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處的刺客在被發現后,都會選擇一條路,那就是自殺。因為他們知道,若是被敵人活捉的話,即便是招供也難免一個死字,還要連累家人朋友。與其遭受毒打折磨后再死,還不如自殺痛快一些也能為家人爭來一筆厚厚的撫恤。大漢監察院的撫恤金是最優厚的,不但有五百兩白銀,院子里還會置下一處產業交給死者的家人經營。
監察院的俸祿,也是大漢個職門中最高的。他們拿著的是同品級官員俸祿的五倍,一個監察院四處刺客的俸祿,已經堪比一位四品大員。而監察院的紀律性是大漢各職門中最嚴厲的,所以每一個加入監察院的人在進入院子的那天開始,就已經做出了犧牲的準備。他們從事的是最危險的職業,早已經將生死置之度外。因為他們知道,即便自己死了,自己的家人在院子的照顧下也會衣食無憂的過一輩子。
不僅是四處的刺客,三處的密諜,六處的護衛,監察院的每一個人都知道自己在面對生死的時候該如何抉擇。
李懷然和王東天,是四處無數刺客中普普通通的兩個,他們死了,并不十分壯烈,卻蕩氣回腸!
五百名商州丙字營的新兵在被射殺了百十人之后,被李懷然和王東天帶領著開始反抗。但是被集中在空地上手無寸鐵的他們,如何敵得過上千武裝到牙齒的謝俊親兵?他們抗爭著自己的命運,他們無辜,他們慘烈,他們都是斗爭的犧牲品。有句話說一將功成萬骨枯,這萬骨,又豈是只枯萎在沙場上?
幾百人的嘩變,很快就被撲滅了下去。但是有一種情緒一種反抗,卻被這五百人種在了所有周軍新兵的心里。他們不是被敵人殺死的,而是死于昔日袍澤之手。那冷冰冰的羽箭啊,刺穿的不僅僅是肉體,還有脆弱的靈魂。那鋒利無比的橫刀啊,砍倒的不僅僅是一具軀體,還砍倒了希望。
站在的角度不同,看待問題的方式也不同。謝俊對于這五百人的反抗并不十分的重視,他是手握數十萬大軍的大將軍,掌握人的生死,視人命如草芥,他不覺得殺死五百個新兵有什么太大的不妥,即便有,也無礙大局。這些人參軍的那一天就應該有了死的覺悟,無論為什么去死,如何去死。
如果說基于對永興軍的恐懼,基于對謝俊的恐懼,新兵們對于五百袍澤被屠殺的憤怒和悲傷只能埋藏在心底的話,那么,在五百人被屠殺之后第三天發生的事則讓他們開始爆發了。第三天,又有一個周軍的千夫長被刺殺。在被刺殺千夫長的軍帳里,刺客用那個千夫長的血寫下了一行字。
“可笑無恥將軍,自覺算無遺策。某家依然健在,五百冤魂奈何?寧可錯殺五百,不可漏網一人。人命賤如蒿草,我在,你繼續找?繼續屠殺相親老少?”
幾句歪詞,道盡荒涼。
這一下,新兵們憤怒了,震撼了。他們現在才知道,同自己一道而來的五百袍澤,死的是多么的不值!就因為謝俊謝大將軍的懷疑,他就能無視五百條鮮活的人命,就敢下令殺人!同來的袍澤僅僅是因為一個親兵旅率的話就都死于非命,這個大營中還有公道可言嗎?
士兵們越來越混亂,尤其是那些新兵更是義憤填膺!不只是與被屠殺的丙字營士兵們一道來自商州的新兵,就連來自雍州的新兵們也都十分的憤怒。新兵平日里被老兵們欺壓著,本來就積累下了一肚子的怨氣,這次事件就好像一個導火索,將新兵們積壓已久的怒火都引發了出來。
最開始的時候,新兵們表達憤怒和悲傷的行動是有節制的。正值九月,一種金黃色的小野花開遍荒野。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丙字營被血染紅了營房空地上,就開始陸續出現被人放在這里的黃色小花。僅僅三天,三天之后丙字營的空地上,已經被金色鋪滿!來放花的新兵們也不再遮遮掩掩,他們三五成群,捧著野花,默然哀思。
還有一些人,他們也混雜在送花的新兵們當中,來到這個戰友去世的地方。同那些周軍新兵們一樣,他們放下手里寄托著哀思和祈禱的野花,然后握拳在胸,輕輕敲擊,行著只有他們能看懂的軍禮。如此莊重,如此肅穆!
到了后來,隨著來丙字營的新兵們越來越多,就連很多雍州兵營里的新兵們都來這里哀悼死者,周軍的上層開始坐不住了。謝俊震怒,一個在雍州,耀州,商州,華州這千里土地上做了幾年土皇帝的人,他決不允許有人挑釁自己的威嚴!他已經習慣了掌控生死,習慣了無視那些低級的螻蟻一般的生命,習慣了別人對自己的服從。在大周他不是帝王,在雍州,他堪比帝王!
