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毅哥哥老師。”
“小七。”
走進蘇愈所住的院子,小女孩有些怯生生地跟他打招呼,寧毅拍拍她的腦袋,她便笑起來了:“爺爺在里面。”
前些天的那場變故之中,小七在混亂中僥幸逃過一劫,但臉上也被輕輕的帶了一刀,此時臉上有著一條小小的刀疤。對于一般女子來說,這或許就等于是破了相了,但她年紀畢竟還不大,就只能看她年長之后,能不能逐漸將傷疤消去了。寧毅與她聊了幾句,走進里面的小庭院時,涼亭之中,蘇愈正在那兒跟幾個蘇家的孩子說話,見寧毅過來,他便讓那些孩子與小七一道走開去一邊玩了。
四月初,梁山強匪在江寧劫囚之事遠遠傳開,震驚天下綠林。相對而言,蘇家的滅門之禍在這件事中扮演的角色,不過是波浪之中的一個小小漣漪。而后蘇家三房的正式分家,就更加只能算作這漣漪的些許余波,難以引起大家的矚目。
以天下的角度來說是這樣,事實上,若只在江寧范圍,真正關注著這件事的人還有很多,以薛、烏兩家為首的大大小小的布行,曾經關注過烏家的濮陽家等商戶,又或是杭州一帶受過寧毅恩惠的一些家庭的關系戶,自蘇家經歷了這件事后,或出面拜訪,或默默關注,大都表現了自己的立場,這其中,有認為寧毅無論如何是個,不該讓自己家族為難的,也有表示無論如何會站在寧毅身后聲援。如此種種不一而足,但到得最后,蘇家還是徹徹底底的分開了。
蘇愈在這其中起了主導作用,寧毅則幾乎參與了全過程。這一次的蘇家分家,與先前眾人叫嚷過的幾次并不相同,從兩邊表態出來的態度上來看,一旦分開。大房雖然還保持著蘇家的名義,但實際上就與二房三房完全決裂了。老太公以幾乎決絕的態度將幾分產業完全割裂,由于已經知道了寧毅將要北上的計劃,預備分給大房的產業幾乎都是長江以北的,蘇家在那邊產業并不多,看起來厚此薄彼,實際上等若是讓蘇檀兒、寧毅再度白手起家,但從此以后。二方三房的事情,大房也沒有了隨時相助的義務,是要讓寧毅等人完全脫離二房三房這邊的束縛,輕裝上陣。
寧毅與蘇檀兒對于能分得多少家產,都沒有太大的在意。到得此時,蘇家的其他人才感覺到了其中的可怕。縱然一直對蘇檀兒、寧毅有所腹誹,但連番變故發生之后,稍微有點思維能力的人都已經明白了這對夫妻的重量,一旦沒了他們,二房三房就只能守成,或許連守成的能力都有不足。
察覺到這一點時,首先是蘇家其它的幾位老人在反對,他們仍舊想將寧毅與蘇檀兒綁在蘇家,不管蘇家怎么內斗。只要他們在,總之就不會太差。而后二房三房一些偏系旁支的也開始出來說話,開始說就算分家,也是一家人,只有在這次大亂中幸存的蘇仲堪、蘇云方等二房三房核心,這種時候只能抿著嘴看著,寧毅與蘇檀兒夫妻完全不將他們當一回事,甚至當成累贅寧愿給他們大半家產都要遠遠甩開的態度傷害了他們的自尊心。
寧毅全過程里只是代表蘇檀兒每天過來坐坐,不多表態。但他那天在廣場上與梁山眾人對峙的模樣大家都已經看過。誰又敢在他面前瞎說點什么。這幾天快刀斬亂麻地先將先期事情商議完,后續的事情。恐怕還是要持續一兩個月的時間,只是寧毅與蘇檀兒既然并不在意分到手上的東西,也就無需太過在意了。
“聽說事情大概處理完后,立恒就要上京了吧。”
這次蘇家大變,蘇家死傷過半,事情過后,又開始處理分家,幾日之間,老人家也像是更加蒼老了十余年,蒼蒼白發,看來與之前那個雖然年邁但精神依舊矍鑠的老人已經相差了許多。此時倒了一杯茶給寧毅,示意他在旁邊坐下。
“尚未決定,事情有很多,何況……檀兒還在休養。我估計會先上一趟京城吧。”
寧毅想了想,如此說道。若是分家事了,檀兒手下的生意又得往北方轉,自己先上京,拜訪秦嗣源,正式進入密偵司,或許才是最好的步驟。蘇愈點了點頭:“我也覺得,你先上京是很好的事情,不過檀兒那邊,你不用太操心了,她自己都能做得到……不過這是你們夫妻間的事情,我也不好說得太多。“
蘇愈嘆了口氣,從那邊站起來,看了看周圍,看那邊在玩鬧的蘇家孩童。
