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上正好經過東安市場,陳子錕故意道:“我想買一輛腳踏車,小姐有沒有興趣一起去看看?”
“好啊好啊。”林文靜立刻歡呼雀躍,陪著陳子錕進了市場,一家一家鋪子看過來,顯然她是做過一番研究的,對各種腳踏車的品牌和特色了如指掌,如數家珍。
東安市場里的腳踏車,比東交民巷商店里賣的便宜多了,而且貨色很全,英國三槍、德國鳥牌、美國諾頓、日本菊花、價格從高到低各有不同,最后在林文靜的建議下,陳子錕選中了一輛瑞士出品的阿爾卑斯牌腳踏車。
“客官,你眼光絕對是這個。”伙計伸出大拇指贊道,“瑞士貨比德國貨還扎實,你想啊,人家造鐘表出身的,造腳踏車不跟玩似的,這么好的車子,漂洋過海從歐羅巴運過來,只收您二百一,您還想什么去啊。”
陳子錕用挑剔的眼光看著車子,嘖嘖連聲:“車把有點歪,輻條少了一根,這兒還有點生銹。”
伙計趕忙解釋:“哪兒啊,就這樣,不是歪,車條更不能少,這不是銹,是個泥點,一擦就掉。”
賣東西的人多精明,知道嫌棄貨物的人才是真正的買家,一番口若懸河的吹噓和保證之后,陳子錕終于以二百塊的價格買下了這輛阿爾卑斯腳踏車。
伙計幫著把車胎打足了氣,全車上下擦了一遍,又奉送了一截氣門芯,客客氣氣把兩位顧客送出了門:“您二位慢走。”
推著自行車出了鋪子,陳子錕問林文靜:“你會騎么?”
“我不會,你呢?”
“我也不會。”
兩人面面相覷,繼而大笑起來,林文靜笑的前仰后合,指著陳子錕笑道:“阿叔,你不會還買車啊。”
陳子錕笑了一陣,忽然覺得林文靜笑起來的樣子挺好看,就停下來饒有興趣的看著她的笑臉,林文靜似乎感受到了阿叔火辣辣的目光,趕忙止住笑,問道:“那怎么辦呢,你總不會推著回家吧。”
“誰也不是生來就會騎腳踏車的,不會可以學嘛,看我的。”陳子錕說著騎上了這輛二十六英寸輪的腳踏車,他身高腿長,騎上之后雙腳可以著地,兩腿一蹬腳踏車就向前滑行而去,扭啊扭的蛇形前進,繞了一圈之后,竟然很像一回事了。
陳子錕將車剎在林文靜面前,問道:“要不要我教你啊。”
“嗯……”林文靜咬著嘴唇想了半天,還是忍不住腳踏車的誘惑,點頭答應,“好啊。”
于是,兩人找了一條僻靜的胡同,陳子錕扶林文靜騎上腳踏車,在一旁護衛著,指導著,林文靜冰雪聰明,不大工夫也學會的差不多了,只是膽子太小,只敢在沒人的道路上騎,還得陳子錕在后面屁顛屁顛的跟著護駕。
“阿叔,你可千萬別撒手啊。”林文靜喋喋不休的念叨著。
“不撒手,護著你呢。”陳子錕的聲音一直在身后響著,給了林文靜極大的信心和安全感,行車規矩從歪歪扭扭變成了筆直。
“我會騎腳踏車了。”林文靜欣喜的大叫,一回頭,陳子錕卻早已撒手,站在遠處了。
“相信自己,就一定會成功。”陳子錕微笑著說。
林文靜停下車子,用力的點點頭:“記住了。”
洋人教堂上的大鐘敲響了五點的鐘聲,林文靜忙道:“我得趕緊回家了。”
陳子錕接過腳踏車,道:“我送你吧。”
林文靜歪著頭想了想,隱約覺得有點不太好,但是自己經常坐阿叔拉的洋車,這一回只不過換成腳踏車而已,應該沒什么問題吧,所以她還是很樂意的坐上了腳踏車的后座。
“開動嘍。”陳子錕腳一蹬,腳踏車在空蕩蕩的胡同里急馳而過,嚇得林文靜急忙抓住他的衣服:“太快了,嚇死人了。”
“害怕就摟住我的腰。”陳子錕道。
林文靜才不好意思摟他的腰,只是緊緊抓著他的衣服后襟,不過這樣還是吸引了無數路人的眼球,一些上年紀的人不由痛心疾首道:“傷風敗俗啊。”
回到石駙馬大街后宅胡同林宅門口,陳子錕停下腳踏車,讓林文靜先跳下來,然后自己也下了車,把車子支起來,笑咪咪的說:“林小姐,這輛車送給你。”
“送給我?不要不要,太貴重了。”林文靜慌忙擺手。
“那是不敢要還是不想要呢?”陳子錕繼續笑問。
“是……不敢。”林文靜擺弄著衣角低聲說道。
“為什么不敢?”
“阿叔為什么非要送我腳踏車?”