于是,謝俊的親兵營再次出動,將商州新兵營丙字營大門封了。用棍棒驅逐前來吊唁死者的新兵們,于是,矛盾進一步激化。一直忍辱受氣的新兵們徹底被激怒了,他們開始反抗。新兵們當中也有身手矯健的江湖豪客,他們或是因為仇家追殺,或是因為窮困潦倒,或是抱著功名但在馬上去的壯志而來,他們曾經快意恩仇,什么時候受過這等鳥氣。
最開始是兩個看不慣那些親兵嘴臉的江湖客率先動了手,可是即便他們身手再高強,也擋不住幾十人上百人的圍攻,很快就被打的奄奄一息。而其中一個情急之下下了狠手,一拳砸死了一個謝俊的親兵,這下就好像捅翻了馬蜂窩,立刻就讓那些平日里高高在上慣了的親兵們暴怒了起來。這個江湖客,很快就被亂刀分了尸。親兵血腥的手段,引起了更多新兵們的不滿,沖突進一步升級。
一直到東方亮趕來來制止了這一次有幾百人參與的斗毆,雙方被制止,新兵們被東方亮訓斥一頓后回了各自的營區。可是沒過一個時辰,周軍執法隊就開始一個營區一個營區的抓人,凡是參與毆打謝俊親兵的新兵們一個不落全都給綁了起來,有反抗的直接就一刀砍了。三百多個人被綁成粽子似的按跪在大營門口,隨著謝俊的一聲令下,又是三百多顆人頭落地。
潛伏在周軍中的監察院密諜嗅到了機會,開始在新兵們當中鼓動嘩變。雖然大部分新兵因為對謝俊的恐懼而不敢出頭,但也有不少人開始在監察院密諜的引誘下秘密謀劃起來,他們準備逃走!
大漢大統二年九月十五,與漢軍對峙了將近一個月的周軍依然不能攻破華州的防御。而此時,從雍州,商州等地招募的新兵八萬人又陸續開到了華州城外。到了九月十五這一天,匯集在華州外面的周軍人數已經達到了二十萬。而就在這一天,商州新兵營中有一個營區五百名新兵已經被監察院的密諜鼓動起來,準備在今夜逃出大營!
隨著新兵越來越多,永興軍的老兵被拆散后融入到各個新兵營中任隊正,旅率這樣的低級軍官。而這些驕縱慣了的老兵對新兵們動輒打罵,新兵們的怨氣越來越濃重,濃重到已經化不開的地步。
而久戰無攻讓謝俊的脾氣也越來越壞,他本來就是一個剛愎易怒的人,戰場的連番的失利,讓他的情緒越發的煩躁起來。周軍精心打造的沖陣車,并沒有發揮出想象出來的威力。第一次面對沖陣車的漢軍,可不是像當初蜀軍那樣手足無措。因為情報的及時,從周軍開始打造沖陣車的那天,漢軍就已經在準備對付這種笨家伙的戰術了。
漢軍從后方運來了大量的被稱之為墨油的東西,裝在木桶里封好。等周軍的沖陣車出現在陣地上之后,漢軍因為火藥包告急而隱藏起來的拋石車再次發威,只不過這一次,他們是將那一桶一桶的墨油拋射出去,也無需瞄準,只在漢軍防線前面四百米左右弄出來一條黑乎乎的地域。等周軍的沖陣車被推著差不多到了這個距離的時候,漢軍的將包了布條點燃了的重弩射過去,一把火將周軍打造出來的三十幾架沖陣車燒了個七零八落。這些墨油,是漢軍圍攻蒲州的時候發現的。當時漢軍安營挖井取水,水沒有挖出來,卻挖出來一股一股的黑油。別人不認識,劉凌可是認識這個東西的。
所以,當劉凌知道周軍在打造沖陣車的時候,第一時間就想到了這些意外得來的寶貝東西。
沖陣車雖然制作簡單,但那只是相對于工藝來說的。因為需要承載數十名弓箭手,這沖陣車個頭很大,打造一架耗時并不短。可是辛辛苦苦造出來的沖陣車,卻被漢軍一把火燒了個干干凈凈,謝俊如何能不怒?想到這沖陣車的由來就想道了馬文的戰死,這更讓他的心里煩躁不安。圍攻僅有三千漢軍還有一群烏合之眾守護的同州,竟然賠上了自己一員大將四萬大軍的性命,謝俊心里很堵。
九月十五的晚上,他更堵了。
因為一個商州的新兵營造反了!
五百名預謀已久的新兵突然發難,擊殺了巡邏的執法隊,然后沖擊馬場,搶走了幾百匹戰馬后沖出大營。雖然謝俊下令騎兵迅速追擊,大部分新兵因為騎術不精而被騎兵們追殺誅殺,但還是有一小部分人逃了出去。這件事,在周軍大營中引起了軒然大波!
一場更大的危機,即將降臨在周軍大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