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把衣服穿上,別離火爐子太近,等身上暖和過來再靠過來!”
孝帝“惡狠狠”的說道。
他嘆了口氣笑罵道:“你們這幾個混賬東西,算準了朕的好脾氣吧?”
劉凌俯首道:“臣不敢。”
盧森:“臣亦不敢。”
孝帝被這幾個“奸佞”氣樂了,一屁股坐在馬扎上,對著外面吼道:“小六子!跑到哪兒偷懶去了!朕讓送過來的點心呢?!”
小六子早就在外面候著了,只是他機靈,知道陛下在氣頭上沒敢進屋。讓宮女把點心放在隔壁房間里暖著,自己冒著雪在值房外面候著。聽到陛下喊他,小六子先擠出一個笑臉然后故意腳下一滑,撲通一下子直接摔進了值房里。
本來還余氣未消的孝帝被他的狼狽樣子逗的一樂,一腳踢在小六子屁股上笑罵道:“我讓侯大人滾進來,又不曾讓你滾進來!”
小六子紅了臉,吶吶的說道:“陛下贖罪,雪大路滑,門檻上絆……絆了一下,奴才該死。”
孝帝白了他一眼道:“該摔死你!”
劉凌和盧森都在心里暗贊了一聲,這小六子倒是個機靈人。
“點心呢?端進來讓幾位大人用一些,總不能讓人家說朕拉著幾個肱骨大臣議事卻連點吃食都舍不得給,朕沒那么小氣!”
孝帝說最后這幾個字的時候,眼睛往候申臉色瞥了瞥,嚇的候申立刻低下了頭去。
小六子連忙應道:“已經傳過來了就在隔壁屋子里暖著,奴婢這就叫人送過來。”
說完小六子站起來往外跑,“一不留神”腳下一滑,人橫著就又直接摔到了棉布簾子外面,哎呦一聲傳進屋子里,孝帝氣的撲哧一聲就笑了。趴在雪地里的小六子側耳傾聽,果然聽到陛下一笑,隨即嘿嘿的樂了兩聲爬起來讓宮女們趕緊把點心送過去。
有小六子這么一鬧,孝帝的氣又消了幾分。見屋角跪著的候申身上的雪已經化了,順著衣服往下淌水,地上都濕了一片。他哼了一聲問盧森道:“這值房里應該有你的換洗衣服吧,找一身給他湊合換上,凍死他事小傳揚出去說朕是個暴君事大!”
盧森十天倒有一半的時間住在軍機處,他起身到里間找了幾件干凈衣服出來,候申磕頭謝恩之后躥著就進了里間更衣,看來是真把他凍慘了,那樣子讓人又氣又心疼。過了一會兒換完了衣服,候申的臉上也恢復了點血色。他恭恭敬敬的跪下磕頭,謝過孝帝的不殺之恩。
孝帝還沒讓他站起來,小六子領著宮女端上來五大碗姜糖水,熱氣騰騰的姜糖水讓人看了就親切。盧森和劉凌不約而同的看了小六子一眼,對這個平時并不怎么注意的小太監開始刮目相看。
“陛下,天寒地凍的,奴婢怕陛下凍著,特意吩咐御膳房熬了一大鍋姜糖水。陛下趁熱喝了暖暖身子,也能提提神。”
孝帝白了他一眼,只是眼神里卻沒有一點怒氣,反而帶著欣賞贊嘆。這個小六子確實夠機靈,自己就算不怪候申的失禮,總不能立刻就關懷備至吧。不殺他已經是恩典,讓他換一身干凈衣服已經是恩典上的恩典。再做,孝帝就會有失威嚴了。倒是小六子聰明,肯定是看到候申到外面跪著就讓人熬了姜湯,只等著看機會送過來。這不過是一件小事而已,卻從中看出了大智慧。不管候申的前途到底是死是活,也不過是上四碗姜湯還是五碗姜湯這么簡單。
而不管這姜湯是不是孝帝讓他熬得,這份恩情候申絕對是永世難忘了。殺了他,孝帝以后難免會后悔。不殺他,還得看如何讓他服帖了。小六子無形中幫了孝帝一個忙,也幫了劉凌盧森的忙,更幫了候申忙,只怕一屋子的極品高官們以后都要念著這個不入流的小太監的好處了。
這人若是為官,必然能成一個權臣!
劉凌在心里如是評價。
倒是小看了這個小太監,他若沒有凈身,少不得陛下要賞賜他一官半爵的,可惜了個人才。
盧森在心里如是評價。
孝帝的氣已經消了不少,他先端起自己根本不曾喝過的姜糖水灌了一大口,一股熱流順著胸口滑下去直到小腹,頓時感覺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舒暢。也不知道是姜糖水的作用,還是被不怕死的候申說破的心結。
“從來沒有喝過姜糖水,原來味道這么好。”
盧森供著身子道:“姜糖水的味道好不好反倒其次,陛下的心胸好,氣度好,臣敬服。”
孝帝輕笑道:“從來沒有喝過姜糖水不知道原來如此好味道,從來沒有聽老宰相溜須逢迎,今天兩樣都嘗到了,朕不虛來軍機處一趟。候申,滾回來喝光了那碗姜糖水,朕還有話要問你!一會兒答不上來,朕未見得就不會砍了你的腦袋!”