“原本以我的性格,是希望蘇家能夠完完整整地,一直好下去的。不過這次也讓我看清楚了一些事情。立恒你是做大事的人,我不再讓他們綁住你了。仲堪、云方他們家中弟子不成器,這家當他們要敗,就讓他們敗吧。如今雖然要分家,但名義上,終究還是一家人,每年祭祖時你們回來一次,將來你與檀兒是有大成就的,他們若做得不過分,只希望你們能稍微照拂一下,讓他們不至于流落街頭也就是了。”
寧毅點了點頭,蘇愈指了指那些玩鬧的孩子,笑了笑:“他們大難不死,若能出一兩個成才的,我死也能死得瞑目。另外你與檀兒那邊,我不再管了,只要過得好,你們也好,孩子也好,姓蘇姓寧,你們自己斟酌便是。不過我是希望,你與檀兒能有一個孩子姓蘇。這也就夠了。”
兩人隨后又在涼亭里聊了一會兒,瑣瑣碎碎的,蘇愈說起曾經與寧毅祖輩的來往,說起他年輕時經商,后來執掌了蘇家后的各種事情。幾次商場廝殺,人心詭譎,與寧毅破那皇商之局也是差不多的艱難,到后來老妻死后,試圖將蘇家引上正規,獲得些許社會地位的努力。他這一世為蘇家竭盡了一切,擋住了風浪,攢下這么大的家當,也讓蘇家這族群開枝散葉,在江寧這座大城里站穩了腳跟,還辦了書院、善堂,試圖讓蘇家能夠更上一個層次,可到得最后,這一切還是功虧一簣了,他心中肯定也是有著濃濃的遺憾的。
“這個家,我大概還能守幾年,只希望幾年以后,他們真的能夠長大了,那就好了……”
臨走時,寧毅看見那白發老人坐在涼亭里,喃喃地說著這句話。這是他暫時也無法涉足的區域。時已近夏至,院子里的繁花落了,在暖風里打著旋兒,寧毅看了看小七她們的玩鬧,小七過來問:“毅哥哥老師,你要走了嗎?”她是蘇仲堪的親生女兒,對寧毅雖然一向儒慕,但在這家里,至少是此時,終究無法說得太多,甚至寧毅受傷的這段時間里,她也無法過去拜訪看望,寧毅輕輕觸摸她臉上那才剛剛褪去血痂的傷痕,笑道:“好好照顧爺爺。”
小七用力地點了點頭。
走出這邊院落,娟兒在外面等著他,兩人一路朝著原本居住的小院那邊走過去。穿過幾條道路,院落依舊,原本在這里的東西,搬走的也還不算多。屋檐下有風鈴輕響,像是等待著主人的歸來。
這是蘇檀兒從小到大都住著的院子,或者也承載了她從小到大的回憶,喜怒哀樂。她將要成親時,做出逃婚的決定是在這里,后來與寧毅每晚聊天也在這里,為了與寧毅圓房,她燒掉了對面的小樓,原本打算重建的計劃因為杭州之行暫時擱置,如今還只是地基,蘇檀兒在這里病倒,寧毅在這里設下皇商的計劃,他們在這里放了孔明燈,檀兒在這里生下孩子。寧毅在這里從只是暫住的想法到逐漸覺得這里其實也不錯。原本該是盛載了過往與憧憬的地方,以后恐怕就只能是回憶了。
“我要殺了席君煜,也許會很快。”
寧毅看著院子里的東西,說了一句,娟兒在旁邊看了看他,沒有反應,直到寧毅以詢問的目光望過來,她才“啊?”的說了一句,不知道寧毅為什么用這種眼神看她。
“我只是想問一下,雖然那句話是我以前開玩笑的時候告訴你的,不過……娟兒你會不會以前真的喜歡過他,如果是真的……”
“當、當然沒有啊。”娟兒臉上頓時紅了,隨后腮幫鼓起來,“我怎么可能喜歡他,那種人又自大又孤芳自賞,我才不會喜歡他呢,姑爺你不知道,他還不是掌柜的時候我們就認識他了,一身壞毛病,本來性子就不好,整天板著個臉還經常去妓院……”
娟兒嘰里呱啦了一大通,隨即才覺得說了太多,紅著臉低下頭去,寧毅哈哈笑了起來。過得片刻,娟兒抬頭好奇地問道:“姑爺,難道說……要是我真的喜歡那個席君煜,你就不殺他了么?”
“怎么可能。”寧毅拍了拍她的肩膀,“我會多開導一下你。”
這天過來,除了與蘇愈聊一聊有關分家的事情,娟兒還帶了人來準備搬走一些這邊的東西,寧毅的傷情基本已經開始痊愈,自己坐了轎子回去,才出了蘇家的側門,咻的飛來一顆小石頭,打進轎子的簾子里,正砸在寧毅頭上。那石子倒是不大,寧毅捂著額頭掀開簾子看時,道路那邊元錦兒有些目瞪口呆地向這邊望,大概沒想到自己扔得這么準,然后她左看看、右看看,若無其事地邁步走掉了。
抬轎子的人想要過去將她抓住,寧毅揮手叫“算了”。
這天回家,舊傷未愈又添新傷,腦袋上起了一個包。
家國天下,家說了很久了,今天這章,有關于家,感覺才終于有了一個雛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