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孤銳志到了潞州之后連續觀察了潞州三天,也冥思苦想了三天。然后,他用了七天的時間做了一件事。
七天,他派人快馬加鞭趕到沁州,然后從沁州屯田點連哄帶騙弄回來百十個原來潞州的居民。這就是獨孤銳志想出來的辦法,一個劉凌曾經用過的辦法。如果當初劉凌在玉州擒拿原撫遠軍指揮使安恒的時候,獨孤銳志跟在劉凌身邊的話他或許也不至于想的頭疼。當初劉凌抓安恒的時候,就是派了季承云帶著先鋒營的人馬裝扮成難民一舉成功的。獨孤銳志做的更徹底一些,他這次用的是真難民。
而那個在城墻認出自己二叔的新兵,是監察院三處的密諜。他確實才入伍沒幾天,他能在北門上演戲,其實很好解釋,是運氣。潞州是軍事重鎮,監察院的密諜打入潞州的人并不止他一個,混進潞州守軍中的監察院密諜也不止他一個。今天演戲的不是他,說不好也會有別人在演戲。
宿真可以說已經很小心了,而且他確實發了狠心為了安全起見下令絕對不許打開城門。至于那些難民,既然已經離開了潞州那就再不是潞州的百姓。累死,餓死,被漢軍殺死,都跟潞州再也沒有了一點關系。但是,他能狠得下來心,不代表他的手下都能狠得下來心。潞州守軍大部分都是本地人,誰沒有三親六故?
首先委婉表達出反對意見的就是郎將黃夢入。
黃夢入是土生土長的潞州人,他的親眷雖然大部分都還在潞州內沒有離開,但那些老街坊,老鄰居,離開潞州的大有人在。當聽到宿真下令不許開門的時候,黃夢入小心翼翼的說了一句:“大人,還是不要寒了士兵們的心。”
他這個理由也算是很充分的,潞州守軍大部分都是本地人,如果真的堅決不開城門的話,潞州守軍中難免會有怨言。
宿真嘆了口氣道:“不是本將軍心狠,書遠,你也應該清楚現在的局勢,咱們潞州處在夾縫里不得不小心一些啊。你看那些難民,難保其中混雜著漢軍的奸細。萬一開了城門,奸細趁機混進咱們潞州惹出亂子怎么辦?漢王劉凌雖然沒有來攻,但漢軍距離咱們潞州不足五百里的路程,沁州的漢軍離咱們更近!這些難民從沁州來,誰能保證不是沁州漢軍設下的圈套?”
“啊?”
黃夢入愣了一下,訕訕的笑道:“大人,是不是有些過于小心了?外面那幾個難民代表我認識其中二三人,尤其是那香遠樓的掌柜劉三才,大人也是認識的啊。那家伙膽小如鼠貪生怕死,他敢做漢軍的奸細?”
宿真想了想也對,他對那個劉三才也有一定的了解。香遠樓醉蝦做的味道屬實不錯,自從劉三才變賣了香遠樓之后那廚子也投了別處,很久沒有吃過那般滋味十足的醉蝦了,想想還真是有些懷念。劉三才確實貪生怕死,不然也不會放著好好的生意不做跑去沁州投親戚。但是,宿真同樣知道的是,他自己也貪生怕死。
“話隨這么說,都說重金之下必有勇士。那劉三才貪生怕死不假,但他更貪財!若是沁州的漢軍許以厚利的話,難保他不會做出膽大妄為的事情來。”
黃夢入又勸了幾句,宿真只是不聽。這時,那監察院三處的密諜見宿真要走,忽然跪下使勁叩首道:“大人大慈大悲,只求大人將我那二叔放進來吧。小人從小失去雙親,是我那二叔將小人拉扯成人。前陣子小人苦勸二叔不要離開,二叔執迷不悟不肯聽小人的。如今我二叔他回來了,顯然是吃了苦受了罪,以后再也不會離開潞州了。求大人給我一個機會,一個給我二叔養老送終的機會!”
他叩頭如搗蒜,很快額頭上便殷紅起來。
宿真皺眉道:“我大慈大悲?我還救苦救難呢!你二叔如何如何,那是你的家事。本將軍身為一城之守將,怎么能因為你一人而壞了規矩!”
