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春  391章 鐵十字

類別: 歷史 | 兩宋元明 | 大明春 | 戴小樓   作者:戴小樓  書名:大明春  更新時間:2024-06-07
 
(女生文學)

若說這太常寺衙門的官兒,有明一朝,最富盛名的,無疑便是向建文帝建議削藩的黃子澄了,這位老兄最終被永樂皇帝朱棣給肢解而死,臨死了,也未說過一句軟話。

從永樂皇帝肢解黃子澄到如今,也快兩百年了,不過太常寺的官員據說都以那位探花出身的子澄老兄為榜樣,譬如嘉靖年的太常寺少卿周順之,這位老兄一次被貶黜為民,兩次被廷杖,三次下詔獄,,乃是出名的清流,這位老先生一生耿諫的名言就是[一曰定君志;二曰畏天命;三曰敬大臣;四曰擇左右;五曰勤朝政]

可你若仔細一琢磨,這五條全是放屁,第一條叫做有遠大理想,明朝皇帝有遠大理想的,誰能真實現的呢?就像武宗正德皇帝,他的遠大理想是做一個開疆辟土的大將軍,親自上陣殺過韃子的牛人,可有明一朝,武宗正德皇帝恐怕也是被唾罵為昏庸最多的一個皇帝。

第二條叫做畏天命,什么叫畏天命,就是今兒地震,明兒欽天監官員就上奏章說皇帝失德,第三天,皇帝必須下罪己詔:都是朕的過錯,前年,朕嘴饞想吃油炸果子,內宦們哄抬油價,結果西寧四衛頓時就地龍翻身。去年,朕又嘴饞了,結果蘇木都臘海龍出水、地龍翻身,今年朕再次嘴饞,扶桑地龍翻身……此皆朕之罪,朕甚愧也!

這時候群臣頷首,皇帝仁德,孺子可教,這就叫做畏天命。

第三條,敬大臣,就像是萬歷皇帝小時候那樣兒,寫了幾個字,外頭春光明媚,小皇帝想出去曬曬太陽,爬一爬山,折一折柳,慈圣皇太后立馬兒一板臉,哼!你這樣頑劣,若被張先生知道……小皇帝立馬渾身一顫,乖乖地低下頭去,等張先生病重,小皇帝還得侍奉湯藥,看見張先生床上用黃金帳鉤子,自己卻用銅帳鉤子,也只能捏著鼻子,這就叫敬大臣。

第四條,擇左右,就像是劉瑾公公辦貪污案,一口氣查了兩百多官員,官員們駭得一起上書,皇帝,劉瑾有不臣之心,他綽號立皇帝,這就是證據。等劉瑾一死,天下官員都松了一口氣,要齊聲高喊陛下圣明,這就叫做擇左右。

第五條,勤朝政,明朝的早朝,三更半夜就要起床上朝,早朝又有規定,只能處理三件事兒,一個人的一天,從上朝到退朝,大約三分之一到四分之一,就浪費在這上頭,已經不能用官樣文章來形容了,可不上朝的萬歷皇帝,被人罵了一輩子,死后還被人罵為懶惰,幾百年后的人都要罵幾句,何其冤哉!這個早朝,和佩戴五道杠正襟危坐看報紙又有甚區別。

萬歷十二年的提督四夷館太常寺少卿馬維納便是這么一個人物,此公乃是隆慶二年進士出身,這么多年熬資歷下來,做到了太常寺少卿,作為四品緋袍官,提督四夷館,他不去刻苦專研本職工作,卻整天琢磨著諍諫,最好能被廷杖那么一次,頓時便要名動天下,若是能下詔獄,那便更妙了,登時邀得清名天下知,到時候外放一任布政使或者巡撫,便也能刮得天高三尺,金銀滿倉。

當然了,所謂天高三尺云云,他自己絕不肯承認自己是如此想的,可俗話說,千里為官只為吃穿,為官而又不貪污的,幾稀?

故此,當錦衣衛千戶王啟年前往太常寺衙門的時候,這位馬維納馬大人滿臉的不耐煩,“王千戶,順天府衙拿了扶桑公主,跟本官有甚干系?”說著,唯恐王啟年繼續,趕緊還要補充了一句,“本官年年考功起碼那都是中上,王千戶,本官還是勸你,早早往順天府衙去,勸說那扶桑公主認個錯,陪個銀子,這也不是甚大不了的事兒,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才是正途……”

這時候已經是下午,曰頭偏西,從潑皮閑漢們沖擊舞臺開始,到現在也有數個時辰了,王啟年聽了馬維納大人的話,臉色就十分之難看,他是錦衣衛千戶不假,可錦衣衛也不是隨便拿人的,沒有朝廷駕帖,他如何拿人?何況對方還是四品緋袍高官,而大明朝似乎又沒有玩忽職守這一條罪名,若真要定玩忽職守罪,大明的官員起碼有三分之二都不合格,像是眼前的馬維納,提督四夷館事卻整天琢磨諍諫,典型就是一個玩忽職守。

“千戶大人。”旁邊一個錦衣校尉湊到跟前低聲道:“要不要?”

