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大相信王爺是信任自己的,僅僅憑著將監察院這樣強大到有些變態的勢力交給他,他就堅信王爺是信任自己的。他本以為,憑借監察院恐怖的實力,他是知道這天下秘密最多的人。然而,劉凌告訴他季承云就在滄州附近之后他才發現,原來,即便他掌控著監察院,王爺的事他也不可能全部清楚。
趙大心里一驚,卻很快就掩飾了自己的失態。
幸好,劉凌并沒有注意到他臉上的表情。
趙大深深吸了一口氣,盡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是不是覺得有些詫異,季承云明明在南邊雍州附近,什么時候就到了滄州?”
劉凌沒有轉身,但卻似乎直接看到了趙大的心里一樣。
趙大沒有刻意回避什么,而是很干脆的回答道:“屬下確實有些詫異,屬下本以為,靠著院子里的情報,軍中的事,屬下都是知道的。”
劉凌笑了笑道:“有時候,一些安排只有自己知道,會安全一些。比如……”
他頓了一下,然后回身平靜的看了趙大一眼:“比如,緹騎去了蒲州,把謝俊家人七十多口殺了一干二凈。”
趙大臉色頓時變得慘白,撲通一聲跪下來深深的地下了頭。
劉凌看著他,眉頭挑了挑:“別裝作很惶恐害怕的樣子,沒有這個必要。你是心知肚明的,我不會因為這件事殺了你。無論如何,你的功勞我都看在眼里,記在心里,你付出的我也都明白。謝俊砍了你一刀,那一刀你永生永世都沒有辦法還回去,所以你殺了他的家人,看起來并不為過。”
“王爺…….屬下知罪。”
劉凌冷冷的笑了笑:“知罪?你就是因為明知道我不會因為這件事而將你怎么樣,你才去做的吧?如果,你沒有做的那么隱秘,而是明目張膽的帶著緹騎去屠了謝俊的家人,或許我還不會這么生氣。前些日子,子魚因為我比她這個三處的檔頭還要先知道了開封的事而有些驚訝。你知道我是怎么告訴她的嗎?”
趙大搖了搖頭,沒敢說話。
“監察院畢竟是我建立的,我是這么告訴子魚的。”
劉凌嘆了口氣道:“別跪著了,起來吧。這件事我記下了,抵去你在雍州立下的功勞,可有怨氣?”
趙大低著頭道:“屬下不敢,謝王爺寬宏。”
劉凌道:“本來我還在想該封你個什么爵位,最少也要給你個萬戶侯才抵得上你立下那么多功勞。功勞大的讓我都想不到用什么來賞給你,所以一直拖著封賞沒給你。現在看看,還是算了吧,功過相抵,你還踏踏實實做你監察院的指揮使。至于爵位,別想了。”
他看著不住謝恩的趙大說道:“別以為就這么便宜了你,我說過放過謝俊一家老小的。而你最終還是沒有忍住,趙大……我很失望。把院子交給你,是因為你夠冷靜。我手下的人里,你是最適合在黑暗中行走,也能主宰黑暗。我實在沒想到,原來還是高估了你。你有功勞,我記得,所以不會對你怎么樣。”
轉過身,劉凌看著大船破開的水浪:“你調去蒲州的二百緹騎,我已經派人都殺了。下次記住,再做什么事一定要隱秘,別讓我再發現了,你做錯事,你不會有事,但很多人都會有事。”
趙大不敢說話,汗流浹背。
“起來吧,好歹你也是監察院的指揮使,正二品的大員。”
劉凌丟下這句話,轉身回了船艙。
趙大卻一直跪著沒有起來,直到天色漸漸的暗下來,他依然那么跪著,就好像一座跪倒的雕塑一樣。他深深的低著頭,額頭頂在甲板上。河道上的風不算太小,風吹過他的后背,因為冷汗,衣服粘在后背上,被風一吹竟然生出幾分刻骨的陰寒。這夏末的天氣還頗為炎熱,此時的趙大,卻如墜冰窟。
徐勝走到趙大身邊,蹲下來,嘆了口氣道:“王爺說,若是你愿意跪著,就跪到船尾去,在這里跪著,王爺說他看了心煩。”
趙大抬起頭看了徐勝一眼,苦笑,隨即默默的站起來,走到船尾,跪下。
徐勝并不知道監察院的指揮使究竟犯了什么錯誤,竟然讓王爺那么生氣。趙大是大漢到現在為止,武職中官位最高的那個,從這一點就可以看出王爺對他的喜愛和信任。監察院的權利大得離譜,三品以下官員可以不請旨直接抓人,五品以下官員,監察院有權利直接砍了腦袋,甚至抄家滅門。這是大漢朝廷最陰寒森冷的一個部門,從某種意義上說,監察院是站在百官的對立面的。趙大是一個權臣,也是一個孤臣,他可以橫行霸道,可以對任何官吏都冷眼視之,這是王爺給他的權利。
徐勝其實并不是很喜歡趙大這個人,他總覺得這個人太陰暗了。但是看到趙大跪在那里的蕭瑟身影,心里還是有了一些同情。
悄無聲息的,一個身影出現在劉凌所在的船艙里。此人一襲白衣如雪,就這么走進了房間,而劉凌的那些親衛竟然毫無知覺!他是怎么靠近大船的?還是說,這個人一直就在船上?
