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屬下淺見,或許,可以借大清河之水!”
勝屠野狐沉默了很久,當他發現劉凌將視線若有若無的看向自己的時候,他知道自己不能再沉默下去了,于是,他拋出了一個自己深思熟慮之后的計策。向大清河借水,水淹衛州城。
衛州就在大清河邊上,河道距離衛州城不足五里。黃河這一段,被當地人稱之為大清河,也叫齊河。大清河,大清河,水卻一點也不清。雖然此段的黃河水相對平緩,但現在是五月末,已經到了汛期。前陣子下了四五天的雨,大清河的水位上漲了不少。若是決開河堤水淹衛州城的話,確實不失為一個好辦法。是一條毒計,也是一條絕戶計。若是用了此記的話,不只是衛州,只怕方圓數百里都會變成一片菏澤。
沒有十年,別想再恢復沃野千里的景象。
勝屠野狐的話讓大家都是眼前一亮,無疑,這是目前攻克衛州城的最好辦法。傷亡會最少,大水直沖下去,只需搜集足夠多的船只,甚至可以坐船直接沖到城里去。大清河的河道本來就很高,是一條名副其實的“地上河”。河面在地平線以上,若是大堤破開的話,洪水傾瀉而出,那將是何等壯觀的場面?
所有人都將目光看向劉凌,希望從劉凌的臉上能看出他對這條狠辣計策的看法。但是顯然,從劉凌緊皺的眉頭上,大家都預感到王爺應該是不會贊成這條計策的。
“衛州城里有二十幾萬百姓。”
劉凌淡淡的說了一句。
他站起來,緩步走到大帳的門口,看向大清河的方向。
“我們為什么打天下?”
劉凌問了一句。
眾人一愣,隨即想起王爺之前說過的話。
“我們打天下,是因為這天下太亂了。想要讓這亂世結束,就必須用一種強力的手段將這四分五裂的天下整合在一起。暴力是一種必然的手段,而殺人,也是為了讓更多的人活下去。有戰爭就要死人,但我們發動戰爭的目的不是為了破壞,而是為了建設。為什么要結束這亂世?為了讓天下的百姓都能吃飽飯,穿暖衣,有田有房,安居樂業。為了將來的天下太平而殺戮,是不得已而為之,但我們不能為了殺戮而殺戮。無論如何,如果發動戰爭的目的不是為了活更多的人,而是為了死更多的人,那不管發動戰爭的是誰,最終都會走向失敗乃至滅亡。”
這話說起來有些冠冕堂皇的嫌疑,但不可否認的是,劉凌雖然殺伐果決,死在他手里的人數不勝數,但他活人更多!劉凌打下了大周的半壁江山,他擊敗的殺死的周軍已經超過五十萬。五十萬人,手拉著手能從青海到北京!他活人之數呢?最少超過七百萬!大周過千萬人口,還能活下去且活的不錯的百姓,都在劉凌占據的地區!
誠如劉凌所言,戰爭就難免會有死亡。而為了取得戰爭的勝利,殺死敵人是無可厚非的事。在戰場上,容不得你有一絲一毫的婦人之仁!
劉凌拒絕勝屠野狐的提議,掘開河堤引水淹沒衛州城,這是婦人之仁嗎?答案毋庸置疑是否定的。
為了攻克一座衛州城,而要讓數百里甚至上千里被洪水淹沒,會有多少百姓流離失所,家破人亡?會有多少良田變成沼澤,而這沼澤下面將埋葬多少枯骨?最重要的是,這些枯骨,不是敵人!
劉凌幽幽的嘆了口氣道:“我要的是城市,不是一片沼澤。我要的是百姓,不是枯骨,就算掘開黃河水淹衛州,甚至大水順道而下一舉淹了下游的滑州,我大軍不費一兵一卒就連克數城,但我們能得到什么?”
劉凌轉過身,看著自己麾下的這些青年才俊們一字一句的說道:“只會是千古罵名!”
勝屠野狐躬身道:“是屬下想的太膚淺了,請王爺責罰。”
劉凌笑道:“你用心謀劃,為的是又不是一己之私,責罰你做什么。只是有一件事你們要記住,凡我漢軍,上至孤王,下至小卒,每戰之前都應切記,你們打仗為的是什么。你們都是軍人,但別忘記你們也是這天下百姓之一。再者,若是我今日掘開河堤,明日天下百姓都將以我為敵!”
眾將起身,肅然一拜。
劉凌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臉上恢復了和藹的神色道:“衛州雖然戒備森嚴,防御穩固,但天下既然沒有所謂攻無不克的進攻,也就沒有固若金湯的防守。如今看來,這衛州若是想克之,還是要從衛州內部想辦法的。”
內部?
