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2章大都督,您就是我奴兒哈赤的親爹啊
“其實,小侄是想保舉如松哥哥為宣府總兵,加都督銜……”乖官不緊不慢,緩緩拋出誘餌,甚至還悠哉游哉對李如柏來了一句,“如柏哥哥,我的茶呢?”
李如柏哪里還顧得上他的說笑,滿臉呆滯的神情,他大哥李如松如今是神機營副將、世襲錦衣衛指揮使、僉書右府提督京城撫,聽起來一連串的官職,但是,這其中有個很致命的地方,李如松并不在北京城而是在廣寧城,這就足夠說明問題了。
北京城勛戚眾多,李成梁固然是滿朝夸獎為[國朝二百年所未見]的大牛人,可這并不代表以英國公為的北京武勛世家們就看得起鐵嶺李家,至于京營防衛,更加不可能落在李家手上,李如松如今占的不過是個頭銜罷了,而且李成梁也心知肚明,別說京營不在他李家手上,即便朝廷把京營交給李如松,他也會上奏章堅辭不就的,只要是個有腦子的政治家,就不會在掌握著龐大邊軍的同時還掌握京畿重地的兵權。
所以李如松一溜串的高官頭銜,有,等于沒有,但是乖官說的宣府總兵,這可是九邊炙手可熱的位置,不過,明制,總兵不能領著手下的兵到處亂竄,只能守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哪怕總兵官帶著手下兵丁在自己地盤的邊界上瞧見隔壁地界有韃子作亂,理論上來說,他是不能帶兵越界的,只能看著,也就是說只能掌兵不能調兵。
可若再加都督銜,這意味著有調兵權,武將做總兵官加都督銜,和文官做總督加兵部尚書銜差不多,就是給封疆們有臨機專斷之權,也就是所謂的[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能加都督銜的武將,大明朝屈指可數。
李成梁頓時就動心了,端著茶盞的手一顫,茶碗和盞托一震之下,出叮當一聲脆響,至于李如松,張口結舌就看著乖官,這小子……不是,鳳璋……鳳璋今年不過十四五歲罷!自己十四五歲的時候在干什么?再瞧瞧對方十四五歲在干什么,一時間就生出些沮喪來,這人和人一比,真是要氣死人啊!
而乖官語不驚人死不休,繼續說道:“小侄還想保舉如柏哥哥為山海關參將,如梅哥哥為薊鎮游擊將軍……”
啪嗒一聲,李如柏手上正準備端給乖官的茶盞就摔碎在地。
這要換了平時,李成梁說不準就要呵斥兩句,可這時候,李成梁這樣老奸巨猾的都沒話說了,蓋因為乖官的本錢實在下的太足,無話可說。
這時候,李如松顫抖著嗓音就問,“鳳璋,你說的,不是玩笑罷?”即便李如松眼高于頂,在乖官一套組合拳之下,也有些暈暈乎乎的,想矜持也矜持不起來。
“當然是真的,十足真金一般的真。”乖官忍不住開了一句玩笑,就從李如柏手上奪過茶甌給自己倒了一碗茶,緩緩喝了一口。
他肯如此下本錢,這里頭是有緣故的,宣府是九邊重鎮之一,是由薊鎮四海冶至大同鎮平遠堡的長城,因為總兵官位宣化府,故稱宣府鎮。
史書說宣府[南屏京師,后控沙漠,左扼居庸之險,右擁云中之固,誠邊陲重地。]
乖官敢于把宣府總兵拿出來,妙就妙在,宣府緊鄰薊鎮,而薊鎮如今誰掌握著?他家單叔赤霞老爺。
