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冒出倆不速之客,陳子錕立刻警覺起來,先往墻角一站,確保自己身后無虞,這才問道:“正是在下,二位找我有什么指教?”
兩條漢子腰間板帶殺的緊緊地,泡褲、腿帶、魚鱗灑鞋,一看就是習武之人,說話客客氣氣的:“我們師父聽聞尊駕大名,想會會您。”
說著一張帖子雙手遞過來,陳子錕接了,展開一看,上面寥寥幾個字寫的很潦草,文法也不工整,但意思到了,無非是久聞大名,想以武會友的江湖客套話,地點設在天橋西邊的陶然亭,時間就在明天中午,署名是齊天武館于占魁。
陳子錕根本沒聽說過于占魁的名字,但稍微一動腦子就能想出來,這家伙肯定是馬家請來找回場子的,他一拱手道:“我一定到。”
兩個漢子一抱拳去了,步伐矯健,分明是走著查拳門的連跳步,不過陳子錕沒正規拜師練過武,只能看出來這倆人是練家子,而且工夫不弱。
回到大雜院,陳子錕把帖子給趙大海看了,趙大海當即大驚失色:“你答應了?”
陳子錕納悶道:“我當然答應了,不就是打架么。”
趙大海道:“這可不是一般的打架,于占魁分明就是馬世海請來對付你的,明天肯定要趁著比武的機會取你性命,馬家礙著洋人醫生的面子不敢私下里對付你,就想出這一招來,真是狠毒。”
陳子錕道:“那個于占魁很厲害么?”
趙大海道:“何止是很厲害,他是滄州人,自幼好武,拜師無數,各種拳法都精通,來北京后踢遍各處武館無人能敵,從此號稱腳踢天下好漢,拳打五路英雄開了一家武館叫齊天,取的是齊天大圣孫悟空的意思。”
陳子錕冷笑道:“這么說我還真想會會他。”
趙大海見勸不住他,只好說:“既然這樣,躲是躲不過去了,明天一早我去找師父,請他老人家出馬,到時候萬一有個閃失,也有人照應。”
正說著,外面有人敲門,杏兒端著飯菜進來,一海碗小米稀飯,稠的能插進筷子,兩個大窩窩,一根蔥,一碟大醬,兩個煮雞蛋,都是熱的。
“喲,咋還給我留了飯呢。”陳子錕早已饑腸轆轆,招呼杏兒道,“一起吃吧。”
“不了,吃過了。”杏兒的臉忽然紅了,聲音低的像蚊子,“慢慢吃,明天我再來收拾碗筷。”
馬家,客廳的太師椅上大馬金刀的坐著一位客人,腦袋锃亮,不光沒有頭發,連眉毛胡子都剃得干干凈凈,塌鼻梁,深眼窩,一雙眼睛陰鷙無比,身上穿的是考究的黑緞子馬褂,丫鬟上前奉茶,被他一眼掃過,竟然嚇得哆嗦起來,茶碗墜地,被他輕輕一腳就挑了起來,放到桌上,竟然滴水未撒。
“占魁兄好俊的工夫。”馬世海贊道。
“不敢當!”禿頭客人一抱拳,聲音冷硬的像是鐵皮筒里擠出來的一般。
馬世海道:“昨天的事情,想必于館主已經聽說了,我都快七十歲的人了,遭此奇恥大辱,真是生不如死,如果占魁兄能替我出了這口惡氣……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下人端著一個方形的木頭托盤過來,上面是紅紙封好的銀洋,五十塊包成一個圓柱形,足有五百塊之多。
于占魁只是瞄了一眼,并不接茬,不屑的撣了撣馬褂上并不存在的灰塵。
馬世海多么老于世故的人,頓時笑道:“這是給弟兄們喝茶的小錢,事成之后,另有重謝。”
于占魁臉上的皮肉抽動了一下,露出一絲笑意,沙啞著嗓子道:“其實不用馬老板給錢,我也想會會這位關東大俠門下弟子。”
馬世海道:“此人年紀不大,功夫不弱,又有洋人做靠山,分明是欺負我泱泱中華無人,欺負我北京國術界無人,占魁兄如果能除此敗類,武林同道定然拍手稱快。”
于占魁冷笑道:“那是自然,別說是漢奸敗類了,就是洋人,我也一樣教訓。”
另個身材高大的漢子走進了客廳,向于占魁報告說:“師父,帖子已經給他了。我們跟了他一路,他先去的椿樹胡同辜府,又去了北大劉教授府上,不知道干了些什么。”
于占魁頓時驚訝起來,如果說這個人拜會的是京城武林泰斗,他倒不會奇怪,可是來往的竟然都是文化界的名士,這可真是蹊蹺。
不過越是如此,越是能引起于占魁的興趣來,他扭頭對馬世海道:“明天的安排,全賴馬老板操心。”
馬世海道:“全包在老哥哥身上好了,管保把全北京武行里的朋友都請去做個見證。”
