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之中,湍急的河水朝著前方的急彎洶涌而去,波濤涌起。(.)巨大的身軀撲進水里,猶如奔突的冬熊,片刻之后,那身影嘩的一下又沖上岸來。
名叫林惡禪的身影沿著河岸向前沖了幾步,望著那河水,一面跑一面繼續抓起石頭扔了出去,打得河面上水柱高高飛起。如此數下,方才停止了用石塊亂砸,再跑出幾步,慢了下來。
“哈哈。”似乎有些嘲弄地笑了笑,但那河流之中,掉進去的少女已經沒有了明顯的蹤跡。
高手過招,幾招之間的疏漏,恐怕都要付出代價。兩人之間的這一戰,雖說林惡禪一直打得西瓜沒有還手之力,但僅就修為而言,西瓜、陳凡這些年輕人也已經是摸到了某個蛻變門檻的人,林惡禪水性只是一般,卻并不清楚西瓜在這方面的能力如何,假如說西瓜水性純熟,重傷之下水中暴起給他幾刀拿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剛剛重出江湖,此時又占盡上風,在面對周侗之前,凡事還是求個穩妥。另外假如真有可能對方水性極好,由于身受重傷,在這樣的水中也不可能真的硬挺多久。雨嘩啦啦的下,他的身影便沿著那河流踱步前行,目光如鷹隼般盯著河流兩側的情景。
時間已是傍晚,雨幕之中,群山都顯得灰暗,不寬的河流對面是一片鉛青色的林子,迷離低伏,河流咆哮而下時,天地之間由于那胖大身影的前行。仍是一片森然的殺機。
大水之中,少女握緊手中短刀,努力地保持著最后一絲的清醒。但河水之中,暗流翻涌,她的身體在無聲之中撞向河底的泥沙,轉眼間,身體已經回旋著分不清方向。
光芒昏暗,水也是渾濁的,唯有那流速卻是快得驚人,泥沙與水藻旋裹著身子。就在下一個彎道陡然到來的時候。她憑著僅存的意識努力調整身形,睜大眼睛。
眼前,河底凸起的礁石,猛地朝頭上撞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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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勢在傍晚時分轉小。但天色還是提前的暗了下來。風雨浸潤的山脈丘陵間。點點的光芒。
名為四平崗附近的山地間,營地之中已是一片泥濘,宗非曉走進營地時。正是晚飯時間,火焰在濕潤的棚屋里燃得勉強,幾隊衙役正在外圍整理溝渠,日班與夜班的護衛正披著蓑衣,進行換崗,見他來了,規條執行得就更為嚴格了。
刑部辦事,召集的是各地的捕快衙役,從動用的資源上來說,還是得依靠各地府衙。而在這年頭,官府辦事也沒有什么不擾民的忌諱。但這次的事情畢竟與以往不同。
綠林好漢,說白了是三教九流,方百花麾下的這批人,更是精英中的精英,如果依附村莊、縣鎮的設施建立營地,畢竟無法將周圍的閑雜人等驅趕干凈,便有可能被鉆了空子。為權宜計,宗非曉與鐵天鷹還是選擇了按照行軍方式獨立建營,力爭對手下的每一個人都掌握清楚,避免被外人滲入。
偌大的刑部,掌全國刑事,總共也就是七名總捕頭,個個都是人杰。鐵天鷹精明干練,坐鎮于內,宗非曉雖然看來魁梧高大,樣貌兇戾火爆,實際上也是心思縝密之輩。他這幾日領著捕快們在外面布下天羅地網,偶爾便有落單匪人被揪出來,被集中在俘虜當中。
雖說對付方百花等頂尖高手還是要動用林惡禪等人的力量,但也正是宗非曉的布局,才一步步行之有效地壓縮了對方的逃逸空間。
這營地已經在四平崗扎了好幾天,幾天的時間內,潰散的匪人陸陸續續的都在被俘,有的也算是往日綠林上的成名人物。但對于刑部的人來說,光有這些人,還是不夠的。
這一次押送方七佛北上,對鐵、宗二人明面上的命令,只是將方七佛平安押至京城受審。但在兩人看來,若只是辦一件這樣的事,任誰都可以去做。打敗方臘是童貫的功勞,打敗方七佛的是辛興宗,軍方包攬了這些功勞,原也沒什么不對,但在兩人而言,可以抓住機會出出頭的,自然也就是拿下方百花、清空一眾永樂余孽了。
刑部總捕頭,說起來權力很大,但實際上,他們屬于由地方往中樞的一個過渡。這些人往往由底層起來,對具體事務熟悉,他們機智百出且武藝高強,但在朝廷之中,這類人終究只是酷吏,而算不得正式的大員。換句話說,他們是“手藝人”而非“行政者”,是“兵王”而非“將軍”。
這兩者之間的跨度極大,許多能吏可能只會在總捕的位置上坐一輩子。但如果能跨過這個坎,進入刑部的中樞,就算是完成了蛻變,往后功成致仕,也可以有個更好的名頭了。
習得文武藝賣與帝王家,不過文、武之間的差別,就是這么大的。當然,世道如此,對他們來說,也不會覺得有什么不對。總捕這個身份算不得大也只是相對中樞的官員而言,于普通人來說,總是天大的官了。
一路走進營地里層的新搭的棚屋,鐵天鷹正在桌邊吃著酒飯。住的條件不怎么好,但飯食酒菜倒是豐盛,宗非曉飯量頗大,但不喝酒,拿了海碗剩飯,呼嚕嚕的便吃了一大碗,方才說話。
“今日只抓住了三人,我們折了七個弟兄,傷了十三人。他們有九人不愿束手就擒的,也都死了。”
鐵天鷹喝了一口酒,冷笑起來:“能逃到此時的,去了京城也難有幸理。他們心里明白,自然不愿束手就縛。”
“余鎮那邊似是發現了方百花等人的蹤跡,有人與霸刀的人交上了手。他們該又換了地方。不過今夜我打算去看看。”
“通知姓林的那邊了?”