大明九邊,東起鴨綠江,西抵嘉峪關,綿亙萬里的北部邊防線上,遼東、宣府、薊州、大同、太原、延綏、寧夏、固原、甘肅九個邊防重鎮,史稱[九邊重鎮],而薊鎮在九邊重鎮中位置很微妙,尤其是戚繼光做了薊鎮總兵官后,薊鎮的位置在九邊中可謂屈一指。
我們來試看軍餉,宣府的餉銀史載[本鎮年例主兵銀十二萬兩,客兵銀二十萬五千兩],而薊鎮呢,[本鎮年例主兵銀一十六萬五千七百三兩三錢八分,客兵銀六十三萬三千四百七十九兩二線七分一厘一毫],從官職上來看,薊鎮有分守參將十一位,游擊十六位,宣府則有分守參將六個,游擊三個。
把李如松放在單赤霞老爺旁邊,從兵力上來講,薊鎮兵力要勝出多亦,甭說李如松沒什么小心思,即便有,乖官相信也能控制得住,何況他日后肯定要給他家單叔加[五軍都督府左都督]的頭銜,若是能再加個[鎮守薊遼、掛將軍印],更是能總領全局,到時候李如松也得聽單赤霞的。
當然了,單赤霞如今不過是薊鎮參將,暫代副總兵,不過,有皇帝罩著,又有銀子使,坐在這個位置上,想立功那是太容易了。
至于山海關參將和薊鎮游擊,那都是薊鎮麾下的武將,更是直接聽令與單赤霞了,乖官又怕得何來?要知道薊鎮有馬步官軍十萬九千三百九十員名,馬四萬一千三百二十一匹,十萬大軍豈是說了玩兒的?
故此,這潑天的本錢撒出去,乖官根本不怕李成梁不上鉤,你說你財貨不放在心上,那權勢呢?
李成梁如今是鎮守遼東總兵官,若李如松再成了宣府總兵官,而李如柏做山海關參將,在這個緊要的位置上頭熬上幾年資歷,日后一個總兵官也是跑不掉的,李家便一躍成為九邊最大的將門,李成梁動不動心?
一時間,書房內聲息全無,李家父子三人,腦子里頭都在急地理順方才乖官說的那番話,只有乖官慢條斯理坐了下來喝茶。
半晌,李成梁哈哈大笑起來,“好,賢侄想要什么,只管開口就是了。”
乖官放下茶盞,笑著就說:“小侄什么都不想要,倒是還有一樁天大的功勞,想送給伯父,就是不知道,伯父敢不敢要……”他說著,放下茶盞站起身來。
李成梁書房內有一張在這個時代來說比例甚是精確的九邊地圖掛在墻壁上,乖官走到地圖跟前,伸手就在地圖上畫了一條長長的線,“我大明威武雄壯之師帶著友誼從遼東往歸化城而去,途中受到邪惡的土蠻汗攻擊,幸賴將士用命,斬土蠻汗級,隨即入歸化城,順義王夫人鐘金哈屯感受我天朝教化,自解兵甲,開茶馬市……”
乖官的套話說的順溜,那是要感謝后世天朝cctv,可是這個時代卻無人能說出這樣兒的官樣文章出來,李成梁父子三人聽得目瞪口呆,李成梁甚至很羞愧,自己也是考取過秀才功名的,怎么跟這小子一比,完全不在一個檔次上頭,瞧他說話,一套一套的,朝廷那些閣老和司禮監的大佬們,怕也不過如此的嘴上功夫罷?
尤其是這個[斬土蠻汗級],六個字說的輕描淡寫,土蠻汗那是一般人么?戚繼光沒弄死土蠻汗,李成梁也沒弄死土蠻汗,甚至歷史上李如松就是中了土蠻汗的計死于軍中,蒙文《諸汗源流黃金史綱》是這么記載土蠻汗的[即了大位,崇奉珍寶的宗教與經典,行軍于往昔宿敵漢國,在漢地沖鋒陷陣當中,立下勞績的那難吉依,受到了封賞……]可乖官愣是把這位歷史上的大牛人化作六個字[斬土蠻汗級]
李成梁盯著乖官看了好一會兒,這才問他,“你可知道土蠻汗是什么人么?”意思便是說他未免也太小瞧韃子了,若韃子那么好殺,朝廷何必費力去修長城呢!
