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府的汽車掉頭回了北京,直接開到姚公館附近,陳子錕下了車,從傭人進出的后門進了公館,姚依蕾聽說陳子錕來了,故意晾了他半個鐘頭,打扮停當才施施然下了樓,坐在客廳的長沙發上,讓小女仆去把陳子錕叫來。
陳子錕一身干凈利索的藍布褲褂,進門打千:“小姐,給您請安。”
姚小姐懶洋洋的說:“別介,我當不起,你電話里怎么說的?兩個小時前就該來的,到現在才來,我一月二百塊錢就雇你這樣的貨色?”
陳子錕道:“小姐,你這話就太傷人了,為了來服侍您,我可是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從萬馬軍中殺出來的。”
姚依蕾奇道:“北京啥時候打仗了?我怎么不知道。”
陳子錕道:“不是打仗,是警察廳要抓我……”然后將李俊卿受辱、閹割馬老二,被警察追捕,趙大海被捕,自己也被牽連的事情一一道來,只是將自己已經護送李俊卿出逃之事隱瞞了,姚小姐聽得津津有味,大感興趣。
“那個李俊卿,真有那么俊?”姚小姐問道。
陳子錕一口血差點噴出來,女人就是女人啊,光關心這個了。
“是啊,這小子長的挺俊的,就是這幅容貌給他惹來的禍患啊,現在連我也遭了牽連,馬家放話說,見我就抓。”陳子錕嘆氣道。
姚小姐眼珠一轉,計上心來:“你去備車,拉我出去我倒要看看,誰敢抓我姚公館的車夫。”
正中陳子錕下懷,他顛顛出去準備了,姚小姐拿起了電話,狡黠的笑了。
正陽門廣場是北京城最熱鬧繁華的所在之一,廣場中央是宏偉壯麗的前門樓子,東側是京奉鐵路正陽門東站,西側是京漢鐵路西站,客流量巨大,魚龍混雜,各色人等都在這里混碗飯吃。
馬老三從少年時代就在火車站一帶廝混,結識了不少潑皮無賴,他為人豪爽,出手闊綽,慢慢聚了一幫小偷扒手在自己身旁,因為有老五這層關系,和車站警察署的幾位爺們處的也不錯,他手下偷來的錢財,向來是和警察署分賬的,所以警察們對小偷毛賊碰瓷的,向來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火車站是逃離北京的最佳渠道,火車一響,轉眼幾十里地出去了,追都追不上,所以馬老三下了死命令,所有人馬都給老子死死盯著售票廳、進站口、候車室,特別留意男扮女裝的家伙,以及一個叫陳子錕的大個子。
火車站一帶的混混和別處的混混有所不同,長期混跡于萬千旅客之間,養成了一雙火眼金睛。尋常人等一搭眼就能看出個七七八八,別看每天進出車站的旅客眾多,真想從這兒溜出去,還得掂量掂量。
皮猴在正陽門火車站混了七八年了,專干欺負外地人的勾當,掏包、碰瓷樣樣精通,是三爺手下得力干將,此時他正蹲在售票廳附近,壓低的帽檐下一雙賊眼踅摸著來往旅客,忽然一個大個子映入眼簾,皮猴的心跳頓時加快。
這不是陳子錕么!
皮猴一顆心怦怦直跳,他倒不是怕這小子,工夫再高也怕子彈,前門一帶軍警云集,一嗓子就能喊來一群巡警,他擔心的是被別人搶了先機,一千塊現大洋可就飛了。
一千塊錢可不少,能在北京買個四合院外帶一房小妾了,皮猴吃喝嫖賭抽五毒俱全,此時還欠了一百多塊的賭債呢,正愁沒錢還債,這老天爺就把巨款送眼前來了。
陳子錕一身短打,戴了頂禮帽,帽檐壓得低低的,進了售票廳買了一張去天津衛的火車票又出來了,皮猴遠遠尾隨著他,不時借助墻角、車輛掩護自己的蹤跡,而陳子錕亦是非常機警,不時回頭張望,生怕有人跟蹤。
“這小子,肯定有貓膩。”皮猴更加興奮,果不其然,陳子錕來到廣場上,停著的洋車旁站著一個女人,身材窈窕,不過戴著帽子,臉上掛著面紗,還舉了把小陽傘,看不清面容。
丫挺的肯定是騸了二爺的兇犯李俊卿,都說他身段賽過梅蘭芳,看這架勢一點也不假,皮猴仿佛已經看見一大堆銀洋裝進了自己的兜里,關鍵時刻他可一點不含糊,也不管有沒有后援,二話不說箭步上前,亮出了自己的絕活。
皮猴不但是個扒手,還擅長碰瓷,他有個破眼鏡,鏡片一碰就掉,一摔就碎,平時專門找那些看起來有些木訥的,第一次進北京的外地旅客下手,訛人家三瓜倆棗的,今天正好派上用場,他裝模作樣走過去就要往那女子身上撞,卻被陳子錕一把攔住:“干什么!”
“哎呀我的眼鏡!你賠我的眼鏡。”皮猴的演技真不是蓋得,腦袋一抖,眼鏡就落在地上碎了,他大呼小叫,引來不少人駐足。
陳子錕暗暗冷笑,問姚小姐道:“小姐,您看怎么辦?”