“你對你的屬下,似乎嚴厲了一些。”
白衣男子在劉凌對面坐下來,自顧自倒了一杯茶。他看著劉凌,眼睛很亮,很好奇,似乎是想看到劉凌的心里去。
“你下次來,能不能敲敲門?”
劉凌放下手里的書,沒有回答白衣人的問題。
當今這個世界,如果說還有一個人能悄無聲息的進了劉凌的房間,而且劉凌一點敵意都沒有,一點戒備都沒有,他對這個人說話的時候語氣中也沒有什么氣憤,反而無奈的成分多一些。那么,也就只有那個天下無雙的聶公子了。
“下次我一定先敲門。”
聶攝笑了笑,很燦爛,不知道為什么,似乎他最近的頭痛病好了很多。所以,性格上也變得開朗了一些。
“還沒回答我的問題,漢王殿下。”
聶攝有些狡黠的笑問道。
“如果我能打得過你,一定把你捆起來好好的打一頓,然后丟進河里喂魚。”
劉凌還是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聶攝卻并不在意,而是笑著說道:“看來做你的朋友,還是一件很危險的事。”
劉凌把書放下,端起冒著熱氣的茶杯飲了一口道:“其實,做我的朋友,是最沒有危險的一件事。”
他透過艙樓的窗戶看了一眼跪在船尾的趙大:“其實,我并沒有太生氣,雖然他違抗了我的命令。一個人,總要有自己的思想才算正常。若是他只知道遵循我的命令行事,一點錯誤都不犯,那樣似乎就更不妙了。他犯錯誤,反而顯得真實一些。不過,敲打還是要敲打一下的。就讓他跪著吧,等他想明白了,自己會站起來找我的。”
聶攝笑著說道:“官場上的事,果然還是不適合我。有件事我很奇怪,像你這樣,沒有一個真正相信的人,累不累?”
劉凌苦笑一聲道:“累不累?你說他奶奶的累不累?你是知道的,我原本不屬于這個世界,而這個世界又太黑暗。我若是想活下去,總要幫自己弄出一套防御力無敵的盔甲來。這盔甲,并不是穿在身上,而是穿在心里。既然有機會重新活一次,還是好好活著吧。”
聶攝沉默了一會兒說道:“我呢?你也不相信我?”
劉凌笑了笑:“對于你,我別無選擇。”
他說:“你是一個怪胎,我也是一個怪胎,所以,或許這個世界上,如果還有一個人能讓我說話毫無顧忌,很不幸,那就是你了。”
聶攝皺了皺好看的眉毛撇嘴道:“我不喜歡怪胎這兩個字,確切的說,你是一個怪胎,而我不是。我只是……不正常一些。”
他品了一口茶說道:“堂堂大漢的王,治下七十幾個州,千萬百姓,百萬大軍,你船上就沒有好一點的茶葉?”
劉凌一本正經的說道:“你說的沒錯,那些名頭不虛假,可以說我是當今中原天下最有權勢的那個人。不過可憐的是,我很窮,錢都用來給百姓們謀福利,給士兵們換裝備,如果我跟你說,我自己府里連一千兩銀子都沒有,你信不信?”
聶攝白了他一眼說道:“我不信。”
劉凌哈哈笑道:“其實我最大的愿望,并不是做什么萬萬人之上那種至高的存在,不是什么一統天下,也不是什么建立不世偉業。說出來你或許不信,我最大的愿望,其實是多娶幾個老婆,然后找一個山清水秀的地方不愁吃喝的瀟灑的活著。每天要做的正經事,就是多生幾個孩子,閑下來,就讓嬌妻美妾跳跳艷舞什么的。當然,還有有很多很多銀子,你知道,女人多了,買胭脂水粉什么的,是很大一筆開銷。孩子多了,買玩具尿布什么的,也是一筆很大的開銷。”
聶攝像看怪物一樣看著劉凌,看了很久,似乎眼前這個人從來都不認識似的。
“你說的是真的假的?”
他問。
劉凌點了點頭,一本正經的說道:“假的。”
“說說吧,把我找來,是不是知道此去滄州兇多吉少九死一生,所以讓我來保護你?話說在前面,我是要收錢的。你知道的,聶公子天下無雙,總是有幾個紅顏知己的。女人多了,買胭脂水粉什么的,是很大的一筆開銷。”
劉凌搖了搖頭道:“錢不是問題,關鍵是我沒錢。”
他笑了笑,狡猾的好像一只千年得道的狐貍:“還有件事你估計錯了,如果你不來,是十死無生,你來了,才是九死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