乖官不答,笑了笑就說:“有伯父八千精銳騎兵,加上遼東諸衛,湊個五萬大軍不成問題罷!我家單叔去薊鎮上任,也正缺功績,拉五萬大軍出來不是問題,這十萬大軍,全雙餉,餉銀,我包了,燒埋銀子翻三倍,這銀子,我也包了……”
他一臉財大氣粗,然后就看著李成梁,緩緩道:“這率領十萬大軍出塞的功勞,不知道伯父要不要……”說著,就略一停頓,轉身坐下,把手指在在書桌上頭輕輕敲動,出噠噠噠的彈指聲音,聽起來就像是馬蹄聲,“不知道,日后史書會怎么寫……”
這句話,誘惑極重,李如松李如柏兄弟兩個的呼吸頓時急促且粗重起來。
李成梁絕對是一輩子打老了仗的,對統領十萬大軍極為心動,只是,作為打老了仗的總兵官,他也深知打仗的難處,絕不是乖官輕描淡寫那么簡單的,可是,乖官說的太誘惑了,他的確心動了。在書房中來回踱步,良久,他就長嘆一口氣,“賢侄啊!老夫我知道你在扶桑也帶過大軍了,想必你也知道,大軍出陣,尤其是這樣兒的長途奔襲,一路上的兵卒的士氣,糧草的供應,還有,這繳獲來的財貨,林林總總,有十萬大軍不假,但是,人吃馬嚼……”
老李的話,乖官懂了,用后世的話,叫做打仗打的就是后勤,這大明朝可不是什么魔幻世界,動不動拉出去十萬重騎兵,還不需要輜重兵和糧草,這十萬重騎兵還可以隨時隨地沖鋒,體力值保持全滿。
乖官聞言一笑,緩緩說:“伯父,咱們可以當地就糧嘛!”所謂就糧,就是移兵到糧食多的地方取得給養,而當地就糧,其實這個詞和大索的性質差不多,而大索是什么呢?有組織的燒殺淫掠的委婉語。
這個詞若是被朝廷一些清流文臣聽了,肯定要唾罵乖官,沒有天朝的風儀,可李成梁是將門出身,打仗么,本來就是你死我活的事兒,還講規矩的話,那還不如雙方派出一個武林高手切磋切磋,輸了的認輸,這樣多好,最好這武林高手還是女性,那樣的話,打起來也就是扯頭、撕衣裳,頂多剜扣幾下私密部位,還能夠博男性一笑,這樣豈不是更加有風儀,故此李成梁不在乎,再說了,死的也是韃靼。
皺了皺眉,李成梁道:“韃靼人的地界上頭,哪兒養得起十萬大軍,若真養得起,他們何必還要拼死拼活寇我邊墻。”這就是實話了,什么風吹草低見牛羊,唱個歌兒給你聽罷了,草原上頭需要的茶磚、鹽巴、鐵器這些必不可少的生活用品幾乎都要從大明購買,像是瓦剌數次圍北京城,幾乎都是為了逼迫大明[通貢互市],這聽起來似乎有一些可憐,但是,韃子絕對不值得同情。
這就像是后世鴉片戰爭,導致鴉片戰爭最根本的原因是巨大的貿易逆差,歐洲諸國要從滿清進口大量的茶葉絲綢瓷器,可歐洲諸國沒東西賣給滿清,銀子全被賺光了,只能拿鴉片往滿清賣,即便如此,都無法去填補那巨大的貿易逆差,滿清再一禁煙,歐洲諸國不動戰爭經濟都要崩潰,難道八國聯軍值得同情么!