眾人都愣了一下,內部是什么意思?大家都知道監察院的作用可不僅僅是肅清吏治,監督百官那么簡單。漢軍每戰必勝,究其根本離不開監察院三處密諜的情報之準確。俗話說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這句話是亙古不變的真理。但是,如今衛州被周軍封鎖的好像鐵桶似的,衛州城里的監察院密諜根本就無法和城外的漢軍有所聯系,當然,城外的人也沒有辦法指揮城里那為數不多的密諜做事。衛州已經被隔絕起來,如何從其內部著手?
劉凌想了想說道:“再等幾日,遷都的事情已經基本上已經完成,趙大已經從洛陽出發往這里趕過來了。監察院的事,還是他熟悉。”
他笑了笑說道:“但咱們也不能干等著,敵人沒有露出破綻,是因為咱們逼得還是不夠緊。若是逼得緊了,自然會露出馬腳的。”
他下令道:“下令大軍,從明日起開始圍城挖掘壕溝,不要露出身子來,要讓城墻上周軍的弓箭手射不著,讓那些拋石車砸不著,擺出一副長期圍城的架勢來!”
眾將聽令。
第二日,數萬漢軍行動了起來,開始在衛州城外挖掘壕溝。壕溝只有一米半左右寬,一人深,一直朝著衛州城墻下挖。數萬人一起挖溝的場面也算得上蔚為壯觀了,一時間衛州城外塵土飛揚,熱火朝天。城墻上的守軍發現漢軍的異常舉動之后,立刻報告給了楚飛虎。楚飛虎急忙帶著一眾將領們上了城墻,站在高處觀察漢軍的動作。
“將軍,那些漢軍在搞什么鬼?”
一名郎將皺著眉頭問道。
楚飛虎冷冷哼了一聲道:“無非是想將戰線拉近而已,劉凌那廝已經沒有什么計策了。挖壕溝?他還能挖穿了衛州城墻不成?就讓他們去挖,只要靠近城墻,就給我亂箭射下去。我倒是要看看,他還能有什么辦法攻破我衛州!”
毛太祖曾經說過,人多力量大。這是毋庸置疑的,從數萬人挖溝的成果上就能體現出來。數萬人只用了三天,就在衛州城外挖出一片密密麻麻縱橫交錯的壕溝來。最近的地方,已經挖到了衛州城下五六十米遠的地方。城墻上的周軍弓箭手雖然狠狠的將箭壺中的羽箭傾瀉出去,奈何漢軍縮身在壕溝里,羽箭對他們的傷害微乎其微。
雖然漢軍也沒有辦法繼續往前挖下去,但兩軍之間的距離已經拉的足夠近了。每天,都會有漢軍在壕溝里扯著嗓子對城墻上的周軍挑釁,周軍弓箭手一放箭,他們立刻就躲在壕溝里,任憑羽箭在頭頂上呼呼的飛,然后哈哈大笑,譏諷周軍弓箭手射出來的箭像娘們兒一樣軟綿綿的沒有力氣。雖然漢軍沒有辦法破城,但就這么盡在咫尺的囂張著,也讓周軍跟吃了死蒼蠅一樣惡心。
而且,隨著時間的推移,守城的周軍發現,每日的羽箭消耗數量太大了。每一天,漢軍挑釁之后周軍都會用弓箭手教訓他們,雖然效果微乎其微。只短短的三五天,羽箭竟然消耗了十萬只以上!
得到這個數字的楚離火嘆了口氣,終于無奈的下令不要再浪費羽箭了。雖然衛州城里有制作羽箭的作坊,軍中的司庫坊也能制作,但是制作羽箭是需要材料的。如今衛州被圍困,城里能制作的羽箭的材料不多了。一旦羽箭被漢軍引誘著消耗光,那城墻上的箭樓就失去了作用。光憑著幾十架重弩,十幾架拋石車,能擋得住漢軍的進攻嗎?
而漢軍的挑釁,在發現周軍已經不再用羽箭還擊后變得越發的激烈了。漢軍的弓箭手,甚至抽冷子就往城墻上射幾箭,效果不怎么樣,但是在心理上對周軍的打擊是巨大的。周軍士兵的感覺就兩個字,憋屈。被人圍著罵,圍著打,除了忍著竟然毫無辦法,這仗打得確實夠憋屈的。可是他們又想不出什么辦法來教訓那些囂張的漢軍,只能一天一天的忍受著漢軍的嘲笑。羽箭傷害不了對方,拋石車也砸不到壕溝里藏身的漢軍,簡直讓人想對著城墻撒尿!嗯,別說,確實有周軍士兵往城下撒尿來羞辱漢軍。然后漢軍毫不示弱的反尿回去,不可否認的是,在這一場尿戰上,漢軍是一點勝算都沒有的。
終于,在七天之后,監察院那輛漆黑如墨的馬車,在三百緹騎的保護下終于到了衛州城外的漢軍大營。那個虛弱得還需要輪椅來代步的監察院指揮使趙大,在到了衛州大營之后第一件事不是去見劉凌,而是讓馬車直接上了那座高坡。趙大下了車,坐在輪椅上,仔仔細細的端詳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