王啟年哼了一聲,天子腳下,有些事情,卻不能做的那么明顯,像是在寧波那般打讀書人耳光的事兒,在京師卻無論如何都不太可能出現的。

不過,這馬維納油鹽不進,卻也十分之難辦,王啟年正在頭疼,外頭一個綠袍官兒跌跌撞撞跑進來,滿臉的驚惶之色,“提督,提督,出事兒了,出大事兒了。”

馬維納臉色一沉,“阮大釢,你堂堂太常寺丞,慌慌張張成何體統!”

那六品太常寺丞阮大釢快步就湊到馬維納身邊壓低了嗓音道:“提督,順天府衙那邊出事兒了,死了好多人……”

馬維納頓時垮下臉來,他好歹也是進士出身,如今已經是太常寺少卿,明律,六部和都察院、大理寺、通政司為九卿,此外,像是太常寺這等,俗稱小九卿,最是清貴,馬維納能坐到如今的位置上頭,又怎么可能是傻子呢!那獨孤老公公幾次三番來尋他,他嘴上打哈哈,敷衍了事,卻是打定了主意,不作為,今兒的事情,他也是一早就得到了消息,更是當即就安排了人到順天府衙察言觀色,他好買定離手。

他不作為,這個的確不假,不過,[不作為]并不能來定奪他這個太常寺少卿的罪,在他看來,皇太后么,女人,女人都是小肚雞腸的,還不就是為自家侄子武清侯世子出一口惡氣,削一削國舅大都督的面子。大明的官員連圣旨都不大買賬,何況皇太后的懿旨呢!

可是,一旦真死了人,他這個提督四夷館,卻是絕對逃脫不了干系的,一時間,臉色頓時垮塌,蒼白毫無血色。

王啟年耳尖,聽到“順天府……死人”幾個字,頓時臉色一黑,當下大聲喝道:“馬大人,你好自為之……咱們走。”說著,急匆匆轉身,既然死了人,那事情就鬧大了,卻已經不是他一個錦衣衛千戶能控制的,說實話,在高官遍地的京師,一個錦衣衛千戶,真真是不值一提。

“王千戶,王千戶……”馬維納突然一把撲了過來,緊緊就抱住了王啟年的雙腿,顫聲道:“瞧在朝廷的份上,拉下官一把……”

王啟年恨聲道:“你馬大人又如何看得上咱一個錦衣千戶。”說著,一腳踹翻他在地,帶著人快步就要出太常寺。

“千戶,千戶。”馬維納跌跌撞撞又撲過去,哪里還要什么小九卿的清貴面子,有命,才有面子,沒命,什么都沒了,這世上,最悲哀的事情莫過于[銀子留在錢莊,妻子留在家鄉,人卻去了西方],他馬維納馬大人卻是萬萬不要如此的,“我反正,我反正,下官愿意為國舅大都督馬前卒……這次下官也是無奈,是慈寧宮主事太監獨孤老公公拿了慈圣皇太后的手信前來,下官不敢違抗懿旨啊!”

王啟年心中冷笑,懿旨?你們這些文臣為了出名,圣旨都抗,何況懿旨?

不過,這會子對方既然說要反正,他卻不得不停下腳步,人家要報效國舅大都督,這種事情卻不是他能定奪的,即便是國舅爺不在,那也得請那位茶茶殿下或者請聞人夫人來定奪了,當下站定,猶豫了下,卻不說話,馬維納看他沉吟,當即哀聲道:“王千戶,下官的外祖,那也姓王啊!”

這話無恥之尤,旁邊一個錦衣校尉忍不住就出聲諷刺,“都說咱們廠衛的人不要臉,咱們廠衛跟太常寺衙門比起來,差的未免遠了,看來,還得來太常寺衙門拜師學藝啊!”