“那林宗吾古古怪怪的,我們跟他們說,他們卻是什么都不愿意透露,實在讓人不舒服……”宗非曉搖頭哼了一聲,“不過該說的還是與他們說了。”
鐵天鷹笑了笑:“他們利用我們,我們也利用他們。這些人神神秘秘的乃是常事,先由得他們,其余的,待找到方百花之后再說……”兩人都不是笨人,他這話也是隨口說出。并非跟宗非曉解釋什么。略頓了頓,倒是低聲道:“魔佛陀林惡禪……當年也是很厲害的……”
“那胖子……”宗非曉想了想,點頭道,“修為確實不容小覷。他說要挑戰周侗。怕不是虛言。”
“哈。”鐵天鷹一笑。嗤之以鼻,“就看著吧,御拳館那天下第一高手之名。豈是簡簡單單就能打出來的。”
兩人就此聊了幾句,宗非曉已快速的吃了兩大碗飯,接下來便是細嚼慢咽了。一面吃著菜肴,又想起一事,隨口道:“這幾日里,密偵司的人在向周圍官府打聽這次的事情。”
鐵天鷹瞇了瞇眼睛,片刻之后,方才神色如常道:“事情鬧得這么大,那邊有些動靜,也是難免。”
“名不正言不順的,這幫人在折騰個什么勁。”
“非常之時,用之權宜。”鐵天鷹笑了笑,“只看上方的態度,便知圣上對他們也不放心,他們如今只有旁觀的資格,待到北面戰事一休,你瞧瞧這幫人是個什么下場。當初蔡相都未能有如此權力,朝堂之上,又豈能讓一派一系獨大。”
宗非曉點了點頭,隨后壓低了聲音:“前不久,劉慶和與我私下聊起,有這密偵司,說不定便是為了對抗蔡相而設。朝堂之上,李相只是在清名剛直上能與蔡相相抗,畢竟真正厲害的,還是那位秦相爺。當年他若是未曾退下去,如今怕就是真正能與蔡相分庭抗禮之人了。”
“這等事情,又豈是你我所能知曉的。”鐵天鷹也低聲道,“不過說起來,你我以前辦過的那些案子里,想想與蔡相有關系的有多少。蔡相一黨,家大勢大,當年與遼人的生意,他們參與進去的,又有多少人。若非有人能與蔡相相抗,這北伐也打不起來。”
“蔡相也是想要推動北伐的。”
“蔡相、童樞密這些人,哪一個不是想要推動北伐……他們想要留名后世。”鐵天鷹道,“可跟在他們身后的那幫人卻未必,若非有秦相突然出來,致仕多年毫無牽掛,攆著那幫人劈頭蓋臉地打一頓,又有誰肯在這里讓步,退出與遼國的生意。蔡相也是樂見秦相他們做大的,秦相厲害了,他才能順水推舟,對家里人說,圣上鐵了心要北伐,秦相又誰的面子都不給,惹不起啊……”
他說完,又嘆了口氣:“不過啊,非常時期,用這等凌厲手段的人,你又見過幾個能得善終了?秦相一系,如今怕是比李相一系更遭人恨。”
宗非曉便也搖了搖頭。他們此時說起是國家大事,實際上,終歸還是對密偵司介入的不悅。往日里在這一塊,他們便是權威,受刑部上層管理也就罷了,一個建立才幾年,不成規模的小衙門也敢盯在一邊,顯然任誰都會不爽。
“不過這次密偵司查得有點細。”沉默半晌之后,宗非曉說道。
鐵天鷹皺了皺眉頭:“細?”