姚小姐冰雪聰明,自然明白發生了什么事,故意捏著嗓子道:“趕緊給他倆錢打發了,別耽誤了火車。”
一聽這話,皮猴心里更加有數了,這小子肯定是男扮女裝!
陳子錕故意問他:“你眼鏡多少錢啊?”
“我家祖輩傳下來的水晶眼鏡,可值大錢了,你不拿個千兒八百的,別想利索。”皮猴擺明了想激怒對方,把事情鬧大。
陳子錕也挺配合,一聽這話就怒了,單手揪著皮猴的領子把他提了起來,喝道:“你丫的窮瘋了吧,跑大爺我這兒碰瓷來了。”
皮猴大呼小叫:“來人啊,叫巡警啊,碰壞了東西不賠錢啊。”
圍觀人越來越多,大伙都是明白人,一看就知道是騙子訛人,紛紛指責皮猴,不過這正是他想要的局面,看熱鬧的人這么多,在廣場上巡邏的警察很快就趕了過來。
四個巡警來到現場,掂著手里的警棍拿腔作調的問道:“怎么回事?”
陳子錕把皮猴放開了,指著地上的玻璃碎片說:“長官,這小子碰瓷,想訛我們。”
皮猴和這幾位巡警是老熟人了,他冷笑一聲,趴在為首胖警巡長耳畔道:“那女的,就是李俊卿假扮的,拿住他們,賞金就是咱哥們的。”
胖巡長一個激靈,馬二爺的事情他也聽說了,為了這個案子,北京城黑白兩道全都驚動了,沒想到竟然犯到自己手上,天可憐見啊,自己手頭正緊呢,就送大洋來了。
他沉聲問道:“當真?”
“絕對錯不了,我拿人頭擔保。”皮猴信誓旦旦道。
胖警官心里有數了,冷笑道:“幾位,跟我局子里說話。”
陳子錕怒道:“長官,我們急著趕火車呢,這小子分明就是個騙子,你還信他?”
胖警官道:“他是不是騙子,問了才知道,帶走!”
另外三個警察也都是老油條了,和胖巡長默契的很,知道這一男一女絕對有問題,便舉起警棍喝道:“走!”
陳子錕道:“長官,別怪我沒提醒你,我們家小姐你可惹不起!”
“操!小丫挺的你還唬我,給我鎖了!”胖巡長掏出手槍頂住陳子錕的胸膛,另一個警察過去直接掀掉了姚依蕾的帽子,露出嬌美的容顏,看的幾個警察都是一愣,皮猴也有點傻眼,這貨到底是男是女啊。
姚依蕾聲音冷若冰霜:“你們想干什么?”
胖巡長道:“這個你自己清楚,別以為換了身衣服就能瞞得過爺的火眼金睛,有話咱們警署里說去。”
姚依蕾冷笑:“好,我就怕你請神容易送神難,走吧。”
警察們拿出手銬,姚依蕾很配合的伸出雙手讓他們銬上,和陳子錕一起在眾目睽睽之下被押到了車站警察署。
胖巡長先搖了一通電話,通知馬老五來認人,然后親自審問姚依蕾,他拿了紙筆,淫邪的眼睛在姚小姐臉蛋和胸脯上直打轉,貪婪的看了半天才問道:“姓名,籍貫,住哪兒。”
“姚依蕾,本地人,家住長安街姚公館,對了,我爹是交通部次長,他叫姚啟幀。”姚小姐有恃無恐道。
警察們頓時哈哈大笑起來,胖巡長笑的眼淚都出來了。
“小樣兒,在爺面前還耍這一套,你當爺是三歲小孩么,次長家小姐就你這德性?”胖巡長望著姚依蕾腳上的男式黑布鞋,自以為是的笑道。
皮猴也跟著笑:“丫挺的還真能唬,伸手摸摸他底下就知道,是個帶把的。”
胖巡長還當真要過來摸,這下姚依蕾可嚇壞了,往后退了兩步,結結巴巴道:“你,你想干什么?”
“哼哼,不干什么,就是摸摸。”胖巡長搓著雙手走了過來,望著縮在角落里瑟瑟發抖的姚依蕾嘿嘿淫笑,在廣場上他還有所忌憚,進了警署可就無所顧忌了,別管眼前這位是真的小娘們,還是男扮女裝的相公,他都頗有興趣,趁著馬老五來之前,揩一把油先。
千鈞一發之際,一直沉默的陳子錕突然發難,一腳踢在胖巡長跨間,疼的他眼珠子都凸出來了,捂著褲襠倒吸涼氣。
“巡長!”巡警們急忙上前救駕,掄起警棍猛抽陳子錕,陳子錕也不抵抗,只是擋在姚依蕾身前任由他們棍打腳踢。
姚依蕾尖叫不止,卻絲毫制止不了巡警們的暴行,望著面前鐵塔一般守護著自己的陳子錕,兩行眼淚不由自主的流了下來。
忽然警署外面傳來整齊的腳步聲,似乎有一隊人馬開到。
“立定!”
“稍息!”
“一班向左,二班向右,三班跟我來!”
警察們面面相覷,停止了毆打,回望大門外,全是穿藍灰色軍裝的大兵,面孔也都眼熟,正是擔任警衛火車站任務的交通部護路軍的人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