那太常寺丞阮大釢和幾個太常寺的官員臉色頓時漲紫起來,可是,他們的頂頭上司如今就跪在人家王千戶跟前呢!哪里說得起嘴,何況,如今出了這么大的事兒,頭上的烏紗帽能不能保住,都很難說,一時間,也只好低頭苦笑。

“屠逆水,閉嘴。”王啟年瞪眼呵斥那錦衣校尉,這才轉臉微笑著對馬維納道:“馬大人,可是真心要為皇上辦事?”他自然是不肯落人語病的,什么叫為國舅爺辦事?咱們錦衣衛是給皇上辦事的,國舅大都督最得皇上倚重,如此而已。

馬維納一怔,這才想起來自己的語病,不過,如此一來,他卻是愈發欣喜了,為皇上辦事好哇!自己作為太常寺的官員,管的可不就是祭祀和禮樂這些皇家的事情么!當下連連點頭,“是是是,王千戶說的是,是下官一時口不擇言,說錯了,下官慚愧,圣賢說,每逢大事有靜氣,下官這養氣的本事實在太差,叫王千戶見笑了。”

他到底是文官,這文人的本事,大抵要有一半是在嘴上,正是咋說咋有理。

說到此處,他轉身叫來阮大釢道:“大釢,把方才的事兒仔細給王千戶說說。”說話間,轉臉又對王啟年露出笑來,“讓千戶笑話了,大釢是下官內人的弟弟。”

馬維納的小舅子阮大釢低下頭,他和馬維納那真是一根繩子上頭的螞蚱,心中嘆氣,這時候也沒了什么緊張,都這樣兒了,緊張又能如何呢!哎!為皇上辦事,似乎也是不錯的,當下就仔仔細細把在順天府衙的事兒說了。

話說,茶茶姬領著一幫扶桑武士在順天府衙和衙役們對峙,周圍又是被有心人挑動起來的無知市民,紛紛攘攘,喊著[倭寇,滾出中原去],推搡之下,最終就演化成了沖突,有幾個沖在最前頭的閑漢被打得頭破血流,更是讓圍觀的市井百姓們義憤填膺,就用土坷垃、臭雞蛋、爛白菜等物砸向茶茶,茶茶被眾武士圍在中間,氣得臉都紅了,按照她脾氣,早就要爆發,伊能小三郎靜齋苦苦哀求,“公主,為殿下計,萬萬不可,萬萬不可。”

說三分天下的先生們常常說,主憂臣辱,主辱臣死,這句話,不但大明的人都知道,扶桑人更知道,這時候,就有忠心武士看茶茶殿下氣得臉色難看,再看里頭小初殿下和小督殿下,都是臉色蒼白,心中一狠,咬牙大喝了一聲,噌一聲,就拔出了腰間的刀來。

那些打頭的閑漢潑皮瞧見對方拔刀,呼啦一下,頓時就退出了幾丈遠,有人躲在后面就大喊,“這是咱們大明,不是海外,諒他不敢,咱們上,搶他的刀……”正喊著,就看那扶桑武士嘶聲大喊了一聲,反手一縮袖子,就把外頭一件比甲褪了下來。

明人看扶桑人的比甲,其實就是陣羽織,那扶桑武士把陣羽織一脫,往刀刃上一纏,一手緊緊握住,隨即一手拉開身上衣裳,露出腹部,一刀就刺了進去……周圍頓時嘩然,人群再次退了數丈,都不明白,這扶桑武士為何要自己刺自己一刀。

“主辱臣死,茶茶殿,野原新之助再也不能侍奉殿下啦……啊……”他大喝了一聲,狠狠就把刀打橫了一拉,頓時切開了腹部,里頭腸子什么的流了一地,卻還不死,一拔刀,又從上腹刺進去,狠狠往下一切,頓時形成一個十字創口,大量的鮮血就汩汩而出,這時候他才噗咚一聲,雙膝跪倒,卻依然憑借著意志拔出刀來,一下刺入地上,支撐住了身體不倒。

扶桑大名家的公主們一般都會有類似這般的近侍,隨大名身份的大小,這個規模也有大有小,像是那位被扔進大海的工藤新一,就是毛利蘭的近侍,一般來說,在公主們嫁人之后,這些近侍們也會隨侍到對方家中。

茶茶在扶桑的身份不消說的,更是有一支龐大的近侍隊伍,這時候看見野原新之助自刃,雖然原本野原新之助在她身邊伺候,她連名字也不一定記得,可這時候野原新之助用如此勇壯的方式死在眼前,卻是讓她內心一顫。

“野原……”有一個面貌姣好的少年從扶桑武士隊伍中撲了出來,臉頰上全是淚水,跪在地上就從野原新之助身上取了脅差在手,“茶茶殿,恕風間再也不能伺候了……”說話間,就在野原新之助身邊以同樣的方式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這兩人死狀之慘烈,內臟落了一地,鮮血順著青磚縫隙往遠處流淌,空氣中全是如鐵銹般的血腥味,頓時就把周圍的人嚇住了,一時間,鴉雀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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