于占魁起身告辭,馬世海端起了茶碗,管家高喊一聲送客,馬家老少畢恭畢敬的將貴客送到了大門口。
“留步。”于占魁一抱拳。
“恕不遠送。”馬家老少也都豪氣云天的一拱手,目送于占魁和他的兩個徒弟遠去。
“爹,于占魁能對付得了那小子么?”馬老四問道。
“行與不行,和咱們家有關系么?”馬世海陰惻惻的一笑,顯出老奸巨猾的笑容來。
昨晚的事情,丟人的可不止他馬世海一個,這口惡氣李警正無論如何也咽不下去,他找到自己的老朋友,一個在外交部辦過十幾年洋務的小官員打聽宣武門內花旗診所斯坦利醫生的底細,結果卻讓他大吃一驚。
這個洋人老頭的背景可不簡單,庚子之亂的時候就在東交民巷和義和團打過巷戰,使館區那些外國人都知道他的名字,據說他還是美國陸軍的上校,那可是了不得的大官,連公使見了都要客客氣氣的。
既然如此,驚官動府解決問題的路就算堵死了,啥事挨上洋人,誰也不敢接這個招,哪怕是李警正的面子也不行。
找人私底下陰了那小子,這倒是個辦法,不過江湖就這么大點,事發了,誰都知道是老馬家干的,那小子可是在幫的胡子,他死了不要緊,給馬家惹下災禍就麻煩了,馬家雖然是地方上的一霸,可也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讓土匪惦記上,隔三差五來鬧騰一回,誰也受不了。
于是,馬世海想到了借刀殺人這一招,于占魁這個人驕狂貪財,武功高強,請他出馬以切磋武藝的名義找陳子錕比武,到時候大家用言語一激,當場簽個生死文書什么的,打死不論,不就能名正言順的弄死陳子錕了么,因為是比武死的,所以能堵別人的嘴,就算有尋仇的,也是找于占魁,而不是找馬家。
“老三老四,明天把道上的朋友都叫去,讓大伙兒看個熱鬧。”馬世海一甩袖子,邁步進了大門。
次日上午,大批京城武林人士匯聚到了陶然亭,這里本是文人雅集之處,忽然來了大批扎板帶,穿泡褲的武行中人,讓原先在亭子里賞雪飲酒的幾個文人墨客頗感興趣,也跟著觀看起來。
前日晚上馬家鬧的那一出,早就在四九城里傳遍了,茶樓酒肆里談的都是這個事兒,當天馬家客人不下百十口子,每個人都在竭力傳播著各種版本的故事,什么劫富濟貧、奪妻之恨、挾持警官、飛鏢傷人,京城的爺們天生都有說書的潛力,短短一天光景,就鬧的滿城風雨,人盡皆知了。
昨晚又傳出消息,打遍京城無敵手的于占魁約戰大鬧馬府的少俠,要京城的爺們就喜歡湊熱鬧,一聽說這事兒,那還不早早的趕來占了位置。
天橋的小攤小販們聞風而動,挎著籃子穿梭于此,花生瓜子香煙茶葉蛋的叫賣聲此起彼伏,平時冷冷清清的陶然亭,熱鬧的像是廟會。
看客們彼此熱情的打著招呼,談論著天氣和時局,天氣不錯,大太陽高高掛,陶然亭三面臨湖,湖水結冰如鏡面般光滑,岸邊的柳樹只剩下光禿禿的枝條。
正主兒終于到了,齊天武館的于館主在徒弟們的簇擁下來到了陶然亭,看客們紛紛叫道:“魁爺到了!”
于占魁四下里抱拳,和熟識的人打著招呼,來到亭子里,早有人擺上椅子,大馬金刀的坐定,先沏上一壺茶,慢慢的等著。
那個勞什子的小白龍居然還沒到,于占魁心里有些不舒坦,有心回頭狠狠教訓他一番。
忽然北邊一陣喧鬧,原來是對手到了,陳子錕在大雜院一幫人的陪伴下也來到了陶然亭。
雙方在亭子里見了面,抱拳寒暄一番后,陳子錕道:“承蒙于館主看得起,要和我切磋武藝,我深感榮幸,不過按照我們關東的規矩,接受挑戰的一方有權選擇比試的方式。”
于占魁眉毛一皺,隨即又展開了,他稱霸北京武林靠的是什么,那就是無所不精,無所不會,查拳、彈腿、八極拳、八卦掌、鐵砂掌、、鷹爪、刀槍劍戟斧鉞鉤叉,柺子流星、軟鞭硬锏,別管是手上腳上,還是器械上的,全都拿得出手。
“好,你說比什么就比什么。”于占魁道。
“比槍法。”陳子錕道。
于占魁一驚,月棍年刀一輩子的槍,這年輕人不簡單啊。
“不知道于館主擅長手槍還是長槍?盒子炮還是水連珠?”陳子錕接下來這句話差點沒把于占魁的嘴氣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