所以說,同情心不能濫觴,只能用于本國,用在敵人身上,未免可笑,若是同情韃子的話,大明邊疆那些死難百姓的靈魂都會哭泣的。
聽李成梁這么一說,乖官就摸著沒毛的下巴尋思起來,李成梁看他這個動作老氣橫秋,有些好笑,正要說話,乖官卻一下跳了起來,為何?心里頭想到了一個鬼主意。
“伯父,可以這么著。”他滿臉的笑,心說野豬皮啊野豬皮,我讓你有個帶大軍的機會,不要感謝我,感謝你老娘就行了,“我瞧那位佟大哥也是儀表堂堂,想必跟伯父學了滿腹韜略的,何不讓他帶著女直人做先鋒官呢!小侄我出銀子,砍一個級,四十兩……”
大明砍級最厲害的是戚家軍,有記錄可查的是十萬顆級,因為戚繼光給手下浙江兵的餉銀很少,但是,級卻極貴,砍一顆級,三十兩雪白的紋銀,這是蘇州、南京等百萬人口大都市的年人均收入,一顆腦袋抵正常人苦干一年。
而乖官一張嘴就是四十兩銀子一顆級,頓時就把老李給嚇著了,可他仔細一想,砍一萬顆級不過四十萬兩白銀,依照乖官的身家,還真不在乎,哪怕砍十萬顆級,他也付得起。
乖官越想就越覺得自己這個主意妙,俗話說,殺敵一千,自傷八百,花點銀子算什么?顏大璋不是經常說么,能用銀子解決的問題,那就不是問題,若能用銀子就解決女直,那可真是太好了。
他一興奮,腦筋就轉的飛快,又冒出了很多主意來,“……至于糧草么,咱們可以讓商人供應,商賈聞臭則至,只要有銀子賺,還怕他們不運著糧食跟著大軍走?到時候伯父再把從韃靼人手上搶來的牛羊以半價賣給這些商人,想必到時候北地的豪商們都會蜂擁而至的,韃靼人手上不也有金珠財寶美人什么的,一樣低價賣給他們……”
李成梁眼神頓時一亮,這個主意好哇!李如松、李如柏則眼神古怪地瞧著乖官,這種毒辣的主意,若是出自他們的老師徐文長,那倒不稀奇,可偏偏只是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想出來的。
乖官滔滔不絕,攛掇李成梁讓女直人去當炮灰,當然了,說給李成梁聽的,則是先鋒官三個字,李成梁也動心了,若是這樣,自家手上湊十萬兵馬不成問題,再加上薊鎮五萬兵馬,十五萬大軍,單赤霞資歷跟自己沒法比,這統領大軍的肯定是自己,統領十五萬大軍出擊漠北,想一想都熱血沸騰。
不過,老李也是老奸巨猾的,凡事要在腦子里頭想了又想,故此來回踱步,李如松李如柏兄弟兩個互相使了個眼神,當下李如柏開口勸說道:“爹,這可是蓋世奇功啊!”
李成梁不搭腔,拽著下頜的短須來回又走了數圈,突然就停下腳步,一巴掌狠狠拍在書桌上頭,“好,就這么干了。”
乖官當即臉上堆笑,“恭喜伯父,賀喜伯父,日后史書上頭,伯父這番功績肯定是濃墨重彩的一筆……”
李成梁有了定奪,寧遠城當即就有規律地運轉起來,有一句話怎么說來著,歷史的車輪緩緩轉動了。
老李坐鎮遼東多年,說他是遼東王也不為過,一紙一紙的調令快馬就出了廣寧城,乖官則四處溜達玩耍,打仗這種事情,他自認肯定不如李成梁的,專業的事情還是交給專家罷!自家統領大軍,那絕對是二把刀的本事,做吉祥物還差不多。
期間,佟奴兒哈赤還特意登門拜訪了他一次,帶著他弟弟佟舒爾哈齊和妹妹佟雪月兒,對乖官沒口子的稱謝,要知道,他還沒從大明朝廷正式領到建州左衛指揮使的世襲官職,這時候的奴兒哈赤,也就是一個有點野心的小年輕,女直人憑啥要聽他的?哪怕他是李成梁的干兒子,那也不行啊!
可是,乖官在李成梁跟前推薦他為先鋒官,又開出了一顆級四十兩銀子的巨賞,這么一來,那些女直人想要賺銀子,就得通過奴兒哈赤這個先鋒官,自古財帛動人心,自然有無數女直人來舔他奴兒哈赤的溝子,奴兒哈赤又如何不對乖官感激涕零?真是恨不得跪在地上叫他兩聲親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