“因為你說過想要一輛啊,你想要的東西,我都想辦法弄來給你的。”
林文靜沉默了,她雖然天真無邪,但并不是一個笨女孩,此刻她已經全明白了,鋼筆、烤鴨、焰火晚會入場券,甚至還有六國飯店那位神秘的先生,都出自陳子錕的手筆。
“可是……阿叔為什么要對我這么好?”林文靜低著頭,聲音像蚊子一樣。
陳子錕抓耳撓腮,張口結舌,在心愛的女孩面前,他的豪邁和英勇全都不知所蹤了。
正在尷尬之際,張伯出來了,看到兩人站在門口,頓時奇道:“怎么不進來?”
陳子錕忙道:“我還有事,回見。”說完撒丫子跑了。
“這孩子,鬧得哪一出啊。”張伯納悶道,又看看腳踏車,“小姐,這車?”
“張伯,幫我抬到院子里去吧。”林文靜道,又看了看陳子錕倉皇逃走的背影,心里竟然美滋滋的。
張伯幫忙把腳踏車抬進了院子,米姨看到林文靜不知道從哪里搞來一輛嶄新的外國腳踏車,頓時心頭火起,不過此時教育部的一些同事正在探望林之民,所以不便發作。
等同事們走了,林太太發飆了,惡狠狠地質問林文靜,腳踏車是從哪里弄來的,林文靜自然老老實實的回答說是別人送的,林太太哪里相信,譏笑道:“好笑了,幾百塊的腳踏車,怎么沒人送阿拉一輛。”
又逼問林之民:“說,是不是你出錢給她買的,病成這樣還亂花錢,當真是不想過日子了!好,阿拉帶文龍回上海,儂父女倆一起過好啦。”
病榻上的林之民苦苦解釋,太太就是不吃這一套,鬧得家里雞飛狗跳,直到大半夜還不安生。
腳踏車孤零零的停在院子里,誰也不敢去碰,林文靜躲在西廂房里對著孤燈潸然淚下,耳畔依然是正房里傳來的怒罵聲。
陳子錕沒廠,而是溜到了京師警察廳看守所附近,找了個旮旯蹲著,七點多鐘的時候,目標終于出現,一個穿黑制服的獄卒從看守所里出來,哼著小調揚長而去,陳子錕從地上撿起一塊磚頭尾隨過去,疾步上前照頭就是一板磚。
這可不是洋人蓋房子用的那種紅磚,而是貨真價實的大青磚,保不齊還是乾隆年前燒制的,那份量老重了,一磚下去,腦漿子都能砸出來。
不過陳子錕手上還是留了勁的,只把獄卒砸昏過去,迅速在他身上摸索一番,漢米爾頓銀懷表先抄過來,然后是幾塊大洋,一些零碎鈔票和銅子兒,一股腦摸走,丟下獄卒揚長而去,到胡同口叫了輛洋車,直奔柳樹胡同去了。
到了大雜院,寶慶正蹲在門口,看見陳子錕下車,頓時跳起來喊道:“回來了回來了。
一進院子,滿鼻子都是酒菜香味,原來是老趙家擺宴為兒子壓驚,同時感謝老少爺們的鼎力相助,薛大叔也被請到了席上,但是主座卻空著。
“大錕子,上座給你留著呢。”大海媳婦端著一盤子涼拌耳絲過來,笑吟吟的說。
“我不敢坐,還是請趙大爺或者薛大叔坐吧。”這種場合陳子錕從不托大,說啥不愿意坐上首,最后還是讓大海爹坐了,陳子錕在一旁陪坐,在開席之間,他把銀懷表掏了出來:“大海哥,接著。
趙大海眼疾手快,接過了懷表,搭眼一看,正是自己那一塊,頓時笑道:“真有你的。
陳子錕呵呵一笑,大家心照不宣。
席上坐著的都是男人,推杯換盞喝個不停,女人們在廚下幫忙,燒火做飯,端菜盛飯,其樂融融。
酒過三巡,狗剩開始不老實了,在桌子底下爬來爬去的,忽然拱了出來,擺弄著陳子錕胸前的北大校徽問道:“叔,這是啥?”
陳子錕道:“這是北京大學的校徽,蔡元培校長親自給叔叔戴上的哦。”
大家驚訝起來,小順子瞪著眼睛問道:“大錕子,你別嚇我,你啥時候成大學生了?”
陳子錕道:“還沒,不過快了,蔡校長讓我報考北大呢。”
大家嘖嘖驚嘆,端菜上來的杏兒聽說陳子錕要上北大,頓時黯然神傷,人家是堂堂大學生,自己不但不識字,還裹著小腳,看來還是斷了心思比較好。
趙大海道:“我正愁找不到有學問的人給兒子起學名呢,眼瞅著狗剩就要開蒙讀書了,不如大錕子幫你侄子取個學名吧。”
陳子錕當仁不讓,思索片刻道:“為了銘記咱們兄弟之間的感情,就叫銘吧,不過單字不好念,不妨再加一個字,就從我的名字里取,子銘,怎么樣?”
“趙子銘,嗯,這名字好,朗朗上口,又有陽剛之氣。”趙大海品頭論足,幾個老家伙也頗以為然。
趙大海把兒子叫過來說道:“狗剩,你以后就叫趙子銘,記住了,這是你錕叔幫你取得名字。”