候申應了一聲,跪著挪過來捧起碗就喝。他也不管是否燙嘴,一口氣將滿滿的一碗姜湯灌了下去。有些辛辣,有些甜蜜,一種難以名狀的味道,還有一種難以名狀的心情。他一開始的時候確實已經抱定了必死之心了,最起碼身上這身官服算是穿到了日子,后來他偷偷看忠王劉凌的時候,見對方悄悄在身子一側給自己做了個手勢。
那手勢他看不懂什么意思,但他卻發現王爺用一個手勢讓自己安了心。拇指食指彎曲相對,其他三指伸直,現代人都明白代表什么意思,倒也難為了候申能猜得八九不離十。
他在那一瞬間猜到自己或許死不了,所以才會撞著膽子繼續說下去。其實他分析的很有道理,可以說對每一位王爺的點評都很精辟。寧王好岐黃追求長生不死,自然對世俗的皇位已經看不上眼了。魯王和趙王兩個人很聰明,用好色好游樂來宣告自己胸無大志無心國事,只想做個混吃等死的安樂王爺而已。
如此看來最可疑的只剩下了一個暉王劉植,可這個王爺還偏偏是個病秧子,據說病的很重,連太醫院的御醫都束手無策。
只不過他雖然大著膽子提出來了,眾人卻發現事情又回到了原點。幾個王爺誰都沒有疑點,而又誰都看上去并不干凈。
冷靜下來的孝帝深思熟慮,最終還是不得不把目光投向了劉凌。
知道孝帝的意思,劉凌喝了一口姜湯,伸手在火爐子上邊不停的搓著,想了很久才說道:“臣弟現在能想到的是兩個法子,一個穩妥,一個行險。穩妥的辦法是明日就將護衛皇宮的禁軍全部調換成京畿大營的人馬,將禁軍的將領們隔離審問。命令八門巡查司和太原府立刻行動,將在大街上蠱惑人心的賊人們都拿回去嚴審。然后根據得來的口供繼續追查,同時從明日起封閉城門,只許進不許出,但凡有可疑者立刻拿下。”
“這法子穩妥是穩妥,卻難免打草驚蛇,賊人不敢作亂可若是趁機藏匿的話,倒也不好再尋找了。”
孝帝沉吟了一下說道。
劉凌點了點頭:“行險的法子則是且靜觀其變,宮里的禁軍也不要調換,只需暗中提醒侍衛的首領們,若是果真有人作亂的話只需負責陛下的安全,等待京畿大營人馬支援。”
孝帝接著說道:“只要朕被困在皇宮出不去,不管朕是不是還活著,想取代朕的人都會迫不及待的站出來收拾殘局,到時候朕再反戈一擊。”
盧森搖頭道:“此計太過兇險,萬一……萬一禁宮侍衛抵擋不住怎么辦?”
劉凌道:“我暫時就想到這兩個辦法,咱們大家都在想想,看看還有什么穩妥而又能將賊人一網打盡的辦法。”
一直沒有說話的裴浩忽然插嘴道:“金蟬脫殼?”
劉凌眼前一亮。
孝帝想了想,隨即笑了起來道:“只是這樣做顯得朕小家子氣,不過也好,既然賊人跟朕捉迷藏,那朕也耍耍他們。”
吃著點心喝著姜湯,君臣五個人一直議到了丑時。孝帝回承先殿,劉凌他們幾個就在值房里湊合躺了一會兒。才迷糊著睡著,寅時就到了。幾個人在小太監的伺候下洗漱了,整理好了衣冠上朝。
同樣幾乎一夜沒睡的還有一群人,就在太原城里,曾經的太原第一富豪東方倫日的破敗宅子里。已經在這破敗的院子里藏身將近兩年年的人,終于堅持到了背后大東家的命令。就在半個月后的晚上戌時準時行動,憋了一年的火氣終于可以沒有保留的釋放出去了。
每個人都很興奮,也很忐忑。做這么大的事,誰都難免會緊張。即便已經籌備了很久,但是他們在得到確切命令后依然徹夜未眠。領頭的黑衣人坐在上首的椅子上,熱切的目光掃過密室里站著的十幾個親信手下,眼神中一片炙熱。
“孩子們,咱們已經熬了多久?”
首領問。
下面的黑衣人整齊的回答:“兩年了,圣主!”
“對!兩年了!”
首領猛地站起來,揮舞著手臂說道:“為了完成咱們的大業,已經在這個暗無天日的地方潛伏了兩年,只需在等半個月,咱們就能徹底翻身!”
他黑巾下的面容有些猙獰,因為興奮,原本斯文的面容變得如同一只嗜血的野獸。
“既然你們奉我為尊,叫我一聲圣主,那我就有責任有義務帶著大伙走最正確的道路,最后才能給你們每個人一份大大的前程!而現在,百里路咱們已經走過了九十九里,最后這一里路是給咱們沖鋒用的,你們怕嗎!”
“不怕!誓死追隨圣主!”
“誓死追隨圣主!”
首領高舉手臂吼道:“讓咱們的白蓮旗取代火龍旗,高高的飄揚在太原城墻上!”
下面的支持者狂熱的吶喊著:“恭祝圣主建立不世偉業!”
“圣主萬歲!”
首領往下壓了壓手,示意追隨者靜下來。他一把撕掉了臉上的黑巾,獰笑著說道:“那個人以為可以拿咱們當刀子使,咱們就給他一個大驚喜,讓他看看,是誰才能笑到最后!”
所有人都陷入了一片沸騰,惟獨最后面站著的一個年輕人皺氣了眉頭,偷偷的嘆了口氣,一言不發。
若是有太原本地人不小心闖進這間密室,一定會被那首領的樣子嚇破了肝膽,因為這首領不是別人,正是已經死去了兩年的東方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