿大,戰戰兢兢地彎腰推開門請乖官進去。
在門口站了站,乖官瞥了瞥門檻兒,屠府是寧波數一數二的望族,屠天官家的大名兒豈是白叫的,那門檻兒比皇宮里頭大約也就低一點點,倒是要在小腿中間這塊兒高度,乖官瞧了瞧,輕描淡寫道:“這門檻兒太高,我今兒腿腳有些累……”
旁邊王啟年聽了,頓時沖水壬辰使了一個眼色,水壬辰心領神會,轉身對下面錦衣衛喊道:“來幾個人,把這礙著大都督路的門檻兒給我拆了。”十數個錦衣衛頓時如狼似虎撲過來,腰間刀一拔,噼里啪啦就一陣兒亂砍。
這門檻兒是老紅木的,可也架不住這么多把刀一陣亂砍,頓時就把門檻給拆得可以拿去當柴燒,里面的人眼皮子一陣兒跳,那張胖子首先就要蹦起來,旁邊一人一把就拽住了他,壓低了嗓子說道:“你想做那殺雞駭猴的雞?”
張胖子并不笨,一聽就明白了,就恨恨坐下,而在最靠近門口的駱子章,卻似乎沒瞧見一般,仰頭看著房梁,似乎房梁上有什么絕代佳人一般。
錦衣衛把門檻一拆后,乖官身后奧真奈美踮起腳尖解開他身上狐裘,捧在手上,乖官這才扶著腰間名劍壓切的劍柄施施然走了進去。
他這把壓切,原本是織田信長的愛刀,扶桑南北朝時候的名匠的作品,信長火燒比睿山時,發現一名延歷寺的和尚躲在櫥柜下面,上去就是一刀,結果那和尚被信長連同櫥柜一起劈成兩半,因此就叫壓切。不過如今到了他手上,已經換了裝,綠鯊魚皮鞘,綠鯊魚皮劍柄,銅鐔上裹了銀箔,看起來極為素雅又不失華貴。
大明很流行佩戴倭刀,朝廷自己也造倭刀,動不動造個幾千口幾萬口的,有些人直接把劍也做成倭刀的裝具,這就是戚少保書里頭說的[倭刀裝],在大明是一個比較時髦的事兒,不過乖官反其道而行,倭刀換大明裝,倭人比較窮,即便是那些名劍,也沒什么好裝具,到了乖官手上,自然就要包裝起來,雖說裹金裝玉似乎有點俗,何況刀劍到底是拿來殺人的事物,看起來有點不妥,不過乖官如今的身份,再帶個普通的刀,未免也難看的緊。
別的不說,他一身白色狐裘,看著就是個翩翩貴公子,腰間掛一口黑漆漆木鞘的劍,什么裝飾也沒有,那未免也太不講究了,好比后世一身意大利手工縫制的極品西服,腳上卻踩著一雙二十塊一雙的膠鞋,未免貽笑大方。
屠老爺子身邊的劉微微眼神一亮,卻是萬萬沒想到,那惡名昭彰的鄭國舅居然是如此一個慘綠少年,似乎就是從話本小說里頭走下來的翩翩濁世佳公子一般。
乖官今兒是如何一身打扮呢?頭上籠著白玉冠,身上一身雪白紋繡墨竹的箭袖袍,箭袖外頭是一件翠綠色的背子,就在胸前扣個蝴蝶結,背子的分叉分在腰肢處,腰帶上掛著綠色鯊魚皮鞘的寶劍,腳下蹬一雙皂靴,整個人往那兒一站,儼然就是迎風而動的一竿翠竹,真真有仙人之姿。
《朱子語類》上頭說:“今上登極,常時著白綾背子。”皇帝以身作則,可想而知背子這種漢民族的服飾流行的程度,到了大明朝,朱元璋把朱熹捧上了神壇,處處講朱子,更是淋漓盡致,可是,把背子穿出乖官這般味道的,還真是沒有。
即便是里頭一群瞧著強拆門檻兒的八望族族長堂主們,也不得不暗暗贊一句,好皮囊。
按著劍柄走到正廳當中,乖官軒昂道:“定是冉軒公了,在下鄭國蕃,見過冉軒公。”
古人云,劍履上殿,這是古代極高的規格,扶桑是學了一個十足十的,不過大明朝畢竟不同于扶桑,佩著劍進別人家的正廳,又昂然而立,這當真很挑釁和失禮了。
屠冉軒忍不住就皺眉,那軒壽的長眉微微動了兩下,緩緩開口道:“鄭國舅便是如此對待長者么?”他八十多歲了,說這話也是當然的。旁邊一眾族長堂主互相看看,想說話,不過,萬一這位發起愣來,把我拿大枷一枷,那可是丟足了臉面了,還是算了,反正這聯手一事么,總是軒翁說了算。于是,一個個就像是樹冠上的麻雀一般,突然就一些兒聲音都沒了。
乖官和屠老爺子互相對視了片刻,乖官就笑了起來,“每逢大事有靜氣,冉軒公果然是做大事的,有靜氣,小子佩服不已。”說著,一個長揖到地,十足十的禮。
屠冉軒哼了一聲,這才對身邊劉微微道:“去,扶他起身。”
劉微微走到乖官身邊,微微襝衽一福,伸出柔荑來就在乖官手臂上虛扶了扶,乖官借勢握著劉微微的手,就直起了腰桿子,笑著道:“多謝這位姐姐了,姐姐貴姓?可是府上的丫鬟么?”頓時把劉微微弄得臉頰微微一紅,使勁兒抽了抽手,卻硬是沒抽出來,當下臉龐更紅了,頭上數根珍珠釵子一陣兒輕輕搖晃碰撞,發出細微的叮咚之聲,極為悅耳。
周圍眾人目瞪口呆,那張胖子更是差一點兒連眼珠子都凸了出來,這是,公然調戲冉軒公的愛妾啊!劉氏的衣裳頭面,怎么看也不像丫鬟罷!這簡直是睜眼說瞎話嘛!
扯著劉氏的手,乖官笑著就對上首屠冉軒道:“冉軒公,小子瞧著這位姐姐面善,不如賜給小子罷!長者賜不敢辭嘛!”他自說自話,就把屠家老爺子的愛妾給劃到自己名下來了。
眾人齊齊吸了一口涼氣,不想上面屠老爺子臉皮子動也不動,淡淡說:“你若喜歡,送你又何妨。”心里頭卻罵了一句,小兔崽子,想試探老夫,你還嫩了點兒。
乖官心中也罵道,老烏龜,[]縮得倒是快,想穩坐釣魚臺,門兒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