見那士兵叩頭出血,黃夢入于心不忍:“大人,要不這樣,我出去看看,若真都是潞州的百姓大人再開城門不遲。”
宿真一怒,剛要訓斥黃夢入不識好歹,忽然發現那些守城的士兵看向自己的眼神都有些不善。再看那磕頭的士兵,如今已經將他身下的那一塊城磚都染紅了。他皺了皺眉,知道這些士兵們都在同情那磕頭的人。他才坐上上這潞州通守的職位不久,而且還名不正言不順,沒有朝廷的任命自己給自己封的官,若是再得不到士兵們的支持,那這位子就坐不牢靠了。
思慮了一番,宿真搖了搖頭道:“書遠,那你就先下去看看,若真的都是咱們潞州的百姓,那就……放進來吧。本將軍也不是鐵石心腸之人,一切都是為了潞州的安危考慮。本將軍既然身在這個位置上,就不得不多考慮幾分。潞州百姓,不只是你們的親人,同樣也是我宿真的親人。人心都是肉長的,本將軍看著他們受罪也是心如刀割啊。”
黃夢入一聽趕緊道謝,心說這個人情落下了,自己張嘴要些好處,那劉三才等人敢不給?他應了一聲,帶著幾個親兵,命令將城門打開一條縫隙鉆了出去。
那監察院三處的密諜戲做的十分專業,見宿真松了語氣連著磕了幾個響頭,千恩萬謝。宿真故作慈善的彎腰將三處的密諜扶起來說道:“俗話說百善孝為先,本將軍一向推崇孝道,你這等至孝之人,本將軍是極為欣賞的。等黃郎將確認了下面那些人的身份,本將軍就下令放他們進來。你們叔侄團聚,本將軍也算是行了一件善事。”
黃夢入出了城門,一步三搖的踱到了那些難民代表的前面。
“呦呵,劉掌柜,不是去沁州發大財了嗎?怎么看著這么落魄?難道沁州那邊的人不愛吃咱們香遠樓的醉蝦?”
劉三才的身子不易覺察的抖了一下,壓制住緊張,賠笑著說道:“將軍取笑小人了,小人……唉!一言難盡啊。還求將軍發發慈悲,放小人進城吧。從此以后小人就在潞州老老實實的呆著了,就算死也死在潞州。”
一邊說著,他縮在袖口里的手快速的伸出來,往黃夢入的手里塞了一件東西。黃夢入是此道的老手,從觸手的感覺還有那沉甸甸的分量就能鼓膜出,這是一塊足有二十兩的銀子。在這亂世,大周鑄造的五銖錢購買力低的要命,還是銀子這種硬性貨幣最實在。銅錢越賤,銀子就越顯得貴重。這二十兩銀子雖然算不得多大一筆錢財,但在潞州已經能買下一座不小的宅院了。要知道,潞州現在多的就是閑置的房子。
“將軍若是能幫小人這一次,小人在燈繩巷子的那套院子,就送給將軍了。”
劉三才低聲說道。
黃夢入嘿嘿笑道:“都是鄉里鄉親的,我能幫襯自然是要幫襯一把的。”
一邊說,他把那二十兩銀子不著痕跡的塞進了衣服里。還別說,這十幾個人里,黃夢入居然能認出三兩個人來。隨意的假惺惺問了幾句,很快又有幾十兩銀子進了腰包。走到那士兵的二叔面前,黃夢入站住仔細看了他幾眼:“你是潞州的百姓?怎么看著這么面生。”
那二叔賠笑著說道:“將軍是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怎么會留意小人。小人比不得劉掌柜,孝敬的少了些,還望將軍海涵。”
說完,他從身上摸了半天,才摸出三兩銀子上下的一塊碎銀子。黃夢入哼了一聲,斥道:“你以為本將軍是要飯花子?”
說完,他一臉憤怒的將那三兩銀子收起來,轉身走了。
“大將軍,卑職已經看過了,確實都是咱們潞州的百姓。”
黃夢入朝著城頭上喊道。
宿真想了想說道:“再去那邊看看,若是沒有什么問題,本將軍就下令開門。”
黃夢入心說你倒是會指使人,潞州城里走了那么多百姓,老子又不是天上的神仙,怎么可能都認得!但宿真的話他還是不敢不聽的,只好嘀嘀咕咕小聲問候著宿真的四房小妾往那一大群難民處走去。見黃夢入往人群那邊走,劉三才等人心里不由得都緊張了起來。那一千多難民,可都藏著兵器!若是被黃夢入看出什么端倪的話,那就前功盡棄了。
這時,那二叔也是嚇了一跳,但很快他就鎮定下來,追上黃夢入諂媚的說道:“那邊都是我的老街坊,我給將軍介紹一下。”
黃夢入懶得理會這個小氣鬼,哼了一聲,朝著那人群走了過去。那二叔眉頭一挑,暗自握住了袖口里藏著的匕首。
走到那人群金錢,二叔忽然不小心踉蹌了一下,身子一陣搖晃,從袖口里忽然調出來一樣東西。那東西在陽光下明晃晃金燦燦甚是耀眼,一下子就吸引住了黃夢入的眼球。那竟然,竟然是一塊足有十幾兩大小的金子!
黃夢入往前走了幾步,將那金子迅速的撿了起來。那二叔趁他彎腰的時候,迅速的靠近了過去,用匕首頂住了黃夢入的后腰。黃夢入感覺到后腰處一陣冰冷,頓時驚出了一身的冷汗!再看時,卻發現那難民中,有幾個人衣服遮擋不住,露出來橫刀的一部分!
“要命的話,說話就要小心一些!”
“有!”
黃夢入想喊有詐,可是那個詐字還沒喊出來就又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宿真在城墻上喊道:“有什么!”
“有……有好幾個老熟人啊!”
黃夢入汗流浹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