“從附近縣衙那邊調了很多東西,看起來都是雞毛蒜皮,不想惹我們注意,但是附近衙役、捕快的調動,受傷的情況,這些都有。有人提起,他們還到附近醫館查過出診……辦這事的人安排得周全,像是老手。”
“咱們這次事情辦得也算光明正大……”沉吟半晌,鐵天鷹道,“他們查了想要干什么?”
“司空南、林宗吾、王難陀……”宗非曉輕聲道。
鐵天鷹目光迷離,沉思片刻,與宗非曉望在了一起:“他們惹得起?”
“從去年梁山的事情之后,密偵對綠林的重視就有加強。他們往日是沒人,而且書生意氣。原也不太管這個,但現在怕是有人了……那位心魔寧毅。”
“嘿……”鐵天鷹笑了一聲,卻終究沒有做出評價。
“別太小瞧他,梁山的事情之后,心魔之名傳遍北方綠林,光是去年,劉慶和那邊知道的就有五六撥人去了京城,想要刺殺他以成名。全都石沉大海了。”
刑部七名總捕之中,劉慶和乃是負責京畿一地的捕頭,說的話。自然是有分量的。鐵天鷹卻搖了搖頭:“有右相的勢力。一般人去到京城,自然是這樣的下場,與那寧毅的能力倒是關系不大。我觀梁山之事,此人雖然兇狠。詭計百出。但本身行事。還是操縱他人的書生風格,怕也只是相府中出來的一名謀士而已。如今這邊各方插手,局勢已經夠亂。他若是書生意氣,不知天高地厚地插手進來……嘿,不知會是個什么收場。”
鐵天鷹口中說著這話,言語之中雖然對心魔頗不以為然,實際上卻仍舊明白不能輕視對方的道理。他在公門行事多年,卻最是明白儒生的狠辣。
綠林道上過著刀口舔血的日子,許多時候卻終究還講究道義,真是要做事的儒生,滿口的道德,實際上的手段卻是會無所不用其極的。特別是他們念的書多,知道的事情多,肆無忌憚的行事起來,手段更是層出不窮,防不勝防。梁山之事便是佐證,幾萬人被一系列的計謀直接壓垮,雖然由于那事是密偵司負責,刑部插手不多,但鐵天鷹等人偶爾了解一下,也能知道其中利害。許多幸存者在事情過后還心有余悸,后來綠林震動,心魔之名傳開,不同于一般的綠林人是打出來的名頭,對方則完全是用人命堆出來的名聲。
刑部雖然也屬于官方,但也是絕沒有人敢拿幾萬條人命來擺局的。能操縱這么多人命的,要么是軍方在戰陣之上的出手,要么便是儒生一系在做事。
此時四平崗附近的這塊地方,兩名刑部總捕的參與,那是任何綠林勢力都要震一震的力量。但司空南乃是魔教前圣女,麾下人物重出,武藝之高難以估量,其后還有誰也不敢動的大家族的影子。而方百花一系,如今雖然陷入困局,卻也是震動天南的這次叛亂的余燼,當初可以撼動朝廷的力量,就算窮途末路,也是不容小覷的。
這樣的局勢里,若是那心魔再懷著難以揣度的古怪心思插入一腳,對于他們來說,也是極難預料的結果。雖說密偵司一系如今只有監察權而沒有涉足指揮的權力,但誰知道對方心里藏著什么想法。儒學的彎彎道道,對牽一發而動全身,真想要做點什么,也是難以知曉。
最主要的,他也很討厭這種被人盯上、引而不發時的感覺。尤其在對方是心魔這種存在的時候。
如此議論了一陣,宗非曉吃完東西休息片刻,便要出去調查方百花的事情,忽然間,便有人過來報告:“有自稱密偵司的人持右相府文碟在外求見。”
鐵天鷹與宗非曉對望一眼,大是皺眉,均想:“還真的來了?”
他們倒是想過密偵司會在暗中盯著一切,但卻沒想到對方會忽然登門求見。
密偵司在地方并沒有多少強制性的權力,鐵天鷹與宗非曉固然可以不讓對方進來,但寧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以密偵司的行事,那位心魔的主導,真一口拒絕,也是不好。宗非曉拿來那文碟,問道:“來的是何人?”
仔細一看,才交給鐵天鷹:“你先處理吧,我出去了。”
看了看名字,對方乃是一名相府西席,名叫成舟海的。他們方才正談論寧毅,下人乍然來報,都不由得心想來的莫不是那心魔?此時看看不是,也都沒當什么大事對待了,其實也就是覺得奇怪,哪怕寧毅真的來了,他們也不至于真會覺得有多嚴重的。
當下宗非曉出門,鐵天鷹吩咐便手下收拾了棚屋,